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结束后,美国学者福山《历史的终结》一书,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民主制度,是人类发展的终极状态。
自从金融海啸引发严重的全球衰退以来,两极分化和贫富矛盾加剧,成为欧美世界最突出的社会问题。根据美国媒体报道,贫富分化也是奥巴马今年国情咨文的一个主题。各种数据表明,这并不是这次经济大衰退带来的新现象,而是从上世纪最后20年就开始出现的社会趋势。
贫富分化加剧的最明显标志是所谓“中产阶级挤压”,越来越多中产阶级成员收入下降,以至沦为下层阶级,引起“中产阶级终结”的警告。另一社会趋势,是“社会地位变动性”(social mobility)下降。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可以通过个人奋斗上升为亿万巨富,原先是“美国梦”最大的吸引力,也有相当的真实性。根据美国《商业周刊》,如果将美国人按照收入、教育和职业的高下平均分成四等,1973年,父亲属于最低一等的儿子中,有23%爬到了社会最高一等;可是到了1998年,这一比率下降到仅仅10%。新世纪以来,弱势群体的社会上升机会更是每况愈下。
这一趋势明显反应在美国GDP(国内生产总值)和国民收入中劳工份额的下降。在1950至1970年代,美国GDP中的劳工份额(labor’s share)稳定在65%左右,近年实际下降到不足60%,而国民收入中的劳工工资份额,则从1970年的历史峰值58%,下降到2003年的52%(近年更降到50%以下),同时资本收益份额不断上升。
按照通货膨胀计算,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从1989年以来实际停滞甚至下跌,但是同一时期美国顶尖1%、0.1%以及0.01%富人阶层的收入却突飞猛进。所以几年前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打出了“99%的人不能再忍受1%富人的贪婪”的旗号。
对于西方世界贫富差距不断增加的事实,最普遍的解释是经济全球化,导致高薪“劳力者”职位的流失。另外便是高科技革命,使得低教育劳动力的工作职位进一步减少。要逆转两极分化,除了扶助制造业复苏,更在于加强低收入人口的教育程度。
但是不少经济学家仔细研究之后,发觉全球化造成的“职位外包”,只能解释美国劳工职位总数减少的很小一部分。英语《亚洲时报》则报道,中国高级劳动力的工资,实际已经不亚于南欧初级劳动力的薪水。可是近年来,西方各国不仅低教育劳动力失业率持高,就连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困难也与日俱增,给“教育救贫”论浇上很大的冷水。
法国著名经济学家匹克迪(Thomas Piketty)近千页的新著《二十一世纪的资本》(Le capital au XXIe siecle),对当代资本主义制度能否解决贫富差距不断增加的社会危机,作出了负面解答。
匹克迪是研究西方社会顶尖巨富的先驱,做出了许多突破性的发现,成为经济学界的新星。因为“占领华尔街”运动而进入大众词汇的“1%富人”,也是他的创造。他的新著已经引起经济学界的很大关注,英文翻译版也即将出版发行。
匹克迪的主要论点,是两次世界大战以来大半个多世纪中,劳动力获利超过资本的“良性资本主义”,实在代表了历史的例外。整个世界目前正在向他所谓的“遗产型资本主义”(capitalisme patrimonial)回归。在这种典型的“龙生龙,凤生凤”资本主义下,贫富差距必然只会越来越大。
匹克迪根据大量历史数据,显示有史以来,资本收益率一直在4%-5%左右,而经济增长率在近代之前一直低于2%。这样的情况下,资本持有者的收入增长,永远高于普通民众的收入增长。因为前者只有小部分收入用于消费,而穷人的收入全部养家活口,造成两者的财富差距只增不减。
两次世界大战以来,由于各种特别原因(战争破坏和技术革命等等),经济增长率首次持续超过了资本收益率,而导致劳工收益增长超过资本收益的“异常”。从本世纪开始,这一情况逆转,回归到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的历史常态,所以造成无法逆转的贫富两极分化。
匹克迪的历史数据相当扎实,他的唯一软肋,是随着资本积累相对劳工收入的持续增长,是否最终会造成资本收益率的下降,尚无定论。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匹克迪的新论,对福山《历史的终结》,提出了极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