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英雄》们活在那个年代!

——关于我的中篇小说《英雄》的赘语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250 次 更新时间:2013-08-07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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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几句赘语:

《英雄》这部小说写于十几年前。采访完成于十几年前甚至是二十多年前。这部小说是我沉淀很久的作品。因为工业题材的切入点难以寻觅。

我写作的故事及人物及细节全是在我原先工作的单位采访积累的。我原先供职在铁道部第一工程局。

这是一个大型国企。也是一个准军事化单位,是一个充满了温暖、温馨的大家庭。

对工业题材作品,前辈作家杜鹏程先生做过几乎后大半生的努力尝试,杜老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结集中短小说作品《在和平的日子里》我常学习。但是越看,越觉得工业题材的作品难写。

工业题材及都市题材应该是中国国情下的稀缺文学作品。而我写作的故事全是都市题材和工业题材,尤其是小说作品。在我的影视作品中,我略想了想,都市题材占有比例为绝大多数。

我生在大城市也成长在大城市,现在也生活在大都市,我一生关注都市的生活和人物及故事。

我异常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铁路工程局。虽然这样的单位最终对我极为残酷,把我一脚踹了出来,我下岗了。但是对我生活工作过的铁路工程局干部职工们,对那些可爱可敬的人们,我仍是怀有很特殊也很复杂的感情。

我是下岗后被单位逼迫自谋生路的状况下,仍在写作这样的小说。我甚至是自费采访,但是接待我的铁路工程局领导们,听说了我是自费采访,全要给我报销车票钱和接待的费用全免。当然我不采访我原先工作的大单位了。我采访同类企业。我跑到了二局三局大桥局隧道局和原来属于铁道兵的局。

我是一九九一年后办的“自愿”下岗手续,当年我三十六岁,竟然失业了。我郁闷了大约半年左右,专业写作无法维持生存,我开始闯荡江湖,上蹿下跳。为了生存,我干过的行当太多。我几乎从中国的南部深圳海南流落到西部乌鲁木齐及伊犁。后来我跑遍了全国。我担任了一家集团公司的高端职员,在全国飞来飞去实施并指挥大的商战。

这段长达四年的闯荡生活为我的情感积累及素材积累也加上个人的财富积累打了个较好的基础,创造了我能继续以专业写作的自由身份生存下来。

当我不为稿费所累也不为生活所累的时候,我的存款已经够我一家生存数年衣食无忧的时候,我的写作相对自由了。

当然这样的相对自由得另写文章叙述。而此文只说几句,即我的小说和电视剧本电影剧本,从来不接受命题写作。我只写作我感兴趣也有激情的故事。我和国内的编剧及作家的活法不一样,我善于拒绝,无论是多高的官员或者是多大的公司,如果给我画个框框去写作,我不写。哪怕有很高的稿费,对这样的诱惑我也果断拒绝。

我敢对他们说,我不缺钱花。

《英雄》这样的小说写作年月是2002年,我记忆清楚。作品发表的年月仍是2002年。

我此刻的对单位的复杂感情写的真实。但是当时写作小说的时候,我也是复杂的感情。但我没有掺杂私心私念,我是以小说人物的角色尊严及繁杂心理状态在写作。

但是——现在我再不会写作这样的工业题材的作品了。我明确指的是今天的现实。

因为我们的单位也被铁道部剥离了出来。我们成了划归国家大工委领导的企业。但这样的剥离是国家高层的调整,和我无关。和铁路工程局也无关。

我实际已经和这样的单位早已无关。但是我记忆中的故事及人物们还鲜活。我总是想象着他们(她们)的可敬及可爱。而这部作品的人物也是“和他自己灵魂的搏斗”,是故事角色“终于打败了他自己”的冲突。

我只所以决绝地说我再不会写作这样的作品,是因为我听说了现在的工程局或者叫做中铁某集团的种种荒诞可怕也几乎全是龌龊的故事,和我写作的《英雄》故事成了截然相反的素材。

领导们在贪腐,基层照葫芦画瓢。干活的全成了民工,一项大工程承包下来,层层再发包,真正的项目部只有浮层人员是真正的技术工程师和行政领导,其他的人员全是临时招聘来的民工。

这样的国家级大工程压根不是国家骨干企业在干,而是以社会闲杂人员为骨干的私营企业在干。这很可怕,工程款会被层层盘剥,大笔巨额款项被以铁路“首腐”和中国巨贪刘志军们为首的这样的腐败干部们弄得不知去向。

真有朋友邀请我去采访,我听说了这样的故事匆忙打住。不能去了。也坚决拒绝了。

比如一条隧道工程,现在竟然是全体民工在干。南方有一个县城的农民工,竟然大多半在打隧道。而这样的隧道是某大型集团发包下来的。

修隧道每前进一米,就得花费数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资金。只看地质状况和通过的路段山岩断层而设计投资。有时候一条隧道确实会有上百个险层要通过,甚至有悬湖要通过。而隧道工程比拼的是科研实力技术实力装备实力团队实力等等,而最为主要的是工程质量。而隧道桥梁一旦出了质量事故,那一准是一条铁路干线全线断路,抢修会耗时也极费钱财。

但如今的隧道工程却让压根不具备专业资质的工程队承包了,之后再发包给下一级,如此再发包下去,有时候一条隧道工程会层层发包,转手五六回甚至七八回,中间的大笔款项全“跑”哪儿了,谁也弄不清楚。

那这样的隧道工程大队就不是个准军事化单位在做,更不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了,是个狼窝。大家在比工资比狠劲比实力比拳头等等,出了事故就虚报瞒报,草菅人命,偷工减料,质量成了口号,只有商人掮客恶棍流氓横行……

写这样的赘语的意思——是请读者们以当时年代的感情去读小说《英雄》。但对今天的现实我很无奈。我很想写作今天的荒诞故事及同时具备了几类人格的人物及他们的物欲横流、淫欲横行、白天是人夜晚是兽这样的怪物们。但我也得生存也得养家糊口,我写作出来了作品不能发表事小,如果再让莫名其妙地把我的生存、生活的路断掉,那我就太对不起我的家人……其实,说到底我也是个渺小的弱势群体中的一员,一个写作人,书生,以稿费求生存和发展的人,我能做的也只是对刘志军们这样的贪腐官员恶狠狠地谴责几声而已,我能做的也就是坚守我的作品品质而已……

此前我们的铁路工程局是不是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极为严重。比如队伍老化、装备老化、机构臃肿、知识分子少也确实存在工程师不愿意到我们这样的单位工作的情况、队伍全在比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而思想政治工作是奉献精神等等。但是,我敢说那个年代在这样的单位中,腐败只是极端案例,那个年代的从局级到处级再到工程大队级别的干部们,全是可爱可敬型的干部。他们全具备那个年代的人格尊严。他们是一群忍辱负重的干部员工。

那个年代的工人们,更是可爱可敬型的人们。他们个个配做英雄的。

在那样的年代,我们的铁路工程局干部员工们,恪守的真是“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这样的建筑学格言。而那个年代修筑起来的铁路工程,质量不会有问题。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写作人,一个深入工地的采访者,我也知道那个时候的干部员工们谁也不敢在工程质量问题方面有一丝疏忽,更别说什么敢于偷工减料?!也更为别说还有大笔工程款项不知道弄哪儿了?!

在那样的年代,哪个工地或者是工区出现了质量问题,那是大事件,现场办公会立即召开,对工地或者工区的领导者处分会极重,撤职那是最轻的。稍稍涉及到了哪怕一丁点儿腐败,一经查实,立即法办。

而加入了铁路这样的单位的干部员工,和入伍是一样的。铁路就是一个准军事化单位。铁路上的干部员工是以部队的思想铸造为参照的。

在建国后我们国家保留了铁道兵这样的整建制的部队大军,符合我们的国情。但之后把这样的兵种全体裁撤,同样也符合我们的国情。

我写过一篇极短的随笔,在八十年代中期发表了。当时登载在人民铁道报上。那是抢修宝成线铁路。在八十年代的一场洪水灾害中,宝成线铁路秦岭段全线瘫痪。我们单位上去了三万多人参与了抢险救灾。在抬出一位干部的尸体时,清理他身上的遗物,发现的是——欠账单。这和当年的反击战军旅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中的细节一模一样。这位干部在他的内衣中装的是欠了干部工人的几百元无数张借条。

而这样的队伍如果能够延续下来,铁军走向世界大市场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我很想叙述一个小细节,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我写作了一部电视剧本《大隧道》。(由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和陕西省委宣传部联合制作、一九九九年播出。)我想见一位已经离休的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长,他姓锁。我打通电话后,这位已经离休的部长立即告诉我去哪儿找他,我立即乘出租车到了铁道部南门口,这位锁部长一头白发,已经站在大门口候着我了。之后我们谈了约两个小时,他也立即替我约见了当时任现职的铁道部宣传部长。这位部长姓孙。而这样的当时也算部党组常委的官员全是异常可亲,我实际和这样的官员并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但他们的平易近人和准军事化单位的领导作风,我至今记忆很深。我异常感激这样的官员。

而这样的官员让我立即就想到了我在部队的首长们。而部队的首长们高兴了就和我们搂着脖子亲热,席地而坐和我们聊家常。现在回想他们当时全是将军级别而我们全是小兵娃子,但是我说的这些细节全是真实的,我也用不着虚构去夸赞那时候的官员及首长。

但是现如今的铁道部官员们,个个牛叉谱儿大得惊人。

仍有一个细节是铁道部后边有一条街,专门收购高档礼品的小铺子林立。这个大部,竟然养活了一条街的商贩全在收购他们收受的“消化不了”的高档礼品。

而现在的全国大工程质量和队伍素质谁也不敢说了。

只举最为显著的一例大工程:央视的大裤衩楼,它已经像一贴膏药戳在北京最繁华地带好多年了,它今天还贴在那儿呐!它所代表的应该是全国各地的腐败大工程典型……从它建好那一天就开始维修,能不能投入使用谁知道呐?

我这部小说当时的问题是中国铁路工程在全面学习西方的技术、管理、机械、科研等等先进模式。这只是背景。而所谓的西方包括德国美国瑞典及日本等国的先进模式及机械设备施工方法等。以解决中国的高难度铁路修筑工程的种种难题。我在采访的过程中,比如西康线(西安至安康),总共265公里的长度,但是其中桥梁隧道的长度占到了215公里。那是穿越秦岭的打通中国东南的主干线大工程。亚洲最长的隧道工程——秦岭大隧道,全长22.5公里,就在这条干线铁路工程中。而此前修筑的衡阳至广州的复线工程也是穿越南岭的一条主干线铁路大工程。大徭山隧道就是这条主干线的控制性大工程。

我采访中遇到的行政领导如局长处长这样的领导,在当时年代忧心重重的全是如此的难题。他们的个人抱负全是如何解决中国修筑铁路的高难度问题,让中铁筑路大军如何能够浩浩荡荡地进入世界市场。而党政领导,全在研究新时期的政治工作如何去做。如何当好行政领导的得力助手。党是领导一切的,但在那个年代的铁路工程局,各级党委书记们已经先行了一步,是如何做好行政领导的全方位助手这样的角色。

我这部中篇小说的赘语只能如此写,我仍是坚持我的观点或者叫做观念,我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人物们,怀念那个大时代!那个大时代的意识形态领域有许多实质性、观念性的问题现在值得再去探讨,再去理论化和归纳化。

2013、8、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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