那是“文革”时,我们“长征”路过漫瀚山,听说的——
说是很久以前了。一个秋天的后晌。在绥远(今呼和浩特)东北方向这漫瀚山地区,有一农妇正在山畔上收割庄稼。突然,听到身后婴儿啼哭,她没在意,知道是自己放在田头的孩子又哭了。她加紧干着手上的活儿。这时,婴儿的哭声似乎渐小渐弱了。等她直起腰扭过头一瞥才看见——原来有两只狼已把她那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叼走。那狼正急颠颠地爬上一道山梁。农妇嚎叫着操着手里的镰刀追赶。可哪还能追得上。那两只可恶的狼叼着她的孩子,很快就消逝在平缓的山梁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灰褐色的山野里,只有天上凝定的云块和肃飒的风,听着农妇撕裂心肺的哀号。
这个被狼叼走的男婴,降生不到5个月。落草时,族中长辈送他个不错的名字——“来臣”,想来是希望他未来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吧。
大约两年后的一天,有两个猎手在山野见到一桩怪事——不远处有两只狼在奔跑,狼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猴子样的怪物。当然,说像猴子也不太像——它没有尾巴,身上好像也没有毛,头上倒有一堆乱蓬蓬的黑毛。他跟那狼显然是一伙的,行动中互相照应着-------猎人们从没见过这模样的动物,新奇且疑惑地传播着这件怪事儿。不久,又有人证实这怪物的存在了,描述得更加详实。再后来,有人灵犀一通,联想到两年前那桩狼叼走男婴的事。因为那“动物”实在有点像人,像个孩子。于是,在流传与猜测中,这“动物”有了代名——人们叫它“秃尾(以)巴来臣儿”。
我想,人们最初叫这名字时一定是充满了人类的温情的,有着痛惜之感的。人们也一定能想像着,这可怜的孩子是如何吃着那母狼的奶长大,以及在风雪交加的严冬里,那本来是嗜血成性的公狼和母狼,是如何用狼的体温温暖着呵护着这孩子的------然而,在相继的传说中,秃尾巴来臣儿的劣迹逐渐多起来。人们的那种温情和痛惜,很快降到零点。人们又想像着,它又是如何跟那狼一道茹毛饮血,一道吃人、袭击人的。
相传,是一次狩猎中,一猎手把跟来臣儿一起的老狼打死了,而来臣儿却逃脱。当然,也许那猎手根本就没想射杀它。等再往后的说法,便都是来臣儿独行的了。显然,这个秃尾巴来臣儿开始独自一个游荡在漫瀚山的沟壑丛林之中了。
据说,来臣儿这家伙十分狡猾、凶猛、多变化。它既能直立着,像人样的走路,也能四肢落地漫山遍野地奔突。人们说,只要见它一躬身四爪着了地,它便能如飞箭样地射出,就是子弹也休想追上。又说它经常出没在山间林小路上,而且不是躲藏着,是像行人样的走着,或蹲或坐或佯睡在那儿——身上脏兮兮的,或不穿衣服或歪歪扭扭地套着件破衣服,头上有时还扣着个破草帽圈儿。你远远瞭见,会误以为那是个乞丐、流浪汉什么的。路上行人多,结伴而行,它自然不敢靠前,远远的跟随着你。可一旦只剩下你一个人单身独行。它便很快冲到你跟前,把你扑倒,而后把你咬死、吃掉。有一次——是人们事后回忆起来的,说秃尾巴来臣儿竟然混到集市上,行乞。说它戴顶破草帽,穿着烂衣服,伸着脏兮兮的手,嘴里也不知咕噜些什么。还说有人曾给过它钱和食物,说它敢用浑浊的眼神盯着你,红口白牙地朝你笑------说就是那一天,它在离集市较远的一处林子里,吃了个赶集回家的人------还有一次,说是个大雪封山的冬天。一老大娘到自家的凉房里想取些柴米烧饭。可一开门,只见有一个人正坐在她家的凉房里啃着她家的冻猪头-----老大娘吓得丢下手里家什,大叫着往回跑-------这——自然也是秃尾巴来臣儿。
算来,秃尾巴来臣儿在漫瀚山区游荡了十几年不止。伤人命达数十条,吞食家畜家禽数千计。漫瀚山区的百姓们恨之入骨,谈之色变。妇女们吓唬小孩子都会说“再哭!秃尾巴来臣儿来啦!”。人们曾几次组织围猎它,都未获成功。
后来,凉城西有个叫栗银虎的老汉,变卖了田产买枪买子弹,发誓要除掉它。因为老汉的儿子和孙子都做了来臣儿利爪坚齿下的果腹之食。栗老汉毁家为复仇,出资招集猎手,专门设计围猎这个为祸一方的“人狼”。数十名猎手在银虎老汉的带领下,伏击搜寻达数月之久,终于在一天早上把秃尾巴来臣儿围定在一座山梁上。来臣儿是有灵性的,自知未日到了,辗转许久冲不出围定的数十支枪口,竟“哇哇”大嚎起来,泪雨飞溅;其哀哀之状也实令人心动。众猎手手端着猎枪谁也没有动——不知是默契还是事先有约。栗银虎老汉一人走上前去,当胸朝秃尾巴来臣儿开了数枪,将其打成血浆肉泥------
至此,漫瀚山一带再没有关于“秃尾巴来臣儿”的新故事流传了。
可我总疑疑惑惑地想,这故事不知跟近来学界常提的“狼奶论”相关与否?
(此文发于《滇池》200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