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本笃十六世出任罗马教廷教宗时,我曾经在《联合早报》发表评论《新教宗和梵蒂冈的“政治改革” 》,指出罗马天主教廷面临现代社会的巨大挑战,无法长期回避必要的“政治改革”。然而除了若干言不由衷的讲话,本笃十六世处处坚持保守教条,加重了梵蒂冈教廷内部的矛盾,心力交瘁之下,最终成为成为600年来第一个逊位的教宗。
首位第三世界教宗方济各继任不到一年,梵蒂冈却出现了一系列新气象,显示在若望保禄二世和本笃十六世这两位教宗总共长达35年的保守主义路线之后,罗马教廷正在加速向“梵二大公会议”的“自由化”改革路线回归。
在许多层面上,教廷的改革受到外部力量的驱动。本月16日,教廷代表被迫在日内瓦公开应答联合国保护儿童权益委员会的质问,追究大量天主教神父娈童案的责任,以及教廷在执行《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时的缺失。面对联合国的质询,罗马教廷只能以梵蒂冈的法律责任限于面积0.44平方公里的梵蒂冈城范围来推托,在世界舆论中非常被动。
但是教宗方济各明显也采取了许多主动,在内部推动天主教廷的变革。除了媒体高调报道的同情同性恋和批判资本主义的言论,《纽约时报》最近披露:方济各已经在教廷内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特别是把好几位保守派主教免职或者打入冷宫,而代之已与自己观点相近的新进主教,以至长期把持梵蒂冈内部运作的保守派势力颇有点人心惶惶。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梵蒂冈的“地头蛇”——意大利籍主教团和教会职员。他们称得上是罗马教廷的“既得利益”集团。虽然方济各的父亲是阿根廷意大利移民,教宗已经做出一系列举动,淡化这一集团的影响,特别对丑闻不断的梵蒂冈银行的长期控制。
各种迹象显示,方济各教宗清楚全球天主教会面临严峻的挑战:欧洲以及北美世俗化日益加速,天主教会却坚持教士独身、禁止册封女教士、反对堕胎等等,造成天主教会后继乏人,教士性侵儿童案层出不穷;非洲爱之病泛滥,回教势力不断扩展,而梵蒂冈却坚持反对人工避孕的教条;南美“革命神学”被梵蒂冈压制,天主教徒离心,原先天主教的一统天下被新教不断蚕食,等等。但是要应付这些挑战,教宗必须领导和推行一系列艰难的改革措施,触动到天主教廷长期坚持的许多教条,在梵蒂冈内外都有极大的阻力。
从许多角度,梵蒂冈与中国面对的“政治改革”具有相似或平行的环境和现象。
首先,早有学者指出:在意识形态上,马克思创立的共产主义理论,包括所谓“原始共产主义”,实在是基督教“伊甸园”以及向这一乐园回归的社会映像。其次,整个罗马天主教廷的组织结构,尤其是自上而下的严密等级和服从机制、内部不透明的运作、缺乏基层民主选举和民意监督等等,都与中国现行政治制度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另外,即便不计中世纪的黑暗腐败,以及宗教革命之后血腥的教派冲突和战争,罗马教廷仍然有巨大的历史包袱和罪责。例如二次大战期间对纳粹的纵容,以至教宗庇护十二世被称为“希特勒的教宗”;近年来欧美各国大批教士和神父性侵儿童案,以及教廷上下对这些犯罪教士的庇护掩盖;几十年来南美洲军事独裁政权以反共为名,大肆迫害和消灭左倾人士,也曾经得到梵蒂冈当局不顾本地教士异议的容忍和支持,甚至教宗方济各本人也被人指控有向阿根廷军政府“出卖”左翼教士的嫌疑,等等。这与中共从镇与肃反、反右运动、三年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直到1989年天安门事件逐年积累的历史包袱不无相似之处。
所以梵蒂冈在各种内外压力之下,如何克服传统教义教条、历史罪责包袱、既得利益的各种阻力,推行必要的政治改革,以维持罗马教廷的延续和发展,可以成为北京观摩的样板。虽然都面对新社会环境的艰巨挑战乃至生存危机,我们可以确信五十年或百年之后,不断变革的罗马教廷会继续存在。但是现有的中国政治体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