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说经长期跟踪采访,但小说的人物及故事只能虚构,如果和生活中的人物相似,发生的事件也相似,那纯属偶然。如果有谁对号入座,那绝非作者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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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民突然成了大师。突然成了亿万富翁。他创造了一个中国奇迹,当然后来他也创造了一个更大的轰动性丑闻。
但成为大师之后的张建民便立即改名为张叁耶,这名字是经了另一位易学大师测算才改了,且这样的名字太生猛,又文雅,很不一般,可谓之传开就很响亮的名字。于是,张建民成了民间、媒体及朋友之间广泛称谓的“三爷”。
张建民怎么成了大师?
但是,张建民为什么不能成为大师?
像余某某成了文学大师,张某某成了艺术大师,范某某成了表演大师,衣某某成了马列大师,王某某成了地产大师,还有吴某某成了绘画大师,于某某成了经济大师什么的,太多的大师应运而生,张建民怎么不能成为一个领域的大师呢?
于是,张建民果然成了大师。
此事得娓娓道来。
挣扎到了千禧年之后,张建民下岗了。
此时张建民已经苟延残喘地活到了五十一岁。他只有一个显赫标志是大头,方脸,比武大郎高一丁点儿的个头,头发谢顶了,干脆剃了秃瓢。张建民何许人也,他四九年生人,和我们的新中国同龄,凡是国家喜怒哀乐大灾小难饥饿荒乱造反抄家下乡插队还有各类肉票布票粮票自行车票等各类票证满天飞舞的所有事情,在张建民身上全经历过了。
闹返城的时候张建民同志在陕北插队下乡已经六个年头,他也闹回来了。那一年他从学徒工进厂子,那一年他拿二十一块五角钱。他为这个厂子贡献了他的前半生青春,好在娶了个媳妇大妞。大妞太胖,一脸横肉,配他的武大郎式的身材及显著的大头还算恰巧合适。两人生了个女儿,现在大学毕业了,在家歇业,找不到工作。三口人的小日子过得窘迫难堪,于是在家里天天有文戏和全武行上演,相互敌视相互攻击亲亲的三口人,谁见了谁全跟见了仇人一般,一个眼神不对也可以立即开骂迅速进入开打。大杂院的邻居们早熟悉了这家人的吵和打,没人关注没人来劝架,早劝得不耐烦了。
但是张建民所在的厂子还是倒闭了。他们厂子也该倒闭了,符合当年国家制订的关停并转政策。他们厂子生产一种“敬礼牌”豆腐乳,那玩意儿不挣钱,在市场上滞销。如果过了商品保质期还卖不出去,就得从各大商场拉回来,再运到远郊区的庄稼地里倒垃圾当肥料。但是这样的厂子是国营的,是建国初期第一批公私合营的厂子。厂里的一百多名干部工人全为了这家厂子贡献了一生的青春,于是他们就闹,让主管领导部门靠财政拨款不死不活地养着。从八十年代末期到这个世纪的初年,他们闹腾了十来年,他们终于成了主管部门食品工业公司的沉重包袱。上面下了狠心,把这家厂子彻底关闭。
张建民在厂子不死不活的那些年头,折腾过不少生意,他的经历异常复杂,卖过保险推销过安利产品还倒腾过服装,到了厂子关闭的时候,他弄了一笔买断工龄费,他两口子一次性得到了两万多元。这钱是他们一家的全部财产了。
他开始拿这笔钱大折腾。
媳妇大妞拿了一半钱,在街头摆了个麻辣烫小摊子开始谋生。大妞的经历也异常丰富,她也跟着男人倒腾过服装盗版书黄碟水果狗粮及烟酒杂货,最终定位成了麻辣烫,她倒腾的劲头并不次于张建民,她活得也不易。
张建民觉得他不是小倒腾也卖什么麻辣烫这块料,也得加上他和媳妇一块儿干事儿,总得让媳妇天天咆哮如雷地至少骂一顿,他索性让媳妇自己干,他闷了些日子,去了外地闯荡,稀里糊涂当了D城一个传销员。张建民的长相有些像小品演员范伟,在这家传销公司起初就被人起了绰号叫“范师傅”。他才进传销公司的时候,是个被忽悠的对象。再之后他就成了本山大叔的师傅了,他开始忽悠本山了。他嘴上的功夫迅速练成。公司的干部员工们开始给他起了另外的绰号,叫他“范哥”,再之后极快他成了张总。他的业绩迅猛飚升,他成了公司高层主管。
他当时传销的产品是摇摆机。现在这类产品全在超市和各大商场贱卖,那是极简单的塑料外壳里面加了个传动装置,当年便被吹成了能治百病的保健机器。而当年的产品还就是传销。这类机子传销的对象全是熟人朋友亲戚之类的,在他们业内叫做杀熟。后来这类杀熟的小把戏迅速传遍了全社会。只要谁来亲戚家推销什么,这家亲戚会立即警惕,他们会否成为被忽悠的对象了?当全社会的人都警惕起来,这类地下的热销忽悠产品就成了滞销。而当年一台机子卖三千多块,让亲戚朋友再传给亲戚朋友,这样的杀熟成了宰你没商量。张建民发展了不少下线。当他的钱在账面上滚到了三十来万的时候,张建民就有些疯狂架势,他练就了嘴上的一套功夫到处忽悠,他觉得他已经学会了把什么也没有的东西卖出去的忽悠本事。比如他拉了下线,他对这家伙上的第一课即为——从一个穷光蛋到赚了一百万,需要多少时间呢?对方一般回答是不知道。他立即会说,慢一点,要一年功夫。快一点呐?三个月。如果再快一点呐?只需要一周时间。只要天时地利人合你全占了,一周,七天时间你就成了百万富翁。对方听了眼会立即瞪圆,听着他忽悠。极快这个下线就成了他发展成功的一个忽悠对象。而那个下线会找亲戚朋友们甚至父母兄弟姐妹们下刀子,把直系亲属们的钱也忽悠来恭敬地送给了传销公司。
张建民经历了三年多的折腾,他忽悠成了一个高人,张建民成了他所在的传销公司高层主管之一。张建民每个月有些正当开销是公司报销的,如吃饭送礼使用公司的进口高档小车等,但他仍是拿着基本工资,没有多少钱往他家里寄。他的钱只是账面上滚动的虚拟数字,公司董事长曾经许诺他,当他的钱滚到一百万的时候,董事长会给他兑现。让他当上富翁也当上公司的董事之一。当张建民正在往百万富翁路上奔的时候,他觉得他几乎疯了。
张建民的痴迷劲已经发展到了就是蹲坑出恭的时候,也在对着面前的厕所门演讲——从一个穷光蛋到一个富翁的时间多长,你知道吗?我来告诉你……
张建民能够痴迷的在蹲坑抽着烟讲述故事,而故事是这样叙述的——
一所大学的一群营销学毕业生们接受了这样一次实习,谁要是能把梳子卖给和尚,谁将得到一份高薪工作。啊?听讲的人你们得明白一个事实,和尚要梳子弄什么呐?这不是骂人吗?损人吗?人家全是光头你要推销给人家一把梳子?找揍呐?于是乎,这群毕业生几乎全体失败。但有一个学生想了个怪招儿,他给一个庙里的方丈讲了个概念,说一把梳子在我手里值五块钱;在和尚手里一分钱也不值;但是到了方丈手里,只要您一个意念,把梳子开了光,再转卖给信男信女们,这把梳子可能就值五十块五百块五千块了,只看什么层次的信男信女来买了?方丈一脸肃穆听了这样的故事,内心窃喜,开始大批量进货梳子。这个庙里的梳子就成了畅销品。那可是“开了光”的梳子,它成了信男信女们手中的宝物一般了?
这个故事明确了一个道理,一个穷光蛋,现在距离百万富翁的路已经不远了,你们清楚吗?
于是,在蹲坑讲述故事的张建民,此时会把烟叼在嘴上,自己鼓掌!使劲鼓掌!他总是虚拟一种演讲状态,此时一定得有掌声,没有掌声那他的演讲就失败了。
而他演讲的时候,下面会有一些托儿,这是公司布置的人们,他们总是在适当的时候鼓掌也噢噢噢地喊叫,把来听他演讲的人群的情绪强迫诱引进入一种规定情境。
如果此时也恰巧进来了一个需要大小解的人,也恰巧看见了张建民这样的神态,一定以为看见了一个疯子。
但是张建民绝不这样认为,他会盯着也来大小解的人,只盯片刻就开始说,你——知道不知道从一个穷光蛋到一个富翁的时间多长?
那位正在大小解的男人就得赶紧完事,完事儿了赶紧跑!正方便的这个家伙是个疯子?
实际张建民已经看到了他账面上的一百万,那不是假的是真的,所以他成了疯狂状态。
再之后突然一天,他们的公司让警察包围,主管们全被关了。他在账面上的钱成了一个梦一个念想一份空头支票外加一副手铐。
头儿们全让判了,五年到十来年的刑期。张建民也是受害人之一,他只让关了几个月,那几个月是审讯及拘留。在看守所拘留期间,他很想凭忽悠功夫当个牢头狱霸,也想顺便在看守所拉他一个下线,让犯人们也领教一下他的本事。但是,他却让暴揍了无数顿,他的嘴一下笨了,他在看守所里成了傻逼一个。
当他向一个牢头演讲开始,说,你知道从一个穷光蛋到一个富翁需要多长时间吗?对方盯着他冷笑,说,知道。他说,那请你告诉我?对方盯着他,勾了一下手指头说,凑近一点儿,我告诉你。他凑近了,人家笑着一拳头抡过来,打得他眼冒金星,半边大脸立即肿了起来,两颗大槽牙当下让打掉,他吐出了一口血沫子和两颗大牙。
他是多年来头一次遇到了这样的回答。他一下蒙了。但是牢头告诉了他,说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是弄传销的,他的家人受过骗。世界真大,圈子很小啊,牢头说。
他在看守所遇到了高人一群,再之后他就让号子里的嫌疑犯们打惨了。他也明白了,在号子里忽悠不是本事,看守所里的嫌疑犯们全觉得忽悠是小儿科,太低级。拳头和暴力才是真格的,而江湖上的名气在号子里也是真格的,忽悠这样的本事在看守所里不灵。看守所里的嫌疑犯们本来全是忽悠高手也是坑蒙拐骗的行家,而这些嫌疑犯人个个经历了忽悠,人家忽悠不成还敢抢劫盗窃砍人杀人的,张建民突然悟出他进了看守所就成了被人忽悠也挨打受辱的对象。在看守所的生活几乎让张建民差点就真正疯了,他让全号子的嫌犯们欺侮,夜里睡在臭哄哄的蹲坑边上。
有一回半夜一个货尿完了还没提裤子,手抓家伙把尿滴全甩在了张建民脸上及身上,他看清楚了眼前是个黑粗丑陋的阳物,软塌塌的,甩在他脸上身上的全是骚乎乎恶心巴唧的尿滴,他也只得抹拉了一下脸,把尿滴全当是唾沫星子了。可那个货还没完,又转身光屁股蹲在他脸上使劲放了个屁。那个屁熏得他想杀人,但是他已经让打得浑身伤痕累累,他也只能哭嚎几声,让牢头一声詈骂,他就只能低声饮泣地忍了。
那一夜他竟然失眠了,他睡不着觉,他想杀人,但是他知道他谁也杀不了,倒是看守所里关着的每个人全能杀了他。他也明白了,在看守所和他关一个号子里的人全是高人,个个能打能踢能咬能死扛的,还是个个全能把他踩在脚底下再恶狠狠地猛踹几脚的人,他在号子里早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条流浪狗而已。
在迷迷糊糊地睡着前,他想起了另一段话,是——从一个富翁到一个阶下囚需要多长时间?几分钟。
他被两个警察架着刷一下戴了铐子,再之后就推搡着他上了囚车,警察们喝斥着他们在车里蹲下双手抱着头,他是晕晕乎乎地就进去了。那前后的经历只有几分钟时间。那种锥心刺骨的经历是真实的,他忽悠别人也忽悠自己的当富翁的经历全他妈的是个悠长也挺久的梦。
他从看守所里放出来了,他悟出一个穷光蛋永远是穷光蛋,他挣扎奋斗了三年多,一万多块钱被他自己忽悠光了不说,还落了一身伤。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了。
但是,他的一身伤痕伤像是他生活转折点中的一次洗礼,要是没这样的伤,他也真格是学不会当大师的。
他是扒车混车要饭回到了他的故乡B城。从D城到B城一千多公里,他用了半个多月才混回来。他见了媳妇大妞还是在麻辣烫的摊子上。他先回家了,家里锁着门,他就来到了街头,见媳妇正在辛苦地卖那类小吃食。
他过去了蹲在摊子边上,一通猛吃,媳妇再三追问他的钱和身上的伤,他一概不回答。太饿了,他几乎让饿死。他的一身赘肉在三年多传销的磨练中,全消化掉了。让关了几个月看守所也受审讯受煎熬受污辱受尽了罪,回来的路上他又受罪,他一下瘦成了鬼,只剩下一个大头一个方长脸,媳妇几乎不认识他了。当媳妇再三追问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他那片刻想到的最大难题——是治疗一下腿上的伤,那块伤疤在小腿迎面骨上,已经化浓溃烂,而腰上也有伤,也化浓溃烂,他得吃饱了回家猛睡一觉,起来后再想办法凑钱治疗。
媳妇急了,怒骂起来。
他吃饱了,起来说,太困,太累,我先回去睡觉。我得告诉你老子是个挣大钱的人,像这类摆小摊子的事儿,我懒得干,你继续卖这类猪才吃的玩意儿吧。他说完了,也浑然不觉得意识到了这三年多来,他像是变了个人,张嘴就是吹牛逼,无论对谁,他张嘴就来,吹牛逼,说大话,喷胡话,他被洗脑了。
他已经实质上接近了疯子的地步。
他想他要是接受精神病医生的治疗,他觉得他能把精神病医生也忽悠疯了。他内心觉得他有这样的本事,他要是想忽悠谁,要么是让人臭骂一顿他走人,要么是对方一准让他忽悠成了他的下线,不达目的,他誓不罢休。
但是——除了在看守所,那些人渣——他常骂那些人渣,他恨恨地说,对这些人渣说话,要拿枪,拿微型冲锋枪不用说话,只是哒哒哒地把那些人渣全扫射玩毕,那办法灵,任何办法全不灵。
他走了。媳妇在后边还是痛骂着吼,你才是一头猪,你刚才吃的呼呼囔囔的,我就知道你把钱全折腾光啦……
他听着后面媳妇的一串过瘾的痛骂声,感觉很亲切,只有媳妇不是他忽悠的对象,也只有媳妇能识破他的骗局。
他一拐一拐地回家睡觉。
第二天让媳妇推醒了他,媳妇也看见了他小腿上的伤,厉声又是心疼更是痛恨地数落他,说这伤得治吧?再不治了你成了瘸子了,还有你腰上的伤,那是靠着腰子那块儿,再往深一点儿,你成了个不男不女的人啦!
张建民想也没想顺嘴就说出来了一段话,他觉得他现在浑身上下成了一张嘴,他早成了煮熟的鸭子,浑身全烂乎了,只有嘴还硬着呐。他突然说,钱就打过来了,是大钱,我还能没治伤的钱?三十万,会打到我的账号上!
媳妇就和他大骂起来,他和媳妇对骂的空档,内心里闪出了一句话,是吹,吹得自个儿也相信了,剩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
也是,张建民在D城的这三年多磨练,最大的长进是脑子里全是忽悠,如何忽悠?如何把人忽悠成了下线?现在没有下线了,但是如何把别人的钱忽悠进他的兜里?所以他天天活得像个大爷,富豪,他甚至要饭吃,刚吃完了,就由不得自己的胡吹一通,说人家饭馆的饭实在是难吃透了,他妈的老子要是没落难的时候,这样的饭菜,连老子牵的狗也不吃!于是路上也挨打挨骂,他习惯了。他让人骂一通觉得才舒坦,但是打他的时候他一定会把对方一通胡抡,吓得对方不敢下手。他会说,你只要敢动我一指头,我会把我的小兄弟们叫来把你的店立马砸啦,老子在这一片混的时候,你这家小店还不知道在哪儿呐?当对方刚一犹豫没下手的时候,他已经气昂昂地一拐一拐地走去。他已经时时感觉他是个人物。而他常在内心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虎行千里吃肉,狗走万家吃屎,老子就是一头老虎,吃肉的主儿!
那片刻他对着媳妇的大骂,突然停顿下来,顾自发笑。之后咕哝了一句吓人的话,说,操,现在回到了B城,只要能给我一个支点,我就把这座城市撬起来,装个轮子运到日本东京,卖了!为啥要卖给东京呢?那地方太小,需要地盘。
媳妇压根不理他了,顾自去菜场采购她晚上支摊子的肉菜调料什么的,把家里的门摔上了,说,混了三年多,混出来了一张嘴,爱咋着咋着吧,啥时候混到这个家维持不下去了,散伙拉倒。
他去了医院,连号也不挂,忽悠医生,让医生看了这腿上和腰上的伤如何治,他再挂号。碰了几次,医生总是说,先挂号,没号看不了。
他转悠,一拐一拐地找医院。医院越找越小,最终就转悠到了一家私人诊所。
里面是个老头儿,中西医全活儿。
他就开始忽悠那位老头医生,套近乎说一些可怜话,他总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鸟人说神话。他一通忽悠老头就信了,张建民把自己又说成了他一家人受了大冤屈来上访,让打了,现在成了要饭的了,没钱呐,他求老头随便给他包一下伤,他太可怜啦……
老头立即说了,他是治病救人的,遇到他这样的主儿真不少,给你治吧?
老头去了里间屋,鼓捣了一会儿,出来了在他的腿上和腰上糊了药,但是药他闻了一下,竟然没一丁点药味儿?
老头说,你得天天来。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他坚持天天去,到了十来天的时候,伤口竟然真的愈合了。他回家把糊在腿上腰上的药捏下来一丁点,琢磨,闻,他觉得这没花钱的药竟然管用?但是他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再去的时候,他悄悄地在外面往里瞄了一眼,突然就发现了老头鼓捣的两样东西,一样是绿豆,一样是土豆。他看见了,老头也知道他看见了,干脆那药就公开了。
老头说,这是中国中医传统文化的精髓啊!你不给钱也可怜,我只能用这类药了?一味绿豆捣碎了,一味土豆也捣碎了,合在一块儿它就能消炎化浓。
之后老头又教了他一手,说你既然全看见了,也不想瞒你了,你自己回家鼓捣吧。一直到你的伤口完全愈合,再下来的治疗,简单多了。往你的已经长好没了浓的伤口边上洒点白面糖,用干净纱布包上,让伤口部位自己吸收营养,你的伤就好了。
那片刻功夫张建民的被洗过的脑子就开始转起来,一闪一亮地起了作用。他突然看见了一道亮光,这道亮光距离富翁的路挺近了?
是。
如果一个人,似张建民这样的人,时时刻刻地想着当富翁,脑子像个磁场一样高速旋转,那富翁的梦想在今天这样的年头也许能变成现实,且极快。当然这样的梦想付诸了实施,也许就进了监狱,还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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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民一下和老头掰活了一下午,那一下午来了打针的治病的他全没走开,他一直在帮老头忙活。他还给老头那间小诊所里扫地抹桌子的。他在D城混的三年多,学会了脑子只要一闪,就立即行动起来。要行动!谁先动起来,谁的目标就接近了一步,这是他们上传销课的宣传定语。他那一下午就开始了行动,跟着老中医悄悄地学习了。
只要闲下来了,他就开始诱引老头说话,让老头讲中医的要点理论,讲中国的食疗的各类用处,讲中医和西医的区别。
张建民从此得了“真传”一般,他回家后就开始紧急动脑子谋划起来。
他觉得他一下看见一线曙光,一线成为百万富翁的曙光,而这一次的曙光来自他自己的大头,那不是账面上滚动着的虚拟的钱,是他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钱了。
他第二天立即行动,到了一个极大的旧货市场,转悠破书摊子。花了三块钱搞价买了五本破书,全是中国食疗的偏方秘方什么的破书。
他看了几天破书,开始了具体行动。
他先是对着他家的一面破镜子演讲,演讲得头头是道,他家里到了傍晚时分就没人了。媳妇摆摊子去了。女儿去和她的一帮到处找工作的小朋友们切磋去了,那正是他起劲演讲的时候。
他的第一段演讲高词儿是几经琢磨反复推翻才想出来的,最终也定了下来,第一段话开始就得把听讲的人全圈进来,那是——你有病吗?没有?不对。人人全有病。吃五谷得百病,所以每个人的病全是吃出来的。你有病,一定有病,别告诉我你没病,你要没病,那就是我有病啦!我真的有病,得过无数病,比如说我心脏不大好,糖尿病,气喘,肺上有毛病,我已经抽了几十年烟了,肺上能没毛病?胃病呐,是老病根儿了,关节炎到现在治不好,还总是牙疼上火啊……
张建民设计的演讲头一段一准把听他演讲的所有人全圈进来了。他先给他自己列了一些常见病吓人的病,实际他也总结清楚了,他只有一种病,是忽悠。其他的病自个儿全没有。他如此的演讲是一定要让受众面宽泛,把听他演讲的人一大锅煮了炖了慢慢地品味着吃。他开始演讲下去——你的病如何治疗呐?千万别信医生的,千万别进医院,现在的医生和医院全是宰你没商量啊?!你听了医生的,进了大医院,那里面一定是把小病给你治成大病,大病给你治死拉倒,医生现在叫什么?眼镜蛇啊?医院现在叫什么?抢钱的土匪窝啊?!对不对?本来你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心脏有点毛病,人老了,能没毛病,是不是啊?但是心脏还在活蹦乱跳地,好好的,到了医院拍了张片子,医生一准会说,你的心血管堵了,得抢救,下一个卡子挣你七八万,你成了残疾人了,可怕不可怕?啊?这样的医疗体制可是比贩毒还来钱,可恨可恶还无耻!你的心血管只要下了一个支架,你就得天天吃药,终生服药了,医院和医生们现在抢钱的方式很文明很文雅,但是医生和医院一定得把你们家的钱全抢光了才罢手,再之后你们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至亲的亲人就死了,你们家最终的结果是家破人亡!过去的土匪还讲究个杀富济贫,现在的医生和医院不讲究这些,绝对不讲究杀富济贫,是贫富通吃,见一个宰一个!医院目前是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嘴就把你们全家几代人一辈子的钱财吞光了,你们的亲人还得死,这些土匪不止是吞光了你们的钱财,还要吃尽了你们的骨肉亲情!毒,狠,恶,对不对啊?
于是,他虚拟了掌声,这里应该有掌声的。这个掌声么,应该有。他此时使劲鼓掌,他进入了规定情境。
他说了下去——那怎么办呐?你们听我的就成。如何治疗呐?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我就不是医生了。他开始在内心盘算,得让找他治疗的人们,先拿点小钱来,再说了?当然小钱一定要挣,但是一定要让掏钱的人们觉得花钱太值,太值得了!
练了好几天,张建民采取了进一步行动。他找了居委会主任,说了他的打算,请邻居们到他家的破院子里准备讲一下养生学问和食疗学问。不收费,是公益性质。他要给邻居们传授一下他这几年在外面折腾的学问。他一下把他才不到半个月学来的“知识”当成了好几年琢磨出来的。
居委会主任是个老太太,觉得不收费还能传授养生知识,就组织了一回。
来听讲的全是邻居们,老太太及闲下来的妇女们居多。也有带着孙子孙女儿们来的,乱哄哄的场面。
张建民开始了他的演讲。他突然发现这几年练就的一张嘴上的功夫起了大作用,只要有人,再乱他也能演讲下去。那是一类激情一类人来疯的装模作样,他还学会了在演讲中遇到了“搅局”场面,比如一个孩子突然一声吼叫,说,我要撒尿!他会抓住这个小崽子的喊叫,立即插科打诨地说,这位小朋友如果是童子尿,那就是宝贝东西了。什么叫做童子尿,就是孩子没满月前的某天凌晨的第一泡尿水,那里面饱含丰富的营养和药用价值。如果谁家有了这样的婴儿,无论男女,你要是把这样的尿喝下去,去火排毒,如果治疗疑难杂症,那可是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极为珍贵的药吸子!
全场听众哗地一下,立即就静下来了。
而这场公益演讲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在应该有掌声的时候,掌声果然响了响了起来,在应该有笑声的时候,笑声也是四起,而在应该静下来的时候,全场果然静得鸦雀无声。极好,这样的效果是他期待的。
邻居们一下觉得张建民成了个人物了?这个此前一直在一家破厂子做豆腐乳的大头方脸低矬子男人,出门闯荡了几年,成了个江湖医生?
演讲结束后立即有人纷纷地给他倾诉些症状,让张建民治疗。
他立即摆谱说,要是治疗,我得收点费用。因为我得买中药吧?得制作丸散膏丹吧?他把看的破书里面的中药中医知识现蒸热卖,学了些专用术语。像丸散膏丹这样的术语,就是中药的主要剂型,如果把各类药材放一块儿熬,那是汤剂,他不敢用汤剂,那得是中医世家或者得有行医执照,得真正下功夫学习数年中医理论。得背熟各类汤头,掌握各类药材的药理,那样的高深学问他不敢问津,他现在只敢小试一下食疗。
而食疗总归治不死人,也没有任何副作用,太好了。
邻居们立即表示了,钱得付,治病咋能不收钱呐?
他的家里立即成了一间诊所。
他开始给邻居们治病。他也把他的家里处处挂上了白布单子,还布置了个小病床,好摸一下病人的腹部、腿、胳膊什么的。而这样的装腔作势,他拿眼一瞄从那位老头身上得了真传的动作,立即就学会了。总归病人是不会问你摸那一下腹部有什么用处。
但凡是病人的倾诉,他立即摸清了也弄准了,全是胃不舒服,上火,牙疼,关节疼,痔疮犯了,发胖、便秘什么的。邻居们当然全对他防了一手,大病不说,小病身上全是。
他开始了收费治疗,极快成了凡是说上述病症的,他全说,我的药你吃了包好。他把土豆泥当药引子,把绿豆粉当药,揉成丸也做成散,所谓的散就是粉状的剂型,他用纸包了,让病人全吃这类药物。给钱多的,他干脆把没有揉成药丸的“膏剂药”装了小瓶子,让病人回家拿了小勺挖出来吃。而这样的“膏剂”,他往里面加上了蒜汁蒜泥和一味臣药,是川芎。而这味药性温,平和,可以和很多药配合起效,药理作用广泛。它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只是一味和任何药材全能搭配的药物。川芎埝成粉状就有了中药味,但和土豆绿豆泥、粉状的沫、揉成了药丸的剂型配合,就成了降火消炎养胃也活络通脉的食疗偏方了。
而他的心理暗示能力已经成熟练到了能把病人说的满脸笑容,一身轻松的境界。他的嘴再次成了大忽悠,吹得天花乱坠,云山雾罩,他对邻居们说,我出去了三年多,跟了一位老中医,这位老中医太神,我天天二十四小时学习,下得功夫大了去了。我这药,你吃了要是有一丁点副作用,再来治,我不收费。这样的祖传秘方,到了我手上,就断了。因为我师傅没有儿子,而中国的传统祖传秘方是传儿子不传女儿的。我让师傅认了当了儿子啦!我是师傅的真传弟子,全世界就我一个!
大妞天天晚上十一二点才收摊子,她觉得男人有病了,病得不轻,也总是问钱呐?三十万?打过来没?你现在成了病人,正往疯子路上阔步走呐,倒是给别人治病了?
但张建民却坚信不疑地说,实际我在D城这三年多,压根没参加什么传销组织,就我这样的脑子,能让别人忽悠了?我告诉你媳妇,我现在得道了,成了仙儿,三十万?太少吧?咱现在已经有了感应,是天人合一的感应!说了他会看一阵子他的蜗居,那是老房子,拆迁还没发展他这块偏僻的地方,他看着他们住了一辈子的破房子,说,这儿已经盛不下我了,我得住大房子,坐上小车,咱不能开车,咱成了仙儿了,还开车?得雇个司机,我天生就是个坐小车的人……
他的梦想发展到了总是先让他自己相信,他觉得他在这样的蜗居和小胡同里生存了竟然大半辈子?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儿。他得向这个地方告别,他一定得是富人阶层的成员之一。但是他这样的一跑神儿,就听到了媳妇开始怒骂,他听了媳妇的骂,觉得真是亲切,他现在一般情况下不和媳妇对骂了,倒是笑,乐呵呵的,说,咱现在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女人、老太太、儿童、亿万富翁和官员,智商全一样低下。我和你们这些人,不能生气。因为就是你们这些智商低下的人群,才是给我送钱的一帮傻B们。
说了他很得意,说没有你们,我敢当富翁?不可能。没有你们,我能极快成为富翁?不可能。他指着媳妇训斥一般地说,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们,只要遇到了我这号大忽悠,你们一准犯傻发蒙,恨不得把钱跪在我跟前送过来啊!
大妞听了,开始新一轮的怒骂,她觉得男人已经病入膏盲,没法儿治了。这个男人张嘴就是一段最新鲜的忽悠高词儿,他天天说的和才说过的高词儿不一样,这是走火入魔还是离疯子真的不远了?她也太累,回家了再不想吵架,吵了一辈子了,她也管不了这个一辈子窝囊现在还是更窝囊的熊男人。
但是她现在回家总能发现男人拍给她一叠子钱,有几十块的,几百块的,突然一天就拍给了她一千多块钱?这样局面出现之后,就轮到了大妞发蒙了。
她盯着男人也盯着钱,有些不认识这个大头方脸低矬子男人了。
张建民说,咱爷们现在一天挣一千多了,你摆摊子一个月挣多少?说说吧?两三千块钱到顶了吧?看咱,得道的人?就快成仙儿了。
大妞就收了钱,说最实在的话,是拆迁有风声了,很快的,咱得给咱自己活了,得有一笔钱,拆迁了好还在这儿住,补发的拆迁费压根不够用。
张建民说,小事儿一桩,买套房子那也叫钱?不就是六七位数字的钱么,很快会来的。
大妞刚要开始再怒骂一通男人,突然外面有一声挺文雅的叫声,叫着:张大夫在家吗?
他答应了,在。他也立即对媳妇做出了神秘怪相,小声说,来了,送钱的来了,半夜了还有人来送钱?
他接待了一位听邻居们传播开去来拜访他的病人,是个老太太。但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
张建民把病人迎进了屋里。看见外面小巷子里停了一辆大奔小车。搀扶着老太太进来的是一位老总级别的男人,四十来岁。来人自报家门,说他姓英,名达。和一个演员同名同姓。但是那位英达俗不可耐,他听了那个家伙在电视上掰活就觉得生气闹心的。
张建民让老太太坐下了,跟真的一样号脉。也半闭眼不吱声。
大妞看着男人跟真的一样,进了里间屋,她太累了,躺下就歇了。但是外间屋的对话声音她能听清。
张建民号了脉,盯着那个老板半会儿,说,老太太这病好治。
叫英达的老总有些惊讶,说,咱这座城市的专家们我给我妈全看遍了,几麻袋的中药也吃了,还不见好,张大夫真能治?
张建民不知道老太太得了啥病,他得套出来老太太到底是啥病,才又笑着说,老太太,说说你哪儿不舒服?
老太太开始叙说,说最主要的病是心脏不好,糖尿病也是老病根儿,高血压还是老病根儿,老胃病打年轻的时候就得了,一直治不了,肺气肿病治了好些年了,现在不敢得感冒,得了感冒就得住院半拉多月的打吊瓶,这又才检查出来了肾炎,哎呀,我是一身的病了,咋治呀?熬一天算一天了?对了还有气管炎,夜里睡觉出气吸气的嗬嗬喽喽地发响,腿还抽筋儿,我现在得让保姆睡我跟前,怕一会儿喘不上来气儿,就过去了。
张建民听了,心里觉得这老太太早就该死了,浑身已经散了架了,五脏六腑全错位,没一处正常的地方了,还在这儿苟延残喘的挣扎呐?但是他内心立即盼望着,得让老太太多活些日子,有大钱会进来的。
于是,他笑着却说,老太太,咱没病。
英达和老太太全一惊,也全说,啊?!
张建民说,你吃了我的药,包你浑身舒坦,没病啦!
于是,他拿出了他的丸、散、膏、丹,全是绿豆土豆制成的。
他让老太太回去吃,把膏剂加重,而所有的药包全标明了一号二号三号四号药。他想让老太太把膏剂加重,先排泄毒素。其他的辅助几号药物让老太太只少吃一丁点儿。他也立即想到了这个老太太会给他送巨款的,因为老板儿子在这儿戳着呐,他说,老太太,只要我守着你,你且得活呐,咱压根没病!啊?咱不能信那些专家们的话,啊?现在不是把专家教授们全改了名字了,专家叫拍板儿砖的家伙?教授是会吼叫的野兽了?
老太太和英达全高兴得不得了。
张建民说,你吃的西药,还得先用着,我让老太太停的时候再停。我这药你吃了,能浑身舒坦呐。老太太,你今天能来我这儿,是您老的福气,还有,我知道你有一个孝顺儿子,你这个儿子为您老的身体那是把心操碎了,对吧?
老太太立即说,对对对。哎呀张大夫,你说的真好!
英达也立即一脸笑容说,对对对。张大夫,我这一下遇到了知音啦!
他说,老太太,你吃我的药,吃下去,咱压根没病,我会让您老慢慢地好起来,硬硬朗朗地活到一百岁以上。
老太太和英达老总听了,又是一脸笑容。
当问到了收费的时候,张建民动了脑子,说,看着给呗?我这是祖传秘方,老太太下次再来的时候,病情要是没减轻,我不收费了。因为咱这个小诊所实际就是为邻居们做个公益服务,我不想收钱,但是邻居们全给,可咱没手续,开诊所的手续没办,我收了费到哪儿交税呐?
英达老板听了就动了心思,说,小事儿一桩。只要我妈的病能减轻了,你的手续我包了。说今天的费用,给多少合适?
张建民立即来了江湖上的一套,说,交个朋友?不收费。今后我得仰仗英老板替我扬个名呗?
英老板笑了,掏出来了一叠子钱没数,拍在了张建民桌子上,说,走了,咱们的朋友交定了。我给老太太治病,不花钱,心不诚吧?
这一对母子走了,张建民一直送他们到了外面的小车跟前,也说好了一周后复诊,英老板派小车来接张建民去老太太住的豪华公寓。
英老板说,得委屈张医生到府上坐坐了?
张建民也立即说,那我得亲自上门服务,对英老板的老太太,应该如此。老太太,我再说一遍,咱没病!
老太太坐上车的时候一直拉着张建民的手,一脸笑容,说,听了张大夫的话,我这病一下轻爽多了,看,民间有高人,老话儿真没错!
大妞隐隐地听到了这场诊治,她跳起来出来了,看到了桌面上的一叠子钱,她往手指头上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数了起来,发现竟然是两千多了,她立即又数了一遍,确切无疑地是两千三百块。她一下眼瞪直了。
张建民也回来了。和媳妇对了一下眼神儿,也笑了,说,媳妇,我得道了,成仙儿了,看起来,我不当富人,老天爷也不愿意了?
媳妇对这个窝囊男人得另眼相看了,她说,建民,大头,武大郎,你没疯啊?
他笑着说,得了道,也和疯差不多。你要是以为我疯了,我就真的成了仙儿了。
之后他突然正儿八经地说,媳妇,你数钱的时候,甭往手指头上吐唾沫,那很不卫生。还有今后当着外人,我们俩的称呼得改一下了,你得称呼我为先生,我称呼你为太太。听懂了没?文明,得从小处做起。
大妞听了,瞪着他又是一通低声臭骂,那样的脏词儿她已经骂了一辈子了,习惯了,张建民听了只是笑。他只是冷冷地接了一句话,为,知道吗?大妞,最蠢的男人就是在外面受够了老板的气,受够了整个社会的气,回到家了还在生气。我还得告诉你一句话,媳妇,你骂我了一辈子,小心我突然有一天发财了,你哭天没泪!
大妞听了,陡地不骂了,盯着男人又有些发蒙。
3
张建民给他自己买了一套唐装,一双内联升的布鞋,剃了个光亮的秃瓢,买了一串五块钱的烂捻珠子,那是杂木头旋出来的小颗粒珠子,他在手中捻着似是真的得道修炼的样子,手腕上也戴了一串绿玻璃小珠子,这一套行头穿戴齐全,他站在家里的那面破镜子跟前打量了一番,觉得他真得了道,成了仙儿了。
他又开始了在家里弄一本剪贴资料书,用一把剪刀和胶水。
女儿闲着没事儿,也加入了他的拼贴书的活动,他剪贴完成,女儿用扫描仪把完成的书稿输入电脑。
女儿说,爸,你真要出书了?
他说,真的。出本书才有名气。啊?倪萍出了《日子》,宋丹丹出了《月子》,还有一个主儿,出了一本叫个什么“文化苦难之旅”的?那本书人家一把挣了五六位数的版税,也一下成了大师?我就不能出一本“张建民主编的‘祖传秘方’”?
他女儿在笑。他也在笑。
他也打听清楚了,现在出版一本书得花费上万元,买个书号就能印刷。他没闲钱弄这号烂事儿,他去忽悠出版社的编辑们,让他们吃他的药就成。等价交换了?
但是连着转悠了几家出版社,他的那本张建民主编的《祖传秘方》连着碰壁。人家编辑全是业内人士全是高手,对他不屑一顾的神态。人家也压根不吃他的药,说,走吧走吧,满大街的地摊上全是这样的破书,你要是还想自费出书,办个书号,一万块钱。你去自己找个印刷厂印吧,别的就不用说了。当他还要再忽悠的时候,人家编辑说,我得去卫生间,便秘,得四十多分钟,你请吧。
他不走,他就跟着那位编辑去了卫生间,人家在里面方便,他在外面忽悠,他让编辑一定得吃他的药,便秘也算个病?小事儿一桩了?他一直说了下去,他也极有耐性,他觉得他在号子里面连最为新鲜的屁味儿也闻过,还在乎离了好几米远的一个烂编辑的便秘味儿?他说的很有激情。
正说在兴头上,只听里面一声怒吼,正在便秘的编辑说,滚!找赵本山去,你们这一对活宝才是练家儿,我们只出版正规医学书籍,就你这样的破书我打眼一扫就知道,全是抄的。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打110请警察来啦!
他便滚回家了。他觉得有些沮丧,回到家再照那面破镜子,觉得他的形象还是有问题,还得设计一番。他开始留上唇的胡须了,他天天刮胡子只刮下巴了,也在一天晚上去了一家极烂的美发店,再三搞价,花了十块钱,把他的眉毛染了,染成了半边白色,一根一根的白眉毛竖立起来,他得道了,眉毛还是黑色的,浓密的黑眉毛,这不对劲儿,得让眉毛成了半边白色,那就有点意思了。
大妞看着男人在他的头上脸上瞎捣咕,还不时地玩弄着一串烂木头珠子,便悄悄地趴他耳朵边上,和他开了句玩笑,咕哝说,你把下面的毛也染了?全白?眉毛白了实在唬不了人了,亮一下底下的毛,那才能够吓人呐。
他听了,也是不屑一顾地一笑,咕哝说,你下面那几根毛不用染,也是吓人的。
两人又开始怒骂。脏词儿极顺溜地就出来了。两人已经习惯了全攻击对方的下身,那是一种发泄和痛快淋漓地怒骂,大妞在骂到舒服的状况下,就改了方式,蓄积一口痰叭地吐在男人脸上,男人立即揪住媳妇的头发也擤她一脸鼻涕。而接下来的动作一准是两人的拳脚相加和肢体接触,大妞唧里哇啦地乱尖叫,男人呼呼哧哧地大喘气。
当两人正要开打的时候,来了一个邻居老太太,进门就喊叫说,大头,你的那味膏剂药吃了真管用,说了就掏钱,说,我只买膏剂。大头是张建民的小名,让邻居们叫惯了。
老太太只掏了二十块钱,而张建民当时也只收了老太太二十块钱,卖给了老太太一瓶土豆泥,里面有些蒜汁儿。老太太说,我这便秘是老毛病了,吃了大头这药,这两天便秘病一下轻爽多了。
张建民立即把脸上的痰抹拉了,也觉得这二十块钱太少,就说,婶儿啊,我只是做这膏剂那就得七天功夫,我不能再卖了,真的婶儿,我赔钱赔大发了,不说赔功夫。
老太太立即说,那你说给多少合适?
张建民说,得五十块钱,婶儿,我还是不赚钱,只赚个让婶儿替我传个口碑,成不?
老太太当即又加了三十块钱,拍桌子上。
张建民进了里间屋,取了一瓶膏剂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我替你宣传,见人就说,行吧?
老太太走了,大妞咕哝说,你这个熊男人,几个土豆煮熟了加点蒜汁儿,成本才一块多钱,你敢卖五十?还嫌少?
他回答了一句话,是看书刚学来的,为——黄金有价药无价。
大妞盯着他,说,你倒是没疯?说了她又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词儿,才说,大头,你现在倒是真的邪乎了?真成了仙儿了?就你?窝囊废一个?说了她又咕哝了几句极脏的词儿。
他盯着她,觉得这个媳妇真的太恶心,胖,脸上的横肉越来越肥,剽悍,还敢张嘴就骂人?操,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了一辈子,耽误了他多少成为富翁的机会呐?他开始暗下决心,真要是当成了富翁,先把这个恶媳妇甩了。这个熊娘们长了个克夫相,他身边得有个旺夫小妹子。
到了一周给老太太复诊的时候,英总开了他的豪华小轿车来了,进来就拍下了两万元,说把他妈的病一下治啦,神医啊!
张建民和大妞全傻眼了。但是英总竟然对张建民深深地鞠躬,说他妈喝了几麻袋中药汤和数不清的西药,还总是病怏怏的,现在只是每天吃张大夫的药,病情一下减轻,张大夫,我是接你来去府上小坐一会儿,到了复诊的时间了,真麻烦您了!
张建民起身,很是谦虚地说,走,英总,当医生的为患者服务,是天职。
英总很是谦恭地请他先走一步,两人出了门。
在外面院门跟前,大妞瞅着男人和一个大老板走出去了,顾自发呆,又轻声咕哝了一句,说,这年头有很多事儿是让人犯傻发蒙的。今儿个这事儿,要是让市委书记市长什么的大官儿遇上了,也得照样犯傻发蒙!
张建民提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一个老式小药箱,是皮革的,竟然是老货。他把小箱子用擦皮鞋的油收拾了一下,提在手上也加上他的扮相,这个货色就俨然一个从民国年代出土的怪物了。
坐着英老板的大奔小车,进了一个极漂亮的小区,小区的名字也吓人,叫个某某国际名苑。
进了一座楼的大堂,张建民觉得那是进了一家至少在四星级宾馆装修规格的豪华公寓。
上电梯,进了老太太的府上。
那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跃层大房子。房子摆设全是红木家具,开门迎接的是一个美女小保姆。
小保姆的扮相极怪异,穿着打扮像是空姐,但化妆却比空姐艳丽得多,眼圈儿是蓝的,眼睫毛一根根乍着,那是假的,嘴唇涂得血红,脸蛋倒是粉嫩。
小保姆开了门就扑进了英总怀里,娇滴滴的神态。
张建民立即觉察到了英老板和小保姆关系不一般,英老板竟然捧着小保姆的脸蛋儿叭叭地亲了几下,之后顺势上去抱了一下小保姆,轻声说,小宝贝儿想死我了!
小保姆叫个露露,也就只有二十岁左右,身材苗条,小屁股圆圆滚滚的,小蛮腰也细,走路一拧一摆的让人想入非非。
张建民用眼角余光把这一切全收进了眼底。但是,他觉得这个小保姆面熟,也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妹妹?他在记忆中搜索着,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老太太坐在一个长沙发上,一脸的愁容,见了他才有了点笑意。
张建民坐在老太太身边,问候了之后两人拉起了家常。
此时他见英老板对露露使了眼色,两人上楼了,竟然相互搂抱着也极响地亲着脸蛋走上了楼梯。
老太太瞪着儿子和那个露露。张建民也盯着露露的背影,突然他的记忆中闪现了出来,没错,这个小妹妹在D城和他玩过,两人至少有十来次关系。这个小妹妹是个坐台的小姐,头一次见她是在一个极小阴暗的发廊里,两人有了头一次。那次太快,真让他扫兴。他记得他为她策划了一下,让她去一家夜总会里混,价码会高一些,果然她就去了一家夜总会。他也给她加了钱又把她领到他的宿舍里干了十来回。他也给他的同仁们介绍过她,觉得这个小妹妹值得玩味。他想起来了,也突然觉得世界真大,圈子真小。
人家小妹妹现在飘到B城发展了,傍上了一个真正的大款富翁?
老太太对张建民悠悠地说,我没病,让你这个大兄弟看准了,你是个神医啊!
张建民突然收回了思绪,听了老太太的话一时犯傻,但他脸上仍是极为谦虚,内心有些片刻慌乱。咋日鬼的?他成了什么——神医了?
老太太继续轻声说,张大夫,我的病全是自个儿编出来的,全是让一个一个的小妖精气出来的,知道不?
张建民一下有些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也又一次号了老太太的脉,跟真的一样,但是那句“咱没病”的话,是瞎子遇上了个傻寡妇,胡捣鼓蒙上的?但是老太太真没病?他一下觉得大喜过望。
这年头的事儿,有时候是真的蒙事儿,也能蒙上?
他再次说,老太太,我那天就觉得怪,老太太的脉相沉稳,有力,很健壮啊,咋可能有病呐?我只能说了,咱没病!我还得再说一遍,老太太,咱真没病!
老太太一下坐直了身板,一字一顿地说,我当然没病!我才相信了,什么大医院?什么专家教授?我去了就诉说我心慌,那大医院的专家就让我吃一大包一大包的中药,我才不吃呐,我悄悄地让小妖精们把药熬好了,我再悄悄地把药汁子倒卫生间里了。我不傻吧?你真说准了张大夫,现在的专家教授,全是蒙钱的!你只要说了你哪儿不舒服,你哪儿一准是大病,让你可着劲儿地吃药吧?花大把的钱治吧?哪像你啊张大夫,像你这样的神医,一号脉,说了咱没病,我当时听了心里一哆嗦,嚯,遇上高人啦?
张建民听了,继续谦虚地厉害了,脸上却很严肃,内心在窃笑,他说,哎呀,老太太过奖了。现在的专家教授全不讲最起码的职业道德,个个是狼,盯着你兜里的钱。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对不对老太太?
此时楼上突然就传下来了露露的浪叫声,那叫声刺耳尖利,弄事儿还有这样的叫声?张建民这是头一回听见。那声音有些像狐狸发情猫叫春啊?操……
而大前年,他和露露弄事儿的时候,应该是二百块一回,这小妹妹太会来事儿,但从来也没有这样叫过床,现在人家来到了B城,成精了?
也只怪这年头白毛女太多,黄世仁有些抢手了?
而他的手机里就接到过一个同仁发来的信息,是这年头狼少,肉多。
也是,上街拿眼一扫,小美女们恨不得穿得露光了才叫炫,真的是肉多,而狼们全吃饱了,就显得少了?
他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也看着他,两人全不吱声了,有片刻功夫,老太太盯着楼上的动静,小声凑过来头说,连狗弄事儿也知道避人,跑野地里撒欢儿。你说说,现在这人,咋个个不要脸了?说了老太太一声感叹,像是京剧老旦的叫板声,哎呀呀呀……
张建民立即止住了老太太的感叹,赶紧说,老太太,咱不能生气,世道成了这了,咱生气有用?
再之后楼上的动静太大,噢噢噢地叫声传下来……
老太太手指着楼上,往上指着戳着,一脸苦相,一脸郁闷,万般无奈。
张建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说了一句,咱不能生气,因为人家挺快乐,是不是老太太?
老太太陡地瞪着他,说,他们快乐?你这位神医也这么认为?
张建民赶紧改嘴说,那不是老太太,这世道,总是某些人的快乐,偏偏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对啦!老太太突然紧抓住了他的手,和他叙说起来,压根不提他来复诊的事儿了。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控诉儿子,说这年头谁要是有钱了,要想不当流氓也不成,现在的小妖精太多啊张大夫,个个全准备好了,刷一下脱光了,就往我儿子怀里扑,我这病就是从这儿来的!气啊!儿子么,是个孝顺儿子,可架不住让这一个一个的小女子们,眼睛放电,身子跟蛇一样缠你,啊?是个男人对这号事儿也不烦吧?可是,把这些个小妖精放我这儿,不成吧?来一个小女子,和我儿子混一阵儿,弄走一笔钱就再换一下,我能不得病?我住的这么好,全是防着儿子的媳妇还有我的亲亲的孙子了,大兄弟,我得的是心病!
说了老太太抹着泪水要哭的样子。
张建民赶紧给老太太递过去茶几上的纸巾。他开始了把学来的知识现蒸热卖。让老太太注意,养身得动,养心得静,养神得忍受寂寞,养气呐?让浑身的气血流通,那就得忍受来自外界的一切干扰,让自个儿得道成仙儿了什么的胡说八道。他总能把才学来的知识发展了发挥了,他已经悟出来这样的忽悠已经高了一个层次,他继续胡抡,说下去,是老太太咱不能管这些闲事儿,咱得快活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对不对?这年头的事儿太复杂,是个男人哪有不喜欢小美女的,是个小美女哪有不喜欢小帅哥大富豪的?老太太,您老操这些闲心,没用是不是?
但是老太太一下就叙说到了前三朝后五代的事儿,说儿子压小就淘,上小学三年级就敢把前面一个小女生的辫子上绑个蚂蚱,让人家小女生的家长来家里大闹啦。儿子没考上重点高中,就没读大学。在社会上闲混,我给你说大兄弟,我这个儿子混到三十来岁的时候,还偷过自行车,进过派出所。这几年,他咋想的这是?我都糊涂了?儿子搞起来房地产啦?是个人也想不通。就这么个货色,他能一下发财这么猛?谁有病了?我压根弄不清了,我一下住进了这样的大房子,搬家全是儿子手下们一块儿忙活,儿子的手下们,全叫我老太太?我真成了红楼梦大观园里的老太太了?我住进来了这几年,眼看着儿子往我这儿安排小妖精,走了个花红柳绿的,又来了个桃花粉嫩的,说了老太太凑近了张建民,小声咕哝说,换了七八个了?都是只有二十来岁,还有一个是十七岁,世道变了这是?我这心脏发慌的毛病,就是让吓出来的!真要是媳妇跟着我的宝贝儿孙子来闹活一回,我非死不可了吧?我孙子现在个头和他爸一样高了?大块头啊?念高中了?我这个当奶奶的,住的这么好,实际是个窝藏小妖精的老巫婆了?我这儿到底是公寓还是开了个小妓院呐?我还有脸活么?活不了啦大兄弟!
就那么扯了下去,张建民觉得他已经让老太太说的心猿意马的,他也立即悟出这个英总和他不过是一个德性一个操性一丘之貉。他真的是大喜过望,他想他一定得和英老板交个铁瓷的哥们,他和英老板要是处好了,大家一块儿发财一块儿玩小妹妹还一块儿奔富翁的路!他觉得他已经看见了一摞一摞的钞票在眼前晃动,这次是真的,不是虚拟的。
要走的时候,英老板和露露才下楼了,两人一下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两人那会儿坐在一个沙发上,还是相互偎依着,露露压根不在乎,当着老太太的面和张建民的面,旁若无人的相互偎依也相互亲吻而英老板的手竟然伸进了露露的内衣抚摸着她的奶?操,这……太看不过眼了吧?
但是,张建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一个真正的富翁家里看见这一幕,当然他看过成人录相片看过海外的三级片什么的,那是画面,是洋妞和老外们的表演,不真实也全是假模假样的。当然他也和这个露露小妹妹有过不少腿,他的那些弄传销的同仁们也和她有过买卖勾当,但是当年她不怎么样,她在他面前就是刷地脱光了,两人毫无浪漫毫无情趣,那只是快餐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而眼前这一景是真实的,这一景有些勾人心魄有些让他不自在。
张建民起身要走,老太太要送他出来,但是英老板却拦住了老太太,只让露露送他,英老板竟然坐在沙发上没动,慵懒地摆了一下手,说,不送了啊哥们。
露露送他到了电梯门前,他说,回吧,漂亮的小妹妹?
但是,发生了意外情况。张建民突然发现了露露竟然向他放电了?他一下觉得有些滑稽,这是很荒唐的,他的矜持再装不出来了,他脸上有些嘲笑意味地说,回吧?小妹妹?
露露拧着小细腰说,不嘛,得送神医到楼下。
电梯门开了,他进去了,露露也跟着进去了。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露露抓住了他的手,他有些厌恶地甩开了她的小手,立即对他指了一下电梯里的摄相头,说,拉倒吧小妹妹,我认识你。说了,他窃笑着。
露露盯着他,也笑。突然她偎依着他的身体,趴他耳边小声说,我也觉得你面熟,想不起来了,大叔,你在D城待过吧?
他点了一下头,小声说,待过,咱们也玩过,你忘了?我没忘。
露露却狐媚地一笑,说,大叔,还是忘了好。D城的警察和不少干部,也和我玩过,真的不少。我能记得谁啊?
他也笑,说,那咱们全忘了?对不对?
露露听了也笑,仍是小声说,这才是老江湖的话。张大夫,留个电话号?我想让你看看病?才知道你是个神医!在D城你是真人不露相,实际和我玩过的男人们全是这德性。哪个也不说他的职业吧?哪个也不会报他的真名字吧?哪个也不会留个电话号吧?对不对大叔?
他点着头,也立即说,哪儿不舒服?这么小的年龄,也有病?
露露听了轻声说,人家是妇科病,得单独和你说了?
到了公寓底层大堂。
露露送他出来了,站在外边的花坛边上,露露仍是拉着他的手说,神医,我的病全靠你了?说你的电话,我给你拨过去,你得把我的电话存了。
他说了号码,露露拨了过来,他只得把她的号码存了。
之后他走去,发现这个小妹妹还是狐媚地对他放电挤眼睛的。他只得匆忙也是快步走去。
到了小区大院门口,他咕哝了一句,阴盛阳衰了?他走到了公寓外面,张望着这个异常华丽的国际名苑小区,又否定了前面的咕哝说,也不对,这狗日的年头是阴阳大错乱也得加上一切大错乱……
4
张建民真没意识到他回到了家,见门口蹲着坐着站着的全是邻居们,全来找他看病的。
他立即觉得他现在要是不想发财也挡不住了。这些邻居们一个一个全来送钱了,你已经不想给这些穷人看病了?那不行!
他开始快速处理那些邻居们,全是大婶大叔小孩子们。也全是便秘胃不舒服小孩子上火什么的小毛病。
他收钱开药,那些一二三四号药全一个熊样儿,他把邻居们处理完了,桌上又有了七八百块钱。
大妞和女儿全看傻了。这两口子现在对卖麻辣烫已经不在意,开始主动帮助老公和老爸拿药也盯着他说一些中医养生道理。
等病人们全走了。
女儿说话了,说,老爸,我妈跟我学说了你的事,我不信。我看了这一晚上,真的信了。老爸,你出去闯荡了几年,学了中医?我跟着你学习吧?
他立即说,行。
女儿小名叫了个胖妞,和她妈的胖差不多,也许很快就能打败她妈的体重,成为又一个大妞转世。但是女儿是亲的,他得尽父亲的责任。
他开始给女儿布置工作般地说,教老爸上网,成吧?你就当老爸的小秘书了?
胖妞立即说,成。老爸,说说工资?我现在跟着我妈卖麻辣烫,多累人的工作,我妈每个月才只给我发五百块钱。可怜呐老爸!
大妞插话说,先生,不叫你大头了啊?我可是改了嘴了,你今天一天的收入两万多?这可比拿把刀站胡同口抢钱来得还快。说拿把刀抢人吧,也许还有人不给。警察还得关了你。你现在是拿了把枪,抢人啦?见人就得留下过路钱啊?我和女儿全跟着你了?说说我和女儿的工资数?
张建民听了,立即果断地说,女儿一个月先开三千块钱。够不够,说?
胖妞跳过来在她老爸脸上叭地亲了一下,说,老爸,够啦!三千啊,我很满意!
之后张建民指着大妞说,你,该干啥还干啥。我现在身边有个女儿就足够用了。你要是也跟着我,除了捣乱之外,你说,你会干什么?骂人你在行,说脏话粗话你是行家水准,我就是给你弄一身职业富婆的衣服穿上,你一张嘴还不把病人全吓跑啦?
大妞听了就变脸了,又开始了怒骂。
张建民悄悄地给女儿嘀咕了两句说,帮老爸劝劝你妈,我敢用这样的员工?老爸现在得了道了,但是在骂人方面,你老妈是博士水准,老爸只是幼儿园水平。
胖妞就立即说,妈妈妈,打住吧啊?我老爸说的对着呐,你就不参加我们的工作了。要不了你闲着?逛街?花钱你会吧?再不了给我们做好饭,我和我老爸挣钱,挣了钱还不是全交给你?
但是大妞仍是不依不饶地骂着,一下止不住了。
张建民和女儿悄悄地相互做着怪相,他轻声说,你妈要是也得了道,成了仙儿,咱俩只有一条路了。
女儿说,哪条路?
他说,死无葬身之地。
女儿立即笑得弯下了腰,
大妞瞪着男人和女儿,不骂了,追问着张建民说了啥话?他说了啥话胖妞,我的娘呀我不活啦……大妞开始捶胸顿足,开始干嚎,开始了要痛哭前的动作……
张建民立即和女儿坐在了电脑前,让大妞一个人发疯。
两人开始上网查资料。
张建民查着妇科病,他才发现了网上的资料太全,也太实在,人的脑子只要稍稍一动,有病了上网请教一下医生,上面全有。
第二天张建民就在他家的破门上贴了一张纸条,写了一段吓人的话,为:本人白天在人民医院专家部坐诊,请邻居们理解。哪位邻居有病了,请在晚上来诊疗。
他出去学习了。他在一家一家医院挂号,只找老专家中医学习如何忽悠。
他向真正的专家中医叙说病情。他只说他的胃不舒服,他立即发现了专家会号脉,再之后问他的胃病是否下过胃镜,有没有检查资料。他说没有。而专家号了脉就开药,一开药就是一大串药材的汤药,一周一个疗程。他出来了把开得药全看了,他算是真正领教了专家的水准。他妈的真的是这样,他没病也得让专家如此的一个再一个疗程吃出病来!
在另一家医院,他说到了气喘。老中医仍是跟真的一样号脉,号完脉仍是让他拿透视方面的检查资料,他还是说没有,人家就刷刷刷地开药,又是一周一个疗程。
又跑了一家医院,他说到了嗓子疼,咳嗽,开出来的药方还是一周一个疗程,而写的字儿他不认识了,那是外星语?全是画出来的符号了?他出来了就咕哝了一句,说这样的药方让人看了蛋疼!
在又一家医院,他决定了,得把一位专家忽悠崩溃。他想他一定得如此,和专家认真具体地操练一回。
这一天,他转悠了四家医院了,上午两家,下午两家。
他的运气不错,这位专家的号早挂满了,但是突然临时一个人没来,他排队到了跟前,临时加了个塞儿,挂了个专家号,三百块钱。
他给他又编了个忽悠的理由,冲这三百块钱,他也得把这位专家整治崩溃了。
这位中医专家是专治心脑血管的,太好了。他坐在诊室外排队,终于轮到了他。他进去了,盯着专家,专家一头白发,近七十岁的神态,但是一脸红润,他想得下大功夫,要是让专家把他忽悠了,那是失败。
他说头晕,老是晕,发蒙。胸还有些闷。
专家开始号他的脉。
号了脉,专家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说,有两三年了。
专家说,资料没带来?拍过片子没有?
他说,没有。太穷了,我下岗了,不敢进大医院。
专家说,没有医保?
他说,小厂子,做豆腐乳的破厂子,倒闭了,能发点儿生活费就不错了,还医保?能人保我就知足了。
专家说,说说你的主要症状?
他说,专家号了脉,没号出来?
专家有些不耐烦了,说,赶紧的,说症状,我后面还有患者排队呐。
他说,症状?头晕,夜里会突然发闷,有时候走路也发闷。喘不过来气儿。
专家开始开单子了,他扫了一眼那些拍片的单子,问,是不是让我检查拍片子?
专家说,对。
他开始了忽悠,说,专家先生,你说对就行了?这不对!我花三百块钱挂了专家号,你是心脑血管的专家,你还是让我拍片子?我到底是看的中医专家,还是看的机器专家?要知道还是让我拍片,我不挂专家号了,挂个普通号还是这样,您老说对不对?
专家停了写单子,说,必须得拍片子,小心你哪一会儿犯病就走了啊!
他听明白了,故意装糊涂地问,走了?去哪儿啊?
专家说,火葬场,你听不懂?不是我吓你,你这样的症状是典型的心脏病,得查清楚了你的心脑血管到底堵了没有,堵了多少,部位在哪儿,得确诊了,懂了吧?要拍很多张片子,有可能的话得做个心血管造影和脑血管造影。懂了吧?
他说,不懂。你是专家,你号了脉,还让我拍片子?还要造影?那得花好几千吧?要是心脑血管全造影了,也许得上万吧?我没钱拍片子,才排队挂了您老人家的专家号,你到底是专家啊?还是机器啊?我花三百块就让你来开单子了?那你这样的专家我也能当吧?你说是不是?
专家有些要发火的神态,但是盯着他片刻才说,下一个!
外面进来了一个病人,张建民不愿意了,对着进来的病人说,您先在外面候一会儿,我还没看完呐!说了他对专家说,你凭什么就喊叫了下一个了?给我的病看完了?你给我看啥病了?我不懂!
专家对他说,你的号可以退了,请你别耽误我的时间和精力,行吧?
他说,那不对专家,我对您很尊敬,也敬重吧?我排队排了一下午了吧?我花了钱也耽误了精力和时间,咱们是合同关系吧?你说退了号,我没同意,这合同不能单方面解除吧?
专家听了,郁闷了些,对外面喊叫了一声,来个人!
立即进来了叫号的护士。一个姑娘,挺漂亮挺文气的。
专家对护士分附说,领这位先生去退一下号,这样的病人我不看了。
他听了,立即捂住了胸口,装着说,那不行,我这会儿胸闷,你要是不给我看完病,让我退号,我躺在这儿不走啦!
专家立即拍着桌子发怒说,那我请你到精神专科去看一下病!
他觉得他抓住了机会,也陡地拍了一下桌子,说,专家是说我精神上有毛病?不对,你才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呐!你这样的专家是冒充的吧?我要投诉你!今天咱俩不说清楚了,我要是犯病了,你们医院得负责!
专家立即开始哆嗦了,紧盯着他,也立即对护士说,叫保安来,把他架出去!
他笑了,对护士说,叫保安来?那我得报警,叫公安来!你叫公安来,我得法官来!我想去法院告你呐专家先生!我得知道我错在哪儿了吧?就是我犯罪了,我也有知情权吧?你给我只号了脉,就让我去西医那儿拍片子?我花了三百块钱,让你开单子了?那你是中医专家吗?说了,他挪动了椅子呼嗵就坐在了地上,大头一下依靠了椅子背上……
专家医生立即对护士说,快叫急救室的医生上来,快!这人有心脑血管病!
他那片刻观察着专家,专家已经崩溃了,一头汗水,他坐在地上笑起来,说,我是个穷人,死了就死了,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讹上你的,看把你吓的。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心脑血管专家,你这会儿怕什么?你还要请急诊室的医生们上来救我?
专家突然俯下了身子,抓着他的手腕又是号脉,但是专家一脸茫然的神态,精力不集中了?
他又呻吟了一声,慢声细语地说,胸闷,快出不来气儿啦……
专家立即不号脉了,对护士说,快让急诊室的医生们上来救人!
他突然笑了,说,拉倒吧专家先生,我是请你这样的专家治头晕胸闷来的,你真让我失望,算了,一会儿真来几个抢救我的医生,我没钱!我退号算了,我领教了一个中医老专家的水准啦!
他看见专家立即在他的挂号单子上人签了字儿,之后专家对护士说,那就领着他退号去,快!让咱们的保安盯着他,看着他离开医院!
护士过来了,趴他身边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先生,咱去退号?你的钱不会少一分的?
他起来指着专家说,失望!假的!现在哪儿全有假冒的专家啊!我今天上了一当!你这样的专家我也能当我告诉你!说了他笑了,他几乎笑出了声,他说,听好了专家先生,我今天就是出了你们医院眼一黑栽地上死了,我也得笑着死去,因为我觉得你们这一家大医院里的专家水准我领教过了!说完了,他跟着护士走了。
他看见专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正在抹拉汗水,仍是一身发抖。
他达到了目的,他真把一位专家忽悠崩溃了。
操他妈的医院和专家们竟然全是如此了?他只学习了一天,已经明白了中医专家的水准全是蒙?他们压根就没有号脉的功底?这就太有意思,太让他兴奋不已,他又一次看见了这次的一摞一摞的钱,那些钱已经在眼前清晰起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觉得兴奋,不想挤公交车,也不想打车,一脸得意地想着发财梦,接近了傍晚,一天的雾霾压低了云层,这全是汽车尾气闹的,B城已经有了数百万辆小车,上下班的时候大拥堵,空气质量恶劣到了极点。
但他的心情此时愉悦到了极点。突然就接到了露露的电话,他已经暗下决心,不能搭理这样的小妖精。人家现在是英总的小情人儿,他不上这个当。但是露露在电话中嗲声嗲气地说,张神医张大夫,你得给我在百忙中挤出点时间?
他说,露露我真没时间,太忙。你和英总约一下时间?你这样的病,我不能够单独给你看,得英总在场。听懂了吧?这是一个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他很明白看妇科病绝对不能一个男医生就看了,得让这个女人的亲属或者是男朋友情人什么的在场盯着,他不会在这样的小事儿方面影响了他当富翁的大事儿。说了,他对着手机有些大不咧咧地说,就这样了,我真没精力,你和英总约好了,让英总给我打电话,我去。你就别给我打电话了吧?懂了吧?说了他就挂了电话。
但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英老板就在露露身边,而露露用的是手机免提。他的声音英老板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在了傍晚的大街上,手中捻动那串破木头珠子,真跟得道的仙儿一样,他走路已经发飘,有些底气十足傲视群雄的神态。
大都市实际就是钢铁水泥搭起来的魔方世界,在这样的魔方世界你得会玩儿,玩的是脑子,智慧,手段和技巧。但是在这样的大都市奋斗挣扎的绝大多数的劳苦大众们是靠体力和上班挣钱,那这些上班一族及打工族们就只能继续受苦了?他张建民可不是这些大众们中的一个,他现在正往富翁路上奔呐。而目前他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就是一笔资金,那是个支点,有了这样的支点,他将把这座大都市撬动起来,把这座城市的万分之一的人们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一丁点儿,他就是亿万富翁队列中的一员了。
正暇想着,得意着,他的电话又响了,他看了号码,发现竟然是英达老板亲自来了电话。钱来了?真来了?
他已经迅速转动大脑接听了电话。
英老板说,张大夫,你得给我挤出点儿空儿,立即打车来某某宾馆,我和露露在这家宾馆的二楼餐厅等你,咱吃顿饭?
他立即说,吃完了饭是不是给露露看一下病?他觉得他接上的话已经够水准。而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中,他的话充满了智慧也有一丁点幽默。
英老板立即说,对对对,张大夫,你是个哥们。就凭你刚才对露露说的几句话,我得请你吃顿大餐。来吧,我们俩在这儿恭候了?
他立即说,好的,我马上打车过去。英老板的饭局,我一定得挤出来时间赶过去,我得把所有的再忙的事情也推了,因为英老板看得起我,那还有啥说的?说了他就挂了电话。
他也立即想到了这某某宾馆是五星级,他知道。但他从来没进去过。
他打车过去了,进这家豪华宾馆的时候,他的矜持劲头已经十足。但是他也发现为他开门的迎宾美女穿着装扮比空姐还要亮丽,他对那位美女点了一下头,一脸笑容进去了。
他进了大门打眼一扫,就瞄见了大堂一侧的豪华咖啡厅里坐了一位僧人,那僧人的穿着打扮是一身崭新的法衣,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但僧人是哪个法门哪个教派谁能弄清呢?但僧人身边围坐了几个西服领带满脸肃穆的人,在亲切聆听僧人的高论。他只站了片刻,就觉得他的机会来了,那僧人也许正在给官员或者是富商讲经布道,而这座五星级宾馆也许就是个这座大都市中的小道场,只看谁的忽悠功夫高深了?
5
他派头十足地进了那个豪华餐厅。
英老板对他招手,他过去了落座。发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陌生人也在座。而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蓄了披肩长发,长发染成了一缕缕的金黄色,下巴上也蓄了一缕小胡须,胡须有黄有黑有灰有白,一嘴的黑牙,但眼珠子贼亮。他想,这是又请来了一个忽悠高人?
英老板介绍了那个年轻人,只说了是朋友,叫他小周吧,对了,你看他长得像不像小沈阳?
张建民就笑,说我长得像范伟,你是英达,现在又冒出来个小沈阳?就差本山了?
英老板也笑,对小周说,听见了吧?人家张大夫这嘴,有点意思,啊?我告诉你小周,张大夫这嘴要是忽悠起来,范伟不一定是对手。
吃着喝着。张建民干传销的时候对吃饭说事儿并不陌生,但全是在一般的餐馆里。在五星级宾馆这还是头一回,但是他会吃,他懂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吃着喝着也神侃一通。
小周就提了几个话题,那几个话题全是张建民正在下大功夫探讨的养生理论,比如——张建民是如何从事中医的?
他听了就转动大脑开始瞎编,这是他的忽悠能耐。他说到了他的祖上,他能够下意识地一下就扯到了他的爷爷是中医世家的唯一传人。但是文革中受迫害死了。而他的祖爷爷他没见过,那是光绪年间的御医。也是太医了?只说了这一小段,他就跳题转说到了社会。他说要是没有文革浩劫,他现在可能就是一个公子哥,玩玩古董倒腾点儿字画,照样发大财。干嘛受累当个医生呐?得学,钻研古代医书,一脑门的看人的学问?还得背汤头的?
小周立即插话问,请教一下,张大夫,什么是汤头?
他盯着小周心里嘀咕,长成这熊样了,又打扮成了这熊样了,连个汤头也不知道?还在这儿冒充人物呐?但他嘴上却说,汤头么,是治疗各类疑难杂症的药方,也算中医术语。而汤头就是一副药方的药材组成部分,这是中医的基本功。二位老总想啊?中医不能见一个病人也号了脉,知道是什么病了,再去查看药方吧?这得背会。我就不讲中医派别了,那有些卖弄的意思。简单说吧,从古到今,中医的派别太复杂,中国的任何一个行业,只要说到了派别,三个字,窝里斗,懂了吧?比如说中医的泰斗级别的华佗,用针灸;另一个泰斗级别的李时珍,用药材;再一个泰斗级别的孙思邈,主张养生。派别太复杂了,你们也不想听。咱说一下市场?
英老板和小周立即说,对对对,说说市场?
他开始发挥,说医疗市场有多大?每年上万亿的市场份额,还在增加。且增加的市场份额极大。因为中国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中国同时也进入了一个两头尖的社会,一头是老人,一头是儿童,这两头是医疗市场的最大份额。医疗市场现在主要拿老人和儿童下刀子。我就不用介绍多了,只要去医院门诊部看一下,儿童医院挂不上号,老人有病挂不上号。而正在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你我他,他指着英老板和小周及自己说,我们这一阶层,也得慢慢进入老龄化社会,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我们这一代社会的栋梁人才,全在透支身体吧?所以我们全是医疗市场的消费者了?对不对?上万亿的市场,我想占它一席之地,占它一个极小的角落就成。这是不是有点野心呐?
而张建民在大忽悠的时候也有了闪现出来的断片意识流,他突然就想了他的父亲,一个一生窝囊但却响应领袖的号召生了一群孩子的公交车司机,他的爷爷他也见过,是个木匠,专做家具的。当五十年代家具几乎就是异常滞销品也算奢侈品的时候,他爷爷就闲了下来。在三年天灾人灾的六十年代初期他爷爷饿得浑身浮肿瘦成了一把骨头,死的时候也就只有五六十斤。他们一家的弟兄姐妹们全是城市贫民,个个活得生不如死的煎熬样子。他在这儿胡吹的中医世家历史实际和他的贫穷家庭压根不沾边儿。
但是英老板和小周听了他介绍的市场,一下眼睛就瞪圆了。
他抓准了时机,开始大忽悠,说,我只想从这样的市场份额中分一丁点残羹剩菜,就行了。比如养生学?我已经把孙思邈的养生理论研究透了,我只把肚子里的学问拿出来一丁点儿,出本书,挣钱就大发去了。他说了,已经酝酿成熟,他不敢轻易卖弄中医理论,那太高深,容易被真正的专家识破。他要是讲养生,那是他的专长,也是中医专家们不屑一顾的学问。而他才看过的孙思邈论他只提取了这位中医药先贤的一丁点养生理论开始卖弄,也说的极玄妙。
但是小周接着提话题让他讲,说,什么是养生理论?张大夫能不能通俗讲一点儿,让我们跟着学习一下?
他盯着英老板和这位他请来的高人,吃着龙虾鲍鱼,也喝着极品酒,开始讲开篇,他只说了一段话,那是引子,剩下的不能说,他得留有发展这两个高层次“下线”的余地,他已经明白了英老板请来的这个年轻人也是高人,是个混家儿,是个用脑子挣钱的家伙。在B城,打眼一扫这主儿的扮相,就得对他防一手,此人不男不女的,既沾了阳气也染了阴气,而这样的主儿,阳刚一面本身就有,阴柔一面也同时具备,他能采阳也能吸阴,谁沾了这样的主儿,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你没有选择。
于是,他说——人吃五谷得百病,这是咱们的祖先说过的话。但是病是怎么得的?西医是科学,但是科学还是不懂病是如何得的。但是西医攻破了天花,有了疫苗,攻破了脑膜炎,有了疫苗,攻破了肺炎,有了抗菌素。等等。感冒病是怎么得的?到现在西医也没研究出来。要是研究出来了感冒是怎么得的,也会有疫苗,一次性打一针,一生不会得感冒了?还有太多的病,肿瘤,爱滋,麻疯病,肾衰竭等,全是要命的病,没法儿治。
那么,他开始讲述重点悬念,我们可以把中医的养生理论发扬光大吧?把去医院治疗的人们只拦截下来一丁点儿,让这些人们吃我们的养生药物,那就发大财了!
小周说,什么养生药物?
英老板也盯着他,等他说下文。
他泯了一点儿酒,夹了口菜,吃着品着,摆谱也挺幽默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商业机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什么叫养生,感冒了熬一碗生姜汤喝了,也治病吧?压根用不着吃什么药吧?还有红枣补血?大蒜壮阳?苹果补钾?柠檬治疗心血管堵塞?这里面的学问深了去了,但在我这儿,小菜一碟了?
他说着,他也注意到了英总和小周两个人已经听得犯傻了。
英老板那片刻举杯说,敬你了,张大夫!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几人举杯。
张建民看清楚了,露露只是个陪衬人,她只是发呆地吃喝,发蒙地听讲,她此时没一句话,一脸的纯情或者是一脸的迷怔。但是英老板和小周却在认真琢磨他。
英老板说,对商业机密,我不想过问太多。张大夫也不会说,可以理解。说说利润率?现在房地产不好干了,要是每个环节全没掉链子,利润率也只有百分之十五至二十。张大夫这样的产业如果发展起来,利润率是多少?这个可以讲吧?
张建民听明白了,他发挥说,利润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黄金有价药无价,我说明白了吧?我的药品如果生产成本是三块钱,我只是比喻说啊?我敢卖三百块,只要有人买,吃了有效,这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谁也无法干涉。对不对?再比如伟哥吧?两位全清楚了?伟哥这药从美国进口到了国内,一粒药片得三百多块钱吧?生产成本是多少?折算成人民币是三毛?利润是一千多倍了?只看看网上就知道了,我们的仿冒伟哥也生产出来了,吃了和进口的伟哥差不多是一样的功效,但是网上卖多少钱一粒?八块钱。要是批量买,成了三块钱了?那这里面的利润是多少?吓人吧?
小周突然就举起了杯子说,张大师,我敬你!
他听了有些浑然不觉,但是,大师是从此时此刻开始叫起来的,他事后才回忆清楚了,当小周叫他大师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套朦胧但操作性极强的策划案意念了。
之后,英老板趴他耳边说,让他去楼上房间给露露看一下病,他和小周要商量大事儿。
他听了立即抓住了英老板的手也小声说,你得跟着我一块儿去,这是规矩,男医生给女病人看妇科病,必须有亲属或者是朋友在场。我不能够坏了业内的规矩吧?
但是英老板却是笑,把露露推给了他,说,有病不忌医嘛,这也是规矩。去吧,我和朋友真要商量一件大事儿。说了,他对露露说,带张大夫去房间,你们俩单独操练。我和小周在咖啡厅里还得再坐一会儿。
露露就带着张建民去了一个豪华套间。
进了房间,露露就拉上窗帘,给张建民泡了极品茶,也放了轻音乐,盯着他眼睛放电。
张建民过去把窗帘又拉开了,指着远处说,这是高层楼房,你看见了什么?拉窗帘不行,小妹妹,咱得有点儿江湖规矩吧?
露露说,跟真的一样了?大师?咱从D城挣了点儿钱,来这儿学习舞蹈了。我是在舞蹈班上遇见的英老板。我跳一段舞蹈?你先放松一下了?说了她脱了衣服,她里面只穿了比基尼,她脱衣服的速度还是太快,让他防不胜防的。之后她随着音乐跳起来一段民族舞蹈。
张建民就看得有些痴迷,他盯着露露的舞姿,轻灵舒缓,浑圆的乳房和纤细的腰肢清晰可见,他也突然悟出了近三年多了,只有和小姐们的快餐式的肉体接触,他和大妞早已经没有了房事。他已经不敢看媳妇的身体,那是松垮的乳房和圆滚滚的肥屁股,水桶样的腰身,一身的赘肉,一条大腿也顶上露露的腰肢了,再加上大妞脸上的横肉和恶刹刹的相貌,也加上张嘴就是骂人的脏词儿,他对那个媳妇已经厌恶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正暇想的时候,一曲终了,露露跳完了,有些微微喘息着过来扑到了他的怀里,他一时没防备,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态,但是露露已经依偎了上来,他突然就抱住了她,亲吻着她,露露在他身上拧了起来……
两人亲吻了一会儿,张建民推开了她,说,不敢,不敢,小妹妹,朋友妻,不可欺……咱说说你的病?
露露笑了,说,张大夫,英总么,让我伺候你了。我年轻轻的,哪有病?我很健康哦?
张建民一时有些纳闷,说,英总让你这个……伺候我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露露不笑了,有些郁闷地说,这些个有钱的男人,还不是个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人家又看上了一个小妹妹,想把我转给你了?看,我把话说透了吧?
张建民说,啊?那……英总给你一个月多少钱?我得看看我的经济实力吧?好家伙呀,你来了B城,我得看看我敢不敢攀高枝儿了?
露露说,也不多。一个月才两万。包我的价。神医,我也得养家糊口吧?我挣钱是养我爸我妈,还得供我弟弟念书。
张建民暗自倒抽一口冷气,也赶紧起身说,那不行妹妹,我可没这么多钱,我现在是创业期,挣不了多少钱。好家伙,你现在一个月挣的比博士还高,你这样的小妹妹,我真养不起,算了算了,咱么,目前还是个穷人……
露露说,张大师很快就能挣钱了。今天那个小伙子,是个策划高手,包装高手,英总和那个小伙子现在正商量着如何和你绑一块儿发财呐。
张建民听了才松了口气,说,噢,噢,小伙子是个策划高人?
露露过来了,又坐在了他的腿上,也依偎在他怀里嗲声嗲气地说,能让英总请到这儿吃饭的人,全是这座城市的高人。对了,什么叫包装?
他说,包装?嗯,就是你让英老板包装起来了,一下身价上去了,听懂了?
露露在他身上拧着,也亲着他,说,你们这些男人真坏……
他一下感觉撑不住了,他抱起来露露把她扔在了床上,趴上去又是一阵儿狂亲,只是咕哝了一个字,是“干”,咕哝完了顺嘴说了个脏词儿。露露妩媚地笑了,露露还是刷地脱光了衣服,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白晰裸露的胴体,那真美,让他噌地一下上了火下身陡地起来了……
之后露露披上毛巾进了浴室,进去之前对他飞了个媚眼儿。他也赶紧脱了衣服,披了毛巾正要进去……
走到了浴室门边他站住了,突然间他改变了主意,他穿衣服的速度比露露脱衣服的速度还快,他穿上了衣服就开溜了……
走在宾馆的高层楼道里,那里全铺着厚绒地毯。他心想,包一个小妹妹一个月两万?咱爷们还没这个胆儿,你光着身子和自个儿玩去吧,咱爷们现在还没活到这个份儿上。当然这事儿要是搁在古代的皇宫,咱爷们办了你之后,再问你个欺君之罪,那是满门抄斩吧?一个小妓也敢如此猖獗?
张建民再次坐在这家五星级宾馆的咖啡厅,已经是神清气爽。
小周回避了片刻。
英老板悄声问,这么快大师,露露怎么样?
他装糊涂地说,什么怎么样?我没动她啊英总,咱不敢开这样的玩笑吧?
英老板却凑过来狎猥地笑了,说,转给你了,露露没说这意思?
他立即说,谢谢英总,咱先做事儿,做事儿是主要的,这些小游戏全是次要的。咱这个人,一生全是以事业为主。他说的正儿八经的神态。
小周回来了。
他和英总及小周立即进入了合计下一步的事业发展计划。
而英总做事果断,小周做事迅速。立即谈到了股份分配问题。英总出资包装张建民,小周的公司出策划方案,赢利后三人分成方案为英总拿五,小周拿三,张建民拿二。
而包装计划待小周的方案出来后,立即实施。这期间张建民得搬家,住豪宅,配车,配司机,备课讲述养生学,同时注册一家中医药研发公司,挂靠在一家著名中医药研究机构,而一切工商及主管单位的审批注册手续由英总操办。
这样的方案一拍即合。
张建民回家了。
他兴奋地不想打车,走路。他是一路散步走回去的,他越走越觉得精神,他觉得他已经看见一摞一摞的钱正在他面前展现。
夜晚的街景越加繁华。仍是一街的霓虹灯闪耀,一街的车流涌动,张建民觉得他这次的计划已经不是梦了,是他从一个穷光蛋的路上正在跋涉中,突然遇到了一个贵人,拉了他一把,他这么一拐弯,上了富人的高速路,开始狂奔。
6
张建民领着媳妇和女儿搬了家。
他们一家人住进了英总最新开发的楼盘月亮湾公寓。
那是一套三百多平米的跃层精装修房子。
一家人进了他们的新家,全傻眼了。
这套阔大的房子里家具是全新的,全配齐了。只厨房和餐厅就比他们住了一辈子的破房子大一倍也不止。
三口人在房子里转悠着,尖叫着,大妞突然对父女俩咕哝了一句话,说一不留神,咱就混成这B样儿了?
张建民和胖妞听见了,胖妞突然尖叫了一声,老妈啊,你再说一遍?
大妞又咕哝着说了一遍。
胖妞就一脸怪笑。
张建民也是一脸尴尬地笑,咕哝说,可不是的?一不留神,这套大房子就是咱的了。
三口人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张建民还有一个阔大的会客厅和一个放满了书柜的书房。
张建民接到了英总的电话,让他去他的办公室研究一下工作。
他立即去了。
在英总的更为阔大的办公室里,张建民看到了小周的一份策划案,那是印制精美也是用了文件夹装订好的策划书。策划书封面上有“保密”字样。
张建民看到了一份关于他的个人简介。
他的个人简介在小周手里一鼓捣,成了一位教授。但是小周没敢让张建民当上国内的大学教授,而是当上了一位日本东京大学的汉方医学教授。他知道他是假冒伪劣教授,但是东京大学的假教授就不好查出来了。他还是一位祖上是光绪帝御医的第六代传人。而他这位第六代传人是得了孙思邈养生学派真传的大家。
他这位大家是一九七九年出国留学深造,在家学源远流长的基础上,他苦学钻研过国内中医的基础医学和各派医学理论,最终定位了他的养生学博士学科,远赴日本留学深造,也遍采日本诸名家之长,博士论文通过之后,他开始在日本各地行医问诊也顺便求学,当他成为大师之后,他想到了为国人服务,而叶落归根的想法也在他年过半百之后越思越切,他最终决定了归来,在B城建立一座叁耶堂。
他只快速浏览了一下他的个人简介,心里就惊叹起来,他这样的忽悠人士在小周这样的策划总监面前,早成了小巫见了大神。在忽悠国人和市场方面,人家小周是大师级别,他才是个幼儿园小班的儿童水准了?
之后他看到了他的名字,他叫了张叁耶了。
他说,我改名字了?
英总说,必须改名字。张大夫,你那张建民名字太土,不信了你在网上点击一下,你的名字有成千上万的。你得记住喽,张叁耶,这名字是请一位宫里的大师测算出来的,一准响亮。
他笑了,说,宫里?这年头还有宫?不是皇宫吧?他说的挺幽默。
英总说,太和宫啊?你开玩笑呐?这个名字花了一把两万,大师说过了,你今天散了一把香火钱,明天还你一座大厦钱。叁耶,这名字响!我们注册的公司也叫个“叁耶堂”。操,英总说了也立即拍了一下他的嘴,又对天作了揖,咕哝说,对不住了啊祖宗们,我这臭嘴爱骂个人,求天上的诸神保佑,叁耶堂要大发财!
张建民立即明白了,他的事业从此起步,从此将走向辉煌,走向一发不可收拾,走向富翁的路啦。
英总也立即布置了工作,让参耶给他的公司干部员工先讲授一堂养生课,他说,咱试试效果如何?
张建民笑呵呵地说,没问题。现在开始?
英总便立即用电话布置了,说,一个小时之后。参耶,你用不用先备一下课?
张建民说,不用。我的课全在脑子里装着呐,咱不用讲稿,英总说讲多少时间合适?
英总说,放开了讲,我和咱的策划总监全在现场听,听完了咱再合计一下,哪些应该省略不讲,哪些应该放开发挥讲,如何?
张建民说,全听英总的,还有咱的策划总监的。
英总说,叁耶,你不会紧张吧?
张建民立即有些矜持地笑了,说,英总,那一会儿你看我的了?人越多,我越放松,你要是办个万人听讲会,那我才来劲呐。咱这脑子和这张嘴,练出来的,我告诉你们,想当年我在号子里,我把一群犯人也忽悠蒙了!说完了这句话,张建民顿时悟出说走嘴了,他有些片刻的难堪。
英总却一脸严肃地说,什么什么?你进去过?叁耶,这可不敢胡说,你真进去过?
小周也严肃了,盯着他说,这可不敢开玩笑啊?叁耶先生,你真的进去过?有案底?
张建民却是轻轻地一滑闪了过去,说,开玩笑,二位老总,我是给犯人们讲过养生,一家监狱请我去的,二位老总,你们看我像个罪犯么?我像是进去过的人么?
小周盯着他发问,监狱里的犯人还要养生?
张建民仍是笑,说,那是另一门学问,是这个……他临时瞎编着,说了下去,他想他的嘴能把三教九流的人士全忽悠了,也包括一位中医专家也败在了他的手下,现在还能在一个小河沟里翻船了?他说,一家监狱里的一个号子头绝食,这个号子头儿么,官方希望他活着,可这货色已经绝食了四天多了,监狱里的管理人员没招儿了,把我请去了,让我给这个号子头做心理辅导,我才进了号子里,把一帮罪犯们说服了。
出现了沉闷。三人全不说话了,相互盯着发呆。
英总打破了沉闷,说,叁耶,张叁耶,为你小子这个事儿,我已经花了差不多十万了,你这张嘴可不敢再胡说了,你小子听好了啊,要是当着听讲的患者们的面,你要是把不住你的嘴,那就砸锅啦!
小周紧跟着说,对,叁耶,你刚才说的号子里的事儿,千万再甭说了,我在你身上也下足了功夫,熬夜写这份策划案,我可是已经熬了十来天了,我的精力和时间是以小时计费的啊?我警告你,张建民同志,你栽得起,我和英老板栽不起。我和英老板能混到今天,那是经历了三拜六叩十八回折腾啦,咱爷们绝对不能栽在你这一哆嗦上吧?
张建民听了,仍是沉稳地说,不能。那不能够。好,我备一下课。我把不能说的在脑子里先过滤一下?
会场同时在布置中,有录相机有投影仪,英总公司干部职员们也有几百人全坐在了一个极大的会议室内。
而张建民此时正在一个角落里坐着反思,他觉得他才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小错儿,那是吹得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本来是在号子里受尽了屈辱,让一个人渣对着他的脸放了一个屁,他只要想起来那一景,那是比之古代张良受跨下之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恶心事儿,现在一不留神吹成了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了?他能把罪犯们也忽悠了?那不可能。他立即痛恨地在他内心严厉发出警告,他自己对自己说,此次人生的转折点来之不易,得异常珍惜,能混到今天这个B样儿,那是经历了一生的坎坷,他绝不能让眼前的机会溜过去,那他这一生的苦难就白受了,他必须成功,不能失败!要是失败了,他非得真疯了不可……
于是,他在内心把开场白整理了一番,他有些信心百倍的进了会场。
他开讲,他的开场白为——
本人张叁耶,承蒙贵公司老总英达先生慧眼识英才,今天来给大家讲授一堂免费养生课。现在开讲。
他把在居委会老太太组织的那样的演讲发挥了,说到了谁没病?全有病,你吃五谷得百病,谁要是敢说他没病,那就是我有病啦!他讲得绘形绘色,也把今天的医疗体制狠狠地开骂一通,当说到了医院是个土匪窝子的时候,说到了医院一定要把你们家的钱财全掏空的时候,你们的亲人还是要死的时候,全有了掌声。
他突然发现了掌声来自英总,总是英总先使劲鼓掌,下面的干部职员们敢不鼓掌?
掌声一片,而张参耶听到了掌声就来神儿,他的演讲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而演讲一下就讲了两个多小时刹不住了。他把才学过的古代孙思邈的养生学问卖弄到了恰到好处的地步。
他在得意中看到了下面英总的一个手势,英总已经做出了“裁判叫停”的手势,他立即想到他也应该停止了。他上台之前冲了极品茶一杯,他说一会儿喝一口茶,也趁着台下掌声四起的时候,适当地品一口茶,而英总办公室的秘书会给他的茶杯里续水,他喝了极品茶立即亢奋,他的演讲挺成功。
他看到了英总的手势之后,极快以幽默语气说,占了大家不少时间和精力,参耶在此向大家致以诚挚的谢意,他起身鞠躬,弯腰九十度。
掌声又是热烈的一片。
英总上来了,只说了几句,说,大家好,我们的公司向多元化企业文化发展方向迈出了新的一步,我准备开一所叁耶堂了,今后我们公司的干部员工如需要请叁耶大师治疗,我郑重向大家承诺,收费一定优惠。大大的优惠!
又是一片掌声。
吃了饭晚上加班又开始了商议。
英总和小周加上叁耶大师,三人商议着演讲,是看着录相,小周立即发挥了他的策划总监的能力,边放录相,边告诉哪一段可以再发挥一下,哪一段可以减少,哪一段可以不说,哪一段可以尽情再讲深一点儿,而小周的指点江山式的说法,全是从市场营销角度说出了他的重点。
叁耶的领悟能力极强,他立即用笔记录了,他只是说,可以。照办。没说的。没问题。
最后英总归纳说,叁耶堂正式开张了。从明天起,我们要以高效率办事。
第二天。张叁耶跟着英总坐着大奔小车,跑出版社。
而出书计划只是整个大策划案的一个小环节。
书的写作和拼接是小周组织了一帮写手,十来个人,一人琢磨一个章节,全是从历代秘方中选取的最具养生价值的书籍中转抄摘录的。而转抄摘录的下方一定有一行小字粗体字黑体字印刷成为——叁耶堂主祖传秘方。
在编这样的书籍的时候,张建民始终在场“指导完成”。但是小周的公司职员们及小周的市场判断能力也在主导着这样的书籍完成拼接。
而在这样的写字楼内由一个写作班子用电脑完成的书稿,张建民才发现了他的知识不够用了。但是他只要出了一个题目或者一个意念,一定有几个职员立即查阅出来了完整的资料。
当参耶看到了小周的那个写作班子在一个阔大的写字楼内编书的时候,他觉得他遇到了真正的一帮贵人。这是一个精英团队。
同时他也认识到了,这伙子人才是干活儿的人手或者是江洋大盗们,他们的工作是流水线,是操作间,是这座大都市的一群怪物一群抢钱的合法人士。
书名几经研讨也征求了发行书店经理们的意见,最终定了下来,为《大师出手,百病全除》。
书的扉页竟然印制了叁耶的生活照片,那也是请摄影高手拍摄出来的照片,每张全有寓意。有叁耶苦读书的照片、叁耶在书房内查阅古籍资料的照片、叁耶在荒郊野岭采集药材的照片、叁耶为一位一线歌手把脉的照片、叁耶为著名企业家英达先生治疗的照片、叁耶在日本东京大学的门前照片等等,而叁耶在日本东京大学门前的那张照片是合成PS的,只有他的身穿博士服的头像,后面的日本东京大学的照片是从网络上下载的,那么一PS合成,只有专家才能识破,一般人士全会看成是真的。
这本书以极快速度印刷出厂,且有国内最大最为著名的出版社的书号。
而发行书籍资料印刷各类精美画册什么的,是小周所领导的公司的强项。他们迅即把书籍发往全国各地的书店及大的批发书籍的市场。
而新书的新闻发布会竟然在太和宫举办了首发式。
首发式请来了不少媒体记者们。
叁耶的名头已经不是教授了,成为博导。
而现场采访叁耶的时候,他对着照相机摆出了姿势,也会对着摄影机会侃侃而谈,他已经俨然一个从海外归来的博士,他在他的大头方脸上又戴上了一幅金丝边眼镜。
新书拿回家后,大妞和胖妞母女先看傻了。而此前这母女俩已经看了电视,知道了张建民成了海外归来的专家。
大妞盯着那本书,也不时地看着男人,又咕哝了一句话,是——这B,让镶金镀银了?
胖妞听了,先是一愣怔,也咕哝了一句说,老爸,你一下成了博导了?
叁耶听了,一脸肃穆地说,媳妇,女儿,咱们这一切可是来之不易,你们要珍惜。本人叁耶,明天开始要坐诊叁耶堂。对了,咱这B,不止是镶金镀银的,还有绿宝石呐。说了他抖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绿玻璃珠儿。
说完了他便走进了他的书房,那里的空空荡荡的书柜已经填满,让小周从他公司搬来了不少用过的也全是降价的还是处理的论斤称买来的杂乱书籍。书籍这年头有论斤称卖的么?有。废纸是破烂,而垃圾书籍也是破烂,论斤称了卖比卖破烂好一些。
叁耶坐在了书房发呆发傻,自言自语地咕哝说,我操,这年头一个点踩准了,就是亿万富翁。一个点儿踩空了,无期徒刑……
7
两年之后。或者也应该是三年之后。再或者是今天。也或者是今天之后若干年也会发生的故事。
无论你信不信,我信不信,这个故事是生活中的事实。它在发生,他仍会发生。他仍会继续创造神奇的荒诞故事。它发生过了,还会发生。并一直发生下去。也无论它多么荒诞不经,但是发生这样的故事的土壤是现成的。只要土壤不变,当然还会发生。
叁耶在几年后成了亿万富翁。
他的搭档英总也成为翻上去了数个亿的富翁。房地产这样的行当在英总策划叁耶堂的时候已经跌入低迷,那一年还没有再翻起来的征兆,而房地产这样的行当在资金链断裂的状况下,操盘手要么有强大的背景支撑,要么得跑路,要么得跳楼自杀,要么得坑蒙拐骗进监狱。
但是叁耶堂这样的生意是无中生有,只是把没影儿的事儿造势出来,便财源滚滚挡不住了。且法律也拿这样的事儿无奈。
只是一本书的发行利润,小周们策划的时候也并没想到发行量一下就飚升到了各类书籍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大师出手,百病全除》这样的书名就吓人,而这本书头一年的发行量达到了八百万册。
这样的书籍绝非文学类书籍可比,文学已经死过好多年了,但是国人的健康意识增强,因为国人对医疗体制已经绝望,这类书只花几十块钱买一本看看,总比花几十万进医院还是要家破人亡好得多。
网络上的最红的数家销售此书的卖场,一天的销售就达到了上千册。于是此书一版再版,不停地印刷,成了书刊发行市场的一个奇迹。
三人绑锅只出版这一本书的纯利润达到了几千万之巨额净资产。
叁耶堂的坐堂门诊收入一天就是数十万元。
当叁耶堂的广告立体式地在B城轮番轰炸的时候,叁耶堂成了包治百病的一个神奇地方。
挂号的人们得排队等待三个月之久,挂号费一涨再涨,成了四千元为VIP号,由叁耶本人诊治。七元的专家号让黄牛党们炒作到了五六百块一个号。那只是由叁耶堂的特聘专家诊治。
而真正的专家们退休之后来到了叁耶堂,挣钱太快,他们甘愿担当一个假冒伪劣专家的陪衬人。
真正的专家成为假专家的助手,他们个个有些犯傻也痴呆。他们个个并不说实情,他们只顾了自己挣一份钱拉倒了。总归这世道有些乱象横生,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叁耶成了名人,成了电视上频频亮相的名人之一。
当民间和官方全在传说着“三爷”的时候,三爷已经不是一个神话,而是现实中的存在。
叁耶在各大卫视竞相邀请中亮相。他的演讲也越加幽默诙谐,他把现行医疗体制一通攻击挖苦的言辞得到了广大为病情折磨的人群及家庭的激烈欣赏。
叁耶也在各大省会城市开始了演讲,出场费由三万一场迅速飚升到了三十万一场。
他的录相光碟也成了抢手商品。
他先后出了数类保健食品但却是当药品在销售。
他的保健食品是补钙、生发养颜、治疗便秘、增强免疫力等等。而增强免疫力这样的虚词,患者及百姓们全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免疫力”?它竟然是一切病灶的源头?经了叁耶这样的宣讲,人们对这个词有了越加复杂或者叫做含混的理解。
而叁耶的当作药品销售的保健食品原辅料英总一下就弄懂了,不过是土豆大蒜绿豆再加上可有可无的一味药材川芎。
当叁耶在兢兢业业地坐堂诊治VIP患者的时候,英总的地产开发遭遇了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英总和小周又策划了一番,那是一次惊险的“抢钱活动”。而这样的抢钱活动也只有英总和小周这样的冒险家才敢实施。他们熟知市场运作的玄机,他们背着叁耶搞了一次策划,这样的策划只有英总和小周两人参与,也只有他们两人分成,没有叁耶的份儿了。
因为数百万人买了张叁耶的书,一本书只要传阅两三个人,就得乘以倍数的人群,那便是数千多万人在吃着绿色食品绿豆、大蒜和土豆了。
而电视的传播威力更大,叁耶本人在电视中的频频亮相,至少有数千万甚至上亿的观众看过了。
这是一次巨大的商机,但只有英总及小周敢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两人看准了B城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新发地,那里是B城各大蔬菜市场的唯一供货源头。从各地运往B城的蔬菜集结在了新发地,于是英总和小周带着现金控制了几家最大的批发商,一下把大蒜和绿豆及土豆囤集起来数十万吨,总归这样的鲜货不怕压库房,一周之内是不怕发霉烂掉的。他们决定了在一斤大蒜土豆及绿豆方面分别只赚三毛至一块钱。而压货只为了出货,当他们把现金全部押在了这三样鲜货上,也天天和几位大批发商洗桑拿按摩同时也密谋的时候,一周后突然宣布这三样蔬菜全部涨价,这是一次惊险的抢钱运作。
他们成功了。
数十万吨鲜货经了两人也加上几大批发商联手这么一倒腾,他们净赚了几个亿现金。
他们从B城的几千万人口牙缝里抠出来了这样的黑色金钱,这是一次营销学上的奇迹也是一次资本物流合谋的玄机,还是一条巨大的黑灰色交易链条,但是消费者全体浑然不觉。总归一个家庭去了市场买菜的时候全在传说,大蒜涨价了,绿豆涨价了,土豆涨价了,涨吧,大蒜人们一天也只吃几辫儿,涨去;绿豆人们一周也只吃一顿稀饭,甚至几周才想起来熬一锅绿豆粥,算了,涨去;土豆也涨了?涨去,一周才吃一次醋溜土豆丝,人们不在乎。
但是英总和小周却在偷着笑,两人在做这次惊险举动的时候,竟然还编了句顺口溜,两人见面时,英总说,“蒜”你狠!小周说,“豆”你玩!
两个家伙洗着桑拿做着按摩,挣了几个亿……
叁耶脾气见涨。
他天天累得贼死,但是晚上并不回家,他怕见大妞。大妞的脾气更见涨,且嘴上更不饶人,骂人的脏词儿仍是顺嘴就溜出来了。叁耶成了各大洗浴广场的熟客。他天天换一个地方,他也成了男人们排遣郁闷及性压抑的各类馆所的熟客,他在这里尽情享受着露露二及露露三四五什么的小妹妹,他的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潇洒当然也许还累。
而胖妞也开上了保时捷小车,喂了一只小比熊犬,一个月的花销上万她不在乎。她也先后踢腾了几个小帅哥,但她还是活得孤独,她学会了给爱犬治病,每当小狗不舒服了,她会给小狗也吃叁耶堂的药,小狗吃了就活蹦乱跳地不便秘了,也不上火了,还会在她怀里撒娇了。
但是胖妞天天在写日记。
她觉得这个家突然一下爆富起来,而一切全是假的,她竟然在日记中发感慨说,假设有一天,老爸的这一切全让揭穿了,她的梦想是不是也会破灭呐?
叁耶终于发现了女儿的日记本,看后和女儿谈了一次话,说,这样的假设不成立。女儿,我没骗人,我是用智慧在解决患者的痛苦,不是这样么?
胖妞觉得她老爸从当上了名人,已经不会说人话了。她和她老爸已经无言以对。
胖妞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和她的小狗聊天,她把内心的郁闷和压抑全倾诉给了她的小狗。
叁耶终于和英总发飚,他觉得他累成了一头驴,但是收入却比英总少得多,这不合理!
英总笑着骂了他是个做豆腐乳的假货。
这一下刺痛了叁耶的内心埋藏太久的那根神经。他扑上去想和英总操练。但是英总只是拍了几下手,外面立即进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顿暴揍,叁耶受了伤,他突然发现他受伤的地方还是腿和腰部。和他从D城一路要饭回来的伤差不多?
英总仍是笑着说,让他用他自己的药治伤吧,那伤好治,大师出手么,百病包治。
当叁耶在一个度假山庄养伤的时候,他发现报纸及电视媒体仍然在报导他的神人事迹。
又一条广告跳进了他的眼帘。是——
叁耶本人亲传弟子讲授养生学,现场火爆。
他化妆后去聆听,发现这个假冒伪劣的弟子他压根没见过,但是人家讲授的养生学已经把他的演讲发挥得又上了一层台阶,比他高深了一个层次,他听的傻眼了也发慌了……
在会场后台一个贵宾会客室。
叁耶和英总见面。
叁耶哆嗦着说不出话。但是英总仍是笑着说,像你这号货色,我又培养了十个,我得让大师遍地开花。你的使命结束了。小子,滚吧!
叁耶仍在哆嗦,但他刚发现英总要拍手,他下意识地觉得腿上的伤和腰伤又一回产生阵痛,他不等外面的几条汉子进来,自己落慌而逃……
现在神医已经遍地了,这就是个出大师的时代……
后来,叁耶的丑闻曝光。
他原来是个下岗工人?是个做豆腐乳的?
于是出来了不少专家愤怒地揭发这个假货。
但是网络上展开了一场讨论,感兴趣的人们可以查阅这样的讨论,讨论发展到了双方辩论的程度,出现了反方和正方,辩论异常激烈……
但是,倒下了一个张叁耶,又站起来了无数个大师。这才是事实和现实。
荒诞么?
2010、10、写于北京-没发表!也发不出去?!
2013、10、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