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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宏雷浑身疲惫地往家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下班了。他用钥匙开门,进屋的时候,门“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一声。他把门关上了,那声音就又重复了一遍,“吱扭咯啷啷”又一声。
他想这门是响了一阵子了,少说也有个把月了。他看了一下墙上的大挂历,上面他用笔点了个记号,是四月六日,那么今天是五月十一日。门已经响了整整三十五天了。当然也可能响的时间更长,他只是四月六日用笔点了记号。
妻子正在用功,说,门响了。
他也说,门响了。
说了他看着妻子,她头也没回,仍是用功坐在电脑前写着她的论文。他想,她知道了他在用钥匙开门,她竟是连身子也懒得动一下,非要让他开锁。无论怎么说,郑宏雷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也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回到家在妻子面前,他立即觉得自己萎缩了。他觉得这不对劲儿了。而且这不对劲儿的情绪夫妻两人一直在憋着,看起来这是一场悲剧正酝酿爆发的前奏,是不是这样?他一时半会儿还吃不准。
但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他敲一下门,她肯定是跑着过来,替他开门,开了门挺亲热地说一声,回来了?她会偎依在他怀里,他也会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两人拥抱一会儿。当然……当然他妈的那是刚结婚的时候,两人刚结婚的时候,蜜月和蜜年就像是总过不完,他现在非常怀念那种日子。
就这么思虑了片刻,他脱了上衣挂在门背后,换了拖鞋,问她,你吃饭了么?
她仍是头也没回,说,别和我说话,这一段非常精彩,不能打断我的这个灵感。说了,她才回过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值日牌子,又回过身忙着写她的精彩东西了。
他看了看那块值日牌子,挺糟糕的,这个星期是他值日做饭,他把这茬儿忘了。他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打开了冰箱。一股刺鼻的带馊味儿的冷气就从冰箱里面冒了出来,直扑他的脸面。他想着,这馊味儿肯定是上个星期妻子值日做饭时忘了的东西,他检查着,发现了半碗吃剩下的方便面,那面条已经干瘪成了一根根蚯蚓状的黑灰东西,馊味儿就是从这碗里发出来的。他便把那碗面条扔在了案板上。再细看冰箱,里面只有鸡蛋和几筒饮料,还有几袋方便面和小咸菜,吃什么呢?
他把围裙脱了,坐在沙发上又想了一会儿。这一想,思维就出了岔儿,有了意识流。这也叫夫妻么?操!他真想离婚了。但什么时候离?怎么个爆发形式?如何提出这个难题?提出后她又是如何反应?
一想这些,他便心情烦躁。看着屋顶,也环绕着扫了一眼这太小又可怜的房间,到处堆的全是书,两人各有一台电脑,这个家像个末流的杂志社,它没有了家庭的一丁点甜蜜氛围。这套小单元房子是电视台分配的福利房,总共四十九建筑平米。两居室,夫妻俩一人一间,有个极小的四平米多点儿的客厅。当时结婚的时候他就对妻子说,先临时住着,等挣到钱了咱立即买一套大房子。
郑宏雷现在能折腾着挣钱,他要想买一套房子是不成问题的,他一年的收入少说是几十万,现在买一套豪华型公寓房,只交五万就入住了。可以分期十年付款。但现在不是房子问题了,是两人的感情危机何时爆发的问题了。
结婚已经三年多了,也到了三年之痒的时候了。三年之痒?这是国外的婚姻理论创造术语。指的是双方全有了厌烦。这理论也对,目前两人已经各自对对方有了极度的厌烦。目前两人各忙各的。
妻子孙雅芝和他结婚了三年,才制订了一个约定,她必须有一篇论文拿全国大奖才要孩子。他不同意,但是她坚持。而生孩子是两人的事儿,她要是坚持这孩子无论如何生不了的。她是研究婚姻理论的,在一家通俗又带点严肃味道的杂志社工作,杂志社的刊名就不起眼儿,叫个什么《为你服务》,妻子任理论组的头儿。郑宏雷是《影视剧画刊》社的,搞设计和摄影,有时也兼着写稿子。他现在又承包了省电视台一个栏目的制片人,这个栏目是专门报道影视剧娱乐圈儿的最新动态。他也是天天忙得一塌糊涂,回到家就累得浑身筋骨快散架了。但是……但是,他一个月得做半个月饭,这是两人的约定,他对此很无奈。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心疼妻子,她的背影看上去让他有些动情,她这段时间明显是消瘦了许多,她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只顾得拼命地写作,就想着拿全国大奖。可这个大奖就那么重要么?他实在对妻子这么着拼命有些不可理喻了。
饿了,肚子里咕噜地发响,太饿了。
他说,语气极为和缓地说,今天是我的错儿,雅芝,咱出去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你说,我请客。
她回过头训斥着他说,你有病?不让你和我说话,你非要说?
他一下也来气,说,我承认错误了,我没买菜,冰箱里没有可吃的,我是很友好地请你吃饭还不行?
她却是斩钉截铁地说,马上买去,不能打断我的思路!说了她又回过头,忙着写东西了。
他轻轻地摇头叹气,便出去了。
门又是“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两声。开门时一声,关门时又一声。
他匆匆地买了盒饭,回来后那门自然又是响了两声,开门时响了一声,关门时又响了一声。
她说,门响了。
他也说,对,门响了。
气氛异常沉闷。近期两人的话就是说这两句,她说,门响了。他也回答说,对,门响了。这是两人之间惟有的对话?他想着,门响就让它响着,这是举手之劳,但两人全不动手,让门就那么响着吧。
两人吃饭。谁也不吭声,近期来两人就是这样,这个家就是这样。两人住的这套小单元房临街,街上的车辆轰响着时时骚扰着两人的神经。但还好,幸亏有这种声音,这声音两人谁也无奈,你不能让临街的车辆轰响声全终止吧?他想,这声音骚扰得这间房子还有些人气,人起码还能觉着自己活着呐,太好了,否则这房子就是座静静的坟墓。
妻子吃了两口,放下了盒饭,捂着心口说,胃疼,胃又疼了?
他看着她,片刻后才说,这可是你先说话的呵?我可没打扰你。你胃疼你不看病,你怪谁呢?
她说,没怪你。说了她把那盒饭扔进了垃圾筒里,过去给她冲了包奶粉。
他真饿了,稀哩糊涂一盒饭下了肚子。他根本没吃出饭是什么味儿。吃完了,他说,雅芝你这样做我对你很有意见,你冲一包奶粉就行了?明天我挤出时间陪你去看病行不行?
她却是语气极冲地说,走走走,你走你的,去找你那一帮狐朋狗友们玩去。要不了你待在你房间里,别和我说话。我就是坐在这儿或者是站起来动动,但我脑子没闲着,我还在构思,你就是嘴贱?非要和我说话?我求求你了宏雷,出去玩吧!
他真想和她大吵一架,明明是她先说话的,但又成了他嘴贱?这个女人说话是极损人的。她有时候无意中出口的话,能刺激得你背过气去。操!
但他片刻后仍是摇摇头,叹了口气,穿上衣服出来了。
开门关门那门还是“吱扭咯啷啷”地响着。
出来了,他的小车停在楼下。他拿车钥匙“嘀”一声捺开了车门,站在小车跟前发呆片刻,开车去哪儿啊?他没地方去!他把车门又捺了一下锁上了。他出来站在街边。他继续发呆。
看满天的星星,一街的桔红色灯光。马路上轰鸣着车辆来来去去的响声。
去哪儿呢?溜达一会儿?很无聊。婚后的生活太他妈沉闷了,久而久之,人会不会疯了?他是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咕哝着。
成家之后,他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已经少有来往了。当然这是指业余时间。朋友们来过他家里,每次都是见他妻子忙着,朋友们也很少来了。真没地方去了,他闲溜着。他常常这样的在街上发呆溜达,看着街上的汽车东边的往西边开,北边的往南边开,真无聊!走了一会儿,他犹豫了片刻,就给小娅打了电话。
小娅说,宏雷呀,又让媳妇撵出来了?
他说,媳妇写论文呢,不让我打扰,我真没地方去,怎么着,咱俩还看电影吧?说了他是暧昧地笑着。
小娅说,没皮没脸的。算了,你来我这儿吧。
他说,你家就你一个人?说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个弱智,对一个刚离婚的美少妇怎么就冒出了这句话呐?这全是让妻子孙雅芝搅合的。
小娅就在电话那头笑,能听出来,她也是暧昧地笑,说,想偷情,我不能约两个男人吧?
他说,那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想回院子里开车过去,但一想不对劲儿,还是走着溜达去算了。到小娅那儿去么?这之中的意味得认真琢磨一下。
他溜溜哒哒地往小娅家走。反正她家里离他家也不远。打车过去也是起步价。
他和小娅早就认识,两人是北京电影学院短训班的同学,小娅比他进去得晚,但全是一个城市的,也算是老乡了。郑宏雷当时是导演短训班;小娅是演员短训班。两人在北京电影学院就挺近乎。但那时是友情,挺纯的。两人在北京学习的时候,只不过是偶尔地聊聊天,吃顿饭而已。近期的关系就发展了,那是一次采访。小娅正往演员圈子里扎,在一个剧组混着,演个小角色。他是去采访大腕明星。他的派头足,身上挂了几架照相机,肩上还扛着摄影机。这是圈儿里的势,实际那几架机子只有一架是用的,其它的几架是让人看的。扛着的摄影机也是圈里淘汰的,但给电视台拍点娱乐动态还能用。当时他没注意小娅,小娅就凑过来和他搭话,先是一声挺夸张地喊叫,说,呀,郑宏雷?你的大名现在是如雷贯耳了,郑哥,你肯定认识好多明星名导吧?
他说了和圈儿里的人都熟。
小娅就立即和他套近乎,说,那当然啦,好多明星名导的照片全是你拍的,文章也是你写的,你们的画刊我常看。你现在也当制片人了?电视台的娱乐动态我看见了你的名字。真的,早就想和你联系,就是不知道电话。咋着?我请你吃饭,郑哥,给不给妹妹面子?
他总是吃蹭饭,这是老习惯了,但他却是想着,也跟真的一样掐着手指头计算了一下,说,星期天下午吧,别的时间全排满了。
小娅天真地说,知道你是个忙人,那我星期天下午给你打电话呵?你就是再忙,也得来吧?
他答应了。
连着几天他就想着这个小娅,她长得胖乎乎地可爱,但身材挺允称,嘴小,性感极了,鼻子也小又直溜,眼睛又是出奇的大,她的大眼睛对人一闪,放电呢,真有点妖冶和妩媚,她倒是真的招人喜欢。如果哪个导演捧她一把,她可能一不小心就火了。
两人便吃了顿饭。在饭桌上说的挺投缘儿,他不经意地问,小娅,咱俩从来没聊过你的家庭,你老公是干什么的?
她轻松地说,离了。前面的老公是个大学老师,教高等数学的,农民一个,没一点情趣。哎你呢?你媳妇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脸的无奈,说,别提了,是个搞理论的,没有一点女人味儿。
两人就找到了话题,各自忙着诉苦,她骂着前任老公,他埋怨着现任妻子。两人立即有些同病相怜的状态了。
之后说到了两人的家庭,郑宏雷说他爸是广电厅的副厅长。
小娅一声惊讶地感叹,说怪不得啊?郑哥?你是官二代了?
他只是轻松地说,瞎混瞎混,副厅长还不算官员,要说官二代得是省部级以上。
小娅却实话实说她是个穷人的孩子,奋斗到目前全是靠她自己。
吃完了饭,两人溜溜哒哒地散步,就进了一家电影院。
那天的电影是什么名子,他根本想不起来了。他们进去时电影院正放着片子,里面黑嘛咕咚的,电影是循环放着,不清场。你花了钱就可以一直在电影院看下去。
那是个小放映厅,里面的座位全是包厢,一对对情侣相拥而坐。他扫了一下场子,发现好多对情侣就没看电影,只顾着两人疯狂地亲吻着,还有的情侣把头和身子深埋在包厢里忙碌着相互抚摸。
这倒真他妈有意思。他已经好多年没进过这样的电影院了。他总在电影公司的放映厅里看电影,任何新一轮电影上映他总是先睹为快,这是职业,你不看也不行。而且他看电影从来不花钱,亮一下记者证就行了。
他和小娅摸黑坐在了他们的包厢里。两人开始正襟危坐了片刻,之后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没反对,但也没给他什么鼓励,只是让他握着她的手。他觉得她的手胖乎乎地,软绵绵地,握着她的手心里真是舒服。
之后就听到了隔壁的包厢里有女人的喘息声和轻轻地哼唧声,他忍不住探头往那包厢里看了看,就见到了那边男人的手伸进了女人的衣服里乱揉,女人已经受不了刺激,在喘着大气儿。
他趴小娅耳边小声说,咱换个位置。他把她换到了另一边,又小声说,你看看你隔壁的包厢。
小娅就看了一眼,他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小脸蛋緋红,之后她小声趴他耳边说,郑宏雷你要是这么坏,我就走了。
他也趴她耳边说,别别别,我真不知道隔壁是那景象。
她说,这种地方你肯定常来。
他举手发誓说,我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进这种电影厅,要是骗你了是孙子。
那天晚上两人看电影全没心思,他就试着也把她揽进怀里了,她再没挣扎,侧身就偎依在了他怀里。之后两人就相互抚摸着,他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情人关系,竟然是发展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让他没防备,这么让他心慌意乱。
他的心嗵嗵地跳着,手就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抓揉着她的乳房,她的乳房弹性极好,也极丰满,他一动她,她的乳头就挺了起来,她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也在他怀里偎依得紧了……他觉得他的血液奔突了起来,欲望的火迅速在内心及浑身膨胀着,一阵难忍的煎熬,他感到他挺不住了,他竟然极快勃起了,他抓着她的小手让她也摸着他的身体,两人就瘫软在了包厢里,把头和身子全埋在了暗中相互抚摸……
之后两人就是天天通电话,缠绵得不行。
婚后郑宏雷就从没放纵过自己,和小娅这是头一次偷情。他实在想不到两人的关系发展得这么让他防不胜防。两人的关系也发展得如此神速,一顿饭一场电影就开始了?这有点太快了吧?
他想象着他和小娅有些海外情色电影的感觉,眼神一碰就开始了,真的太快。
两人又偷偷约会了几次,在咖啡厅的暗处包厢里、在晚上公园的纳凉林荫里、在他的摆满了明星大腕照片的办公室沙发里……两人总是充满了激情拥抱着亲吻着。他发现了小娅有个挑逗性的习惯,她每次和他约会,总会换一个柔软也肯定昂贵的乳罩,他一摸她的乳房,她就把乳罩从衣服里面解开了掏出来,把乳罩塞进她的小包里。他就会抓着她的乳罩欣赏一会儿,问她,又换了一个?
她会脸色绯红地说,让你喜欢么。我戴乳罩是个累赘,我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奶子不是假的,也没经过任何隆胸术。
小娅真是太招男人喜欢了。小娅也真的太投入了。
那么这次是去她家了。两人的关系还剩下这一小步?
他曾经在他办公室里对她有过一次要求,但脱衣服的时候让她拦了,她说不在这儿做这种事儿,宏雷,你要是有闲空了,来我家吧?我一个人住,房子小点儿,但是布置得温馨。说了她扑进了他怀里,在他身上拧着说,我不习惯在你的办公室,这地方不对劲儿,就是偷情也得舒服点吧?
他紧着说,对,对,也行。
她仍是在他身上拧着麻花,激情四溢地说,咱俩的头一次,我得让你疯了,必须得有一张床吧?咱也全得放松吧?
那今晚就是如此了?
小娅在一家地方剧团当演员。她唱秦腔,也唱腕腕腔,迷胡调,她能进这样的剧团,也是万里挑一才能进去的。但地方剧团目前成年累月地闲着没事儿干。地方剧团压根不演出了,不演了还能发点工资,要是演出了还得赔钱。
小娅窝在这样的剧团真太可惜了,她属于那种天真可爱型的,她的天资聪慧,生活中就会来事儿,这是当演员的基础也是基本功。
一路上想着心事,恍恍惚惚地,他走进了小娅住着的楼道。他开始上楼,小娅住在五楼,他敲响了小娅的门。
她开了门,穿着睡衣,披着长发,一半雪白丰满的乳房露在了外面,她像是刚刚洗了澡。进门后她就一头扑进了他怀里,在他身上撒着娇,趴他耳边说,你是在南郊还是北郊?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你去也洗个澡吧?
小娅也是住着一套小居室单元房。但她把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雅致,房间里处处摆满了小盆景、小布娃娃、小饰物什么的,这房间倒真是充满了温馨情调。她在卫生间里装了淋浴器,他就洗了澡。正洗着,她开了浴室的门,问他,我给你搓背吧?
他有些不适应,说,不用了。
她笑着,一脸的诡秘和嗔怪,把门又关上了。
之后两人在床上充满了激情地疯着。
郑宏雷想着,他已经完全拥有了一个小情人。
大都市的情事就是如此了?发展迅猛?相互如此投入?
完事后,他抽着烟,她妩媚地为他点了烟,说,郑宏雷,你想离婚么?
他说,想。我可能离婚就是最近的事儿。
她问,你想娶了我么?
他说,想。
她说,你说的是真话?
他说,当然是真的。可是,咱得商量好,你想不想生孩子?
她说,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要孩子?
他说,我想要孩子,我爸我妈也想要孙子或者是孙女儿,老爸老妈快想疯了啊?可是,我这个妻子还非要等她拿了国家大奖才想生孩子,这个大奖要是个梦呐?一辈子也拿不上呐?操,别提了。
她笑了,说,那我给你生个孩子了?我也当然想生个孩子。但却不是私生子。你必须和我结婚,我会给你生个漂亮的孩子。对了,你想要女儿还是要儿子?
他说,女儿还是儿子全无所谓,我就是想有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家庭就是残缺的,你知道么?没有孩子的家庭,它就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坟墓。他说着,做着手势,是大男人的果断手势。之后他说到了他爸他妈,说到了他这一生没给老人做过任何贡献,老人想抱个孙子么,还得求我这个妻子啊?我实在想不通!
她拱进他怀里甜甜地笑着说,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呵。没孩子的家庭真的太没意思啦。
他抱着她说,你得离开影视这个圈子,你得听我的,行不行?我喜欢听男人话的妻子,我也会疼这个听话的乖女孩儿。
她说,为什么?
他说,这个圈子流氓成群结队。我太了解这个圈子了。
她说,要是有我合适的角色呢?
他说,那我得在剧组里跟着。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剧组里混,明星和导演差不多全闲不住,当然现在很有些小角色的女人也是很生猛,英勇壮烈地献身,硬往导演和明星怀里扑,蛾子扑火一样,你挡都挡不住,真的!真有些导演和明星不当流氓还不行呐。我告诉你,我跟过剧组,大家今天刚报到,集中开会。我就出去尿泡尿的功夫,就见一个女演员和一个明星开始了挤眉弄眼的,两个人用眼神儿交流,两人的眼神儿全是悄悄话啊,当天晚上,两人就住一块儿了。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
她在他怀里撒着娇说,哎呀哥啊,咱俩还没影儿的事儿呢,吃醋了?我真喜欢看一个男人为我吃醋哇。真的,我今年二十七了,你二十九了,咱都不敢再拖了,你得快离婚,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呀,我会为你生个孩子的!
他说,我找机会一定离。
她说,我现在天天做梦,我抱着我的孩子在剧院里转悠,那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儿。你知道么?抱着自己的孩子让别人夸,夸着这孩子哪儿漂亮呀,嘴呀鼻子呀像谁呀,这是女人最完美的时刻!还有,抱着孩子提几袋子肉菜回家做饭,等着老公回来吃,在老公吃饭的时候,我给孩子喂奶,这也是我的梦!说着,她是一脸的神往神态。
他就又抱紧了她,说,太对了小娅,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妻子呀!当啥演员呐?我挣钱咱俩花不就完了?我告诉你小娅,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也能挣钱,你就歇着,咱不敢吹得太大,但一定会让你过上个小小的富婆的日子!
她说,但是,你要是敢骗我,把我玩一通就拉倒了,我会搅合得让你跳楼。
他说,我不会骗你,我要是没有离婚的念头,我也不敢就和你偷情,咱是个爷们,是条汉子,放心!
离开小娅家的时候,她把他又推进了洗浴间,说,再洗一遍,不能让你媳妇发现了。你和你媳妇的离婚不能是因为我,你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我可不想当什么第三者,先让你媳妇把我的名声坏了。
他就又洗了澡,小娅和他一块洗着,在他身上打了沐浴液。小娅的温柔体贴让他极快就适应了。
2
夜里一点多郑宏雷才回家。他并没有打车回家。他仍然是溜达着散步,他觉得心情一下舒展了许多。他看着一街的灯火辉煌,一街的霓虹灯闪烁,哼着好几首流行歌曲回家了。
他觉得恋爱的感觉真好,他现在是人生第二次恋爱,他一下释放了憋在五脏六腑的纠结和郁闷。
他开门关门的时候,门就“吱扭咯啷啷”地又响了两声。
妻子还在电脑前坐着写着。她竟然还没休息?但她仍是头也没回,听见了他拿钥匙开门,她仍是懒得起身为他开一下门,他想女人要是也搞事业,男人就完蛋了。那么,小娅是个听话也渴望过平凡家庭主妇日子的小女人,小娅就盼着生孩子和给男人做饭,还有一点,小娅的激情太好了,她太会在男人怀里撒娇了。
妻子说,门响了。
他说,对,门响了。
气氛就是这么压抑。他很想一下爆发,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说,雅芝,你不想睡觉了?
妻子说,你洗你的,睡你的,别和我说话,宏雷,我拜托你了。
他就又洗了一遍,跟真的一样。他尽量悄悄地洗着,他上床的时候也是悄悄地,他躺下去,失眠了。
听着妻子在那间房子哒哒哒哒地敲电脑键盘声,还有夜里的街上车辆的轰响声,他想,这个家该散伙了。两人一人一个床,分开睡觉。他要是想和妻子过一次性生活,得提前看她的情绪,看她的状态,计算着她身上来那个的日子,还得提前给她打招呼,否则她一定不同意。她会给你讲一套理论,她讲理论是轻车熟路,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每次当他欲火膨胀的时候,她一通理论抡下来,他就立即冷却了。操,得离婚了,一定。
早上起来的时候,妻子那间房子门关着。上面贴了个条子,写着:宏雷,这个星期你值日做饭。我只想每顿饭喝点稀饭,拜托你了。门响了,你把它拾掇一下。这个门响了的声音影响我的情绪。
他看着条子,心里就来了气。门响了?让它响着去,他压根不想管这门响不响,如果夫妻两人就为这门响了的小破事而纠缠不休,这就是邪门儿了的生活。
一上午又是采访,来了个腕儿。约好的上午九点采访拍照,也拍点有生活情趣的“明星的早晨”,放在电视台的栏目里挺受欢迎。郑宏雷是上午八点半带着几架照相机和摄影机就来了宾馆,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但这个腕儿的房间门口到了十点半还是显示着“请勿打扰”的小灯。
郑宏雷和制片主任发火说,怎么着?把我郑宏雷当小狗仔队了?你去敲门,再不开门我就告辞了啊?
制片主任陪着一脸笑说,郑兄,这个主儿咱惹不起,人家昨天晚上搓麻呢,可能到天亮才睡。这会儿去敲门他会发脾气骂人的。
郑宏雷就收拾几架照相机和摄影机要走的架势,说,他是谁啊?我就不伺候了,这期的稿子我没法登。电视台的炒作也就泡汤了啊。
制片主任立即塞给他一包极品烟,说,郑兄,抱歉呵,你能不能把现场拍的照片登一下,投资方对炒作很重视的。我们再给你剪一些现场拍摄花絮,你在你们栏目上播一下,行不行?
他说,对不起。我得听这狗日的大腕儿说几句话吧?照片要配词儿呢,我要是瞎编,这个主儿看见了,会在别的媒体说这不是他说的话,这就是骂我了。栏目呢,你们的花絮根本就用不成,你们不知道切入点,懂吧?
制片主任立即说,是这么,先让他骂,这也是炒作,骂得越厉害越好。只要有媒体骂了,我们剧组掏钱行不行?再还击这骂声,骂得越热闹越好,这就炒作起来了。唉哥们,咱就制造一回让大腕骂的事件么?这也是极好的策划呀!
郑宏雷立即躁了,说,你把我们《影视剧画刊》当什么了?我们可不是地摊上的低档货,是发行八万份的杂志,在全国影响极大,我们的画刊不是谁随便就能骂的。你也知道,我们画刊养了几个律师专门打官司,谁敢骂我们试试看。还有,电视台你也敢骂么?这是我党的喉舌,反了你了?我明着告诉你哥们,电视台要是想让哪一部剧倒霉,会没有一丁点声息地捏死你们,让你们的上千万投资泡汤!走了,不伺候了。
制片主任就慌神了,说,郑兄,你等一会儿行不行?我去请示一下大导演?
郑宏雷就坐在宾馆的休闲位置抽烟。他就想让大导演出现,和一个制片主任说这样的话只是让他把话递过去,他现在要让大导演出面。郑宏雷对圈子里的小把戏门儿清。
片刻功夫导演就出来了,给郑宏雷满脸堆笑说,小郑,给我个面子啊,今天中午咱和这个腕儿一块吃海鲜,行吧?投资方老总作陪。
导演是位六十岁的老头子,姓李,也是个圈内的大腕儿。郑宏雷见好就收,他得罪不起这位导演。他此时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有一个朋友,能不能也带上?
导演说,也是你们画刊的么?
他说,不是,是个小演员,想和这个腕儿照一张照片。也想结识一下你这个大导演。算李导给我个面子,也算我求你了。
导演立即说,没问题。五个人是吃饭,六个人还是吃饭,添一双筷子就行了。再说了,我咋敢得罪你呀小郑。投资的老板喜欢热闹,对炒作很重视。说了导演是拍着他的肩膀呵呵地陪着笑脸。
他立即谢了导演,他的小伎俩总是做得恰到好处。这个圈子全是人精,谁也不敢把事儿做过头了。而且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是全得玩仗义。说话做事儿全是点到为止。
他给小娅打了电话。小娅是欢天喜地捣饰得异常艳丽跑来了。他那天看着小娅,他认真仔细地看着她,觉得她倒确实是块演员的料儿,她就是没机会。
中午只顾了吃海鲜和拍照拍摄了,郑宏雷把妻子的稀饭忘得干干净净。十二点半妻子来了电话,问他在哪儿呢?他听了立即道歉说,呀,雅芝,真对不起,我在外面忙着,你听我说,吴雪刚来了,我正在采访拍照呐。
妻子就气呼呼地说,吴雪刚是哪个王八蛋?
郑宏雷就咽着唾沫忍着气说,大腕儿,风云人物,最近挺火的吴雪刚呵,你竟然不知道吴雪刚?
妻子说,我只知道我的稀饭。你回不来了也应该十一点半给我打个电话么。说了妻子就把电话摔了。
他仍忙着干活,满桌的龙虾和鲍鱼海参什么的,他常吃这种昂贵的大菜,他忙里偷闲把龙虾夹小盘里几筷子,叭叭叭地拍几张照片,把小盘里的龙虾吃凉粉一样几口就进肚了。边忙边吃脑子里还有些意识流,他想妻子最近的火气挺大,说话中全带着刺儿,这挺好的,这是酝酿情绪,她在给他制造“炮弹”,他在等待着反击的机会。他想这个机会一定得把握好,得一举把妻子逼到离婚的路上。
小娅也忙着,她很会来事儿,她一会儿坐在吴雪刚跟前,给迷里迷噔没睡醒的吴雪刚夹菜,郑宏雷叭叭叭地就是几张照片拍成了。她又一会坐在导演跟前,搀着导演的胳膊,也给导演夹菜,叭叭叭地几张照片又拍成了。小娅显得异常兴奋。这次工作餐也拍摄地很有点不一般地意味。而这样的所谓花絮播出去很受观众欢迎。这是公众人物的生活镜头,不是正儿八经地采访那样,死板板的。
郑宏雷插空问了吴雪刚对正拍的这部戏的感受,吴雪刚迷怔地想着说,什么感受?昨天最后的一局,我稀哩糊涂一把输了上万块。导演你得再支给我点钱,我得翻本。
导演和制片主任就笑,导演说,雪刚,你得随便说几句对这片子的感受,人家要发稿呢。
吴雪刚就打了个长长地哈欠说,发稿呢?发呗。这部片子拍到了今天,我已经输了七万多了。
郑宏雷就在心里骂着,这些狗日的明星大腕儿。他们哪是来弄艺术呢?艺术在今天是个毬。而这些所谓的明星们是打着空的到处飞,叼钱呐!
导演又笑着说,雪刚,你还是说说对这部片子的感受,好不好,随便说几句?
吴雪刚仍是迷迷怔怔地说,嗯,本子不错。李导当然也是一流的了。就是和我演对手戏的女角太差,导演,这是从哪儿找的演员?该哭的时候得点眼药,不该哭的时候她倒是泪水哗哗啦啦地流,能把人沤死。快点拍吧,这部戏有导演和我撑着,赔不了,但是也赚不了多少钱。我是赔定了,手太臭,点儿也背,上了牌桌就是输,打了七八场牌了,场场输……说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制片主任打着哈哈说,郑兄,这文字千万别发呵。你就编吧,只用雪刚前面说的话,这戏一定赔不了,有雪刚和导演的大牌撑着呐。
郑宏雷点头说,知道了,这杂碎活儿用不着你来教。
而饭桌上,导演也把小娅正儿八经地介绍给了投资方,说这是郑公子的朋友。说了也指着郑宏雷说,这是咱省上广电厅郑厅长的儿子,和咱全是哥们。
投资方听了厅长的大名,立即就过来和郑宏雷握手也递名片的,同时也对小娅立即有了另眼相看的架势。
从海鲜酒楼出来,小娅就挽着郑宏雷的胳膊走了。她小声说,还去我哪儿,我得奖励一下你。今天一下就让我结识一个大导演和一个明星。
郑宏雷就说,你对导演和明星的认识还太肤浅,太幼稚,实际这伙人是糊弄钱的,没看看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德性?
小娅就乍着长长的眼睫毛说,导演和明星也是人么,他们当然也得弄钱。这年头谁不想弄钱谁是傻子。
两人又去了小娅家。又疯了一下午。
她依偎在他怀里说,发照片和播片子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捎上?
他立即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你又没进这个剧组?
她在他怀里拧着身子说,照片你哪怕捎上一张呢?拍的片子有我的影子就行,难为你了?
他立即估摸了一下,画刊的摄影组他是头儿,发稿他说了算,总编只是把一下政治关口。发一张明星的照片把小娅捎上也不是个啥难事儿,旁边的文字就写上小娅是演员,这也不是虚构。片子中让她露露镜头,不配解说词,也能说过去。他就说,试试看吧。如果总编把这张有你的照片删了,我也没办法。播的片子里面我尽量让你露一下脸,行了吧?他办事总是给自己留足余地。在事儿没办成之前,他一点也不张扬。他为人做事总是低调。他在影视圈混久了,早已经历练得老道,滴水不露。
小娅就兴奋地在他脸上疯狂地亲。
他想着心思,问,小娅,你得说说你是怎么和你老公离婚的,说一些细节我听听。
小娅说,他就是个瓷锤,木头。呆子。
他说,说细节。
她想着说,细节么?对了,比如说,他解手出了厕所,我让他洗手。他是教数学的,他就计算了一下,只洗三个手指头,剩下的手指头他说不用洗,没摸什么脏东西么,不用洗了。
他就笑了。说,再说,细节。
她说,他睡觉前不刷牙,说浪费钱,他的习惯是早上刷牙,晚上不刷。可他要抱我亲我,他不刷牙,你受得了么?
他仍是笑着说,继续说。
她说,最恶心的是,我俩弄事儿吧,你数着数儿,弄三十下,说,该你劳动了。你说说这不一下就把人的情绪坏完了?
他仍是笑着说,继续说。
她说,我们离婚前的爆发是冬天,我俩去买蜂窝煤。房子里烧炉子。他说他在理论上会骑三轮车。我就借了我们剧院美工队的三轮车,我在车上坐着。他刚蹬了三轮车,就“哎哎哎”喊叫了三声,车子就斜着骑到了电线杆上。车翻了,我摔在了地上,小腿在铁皮车帮子挂了一下,腿上当时就烂了一块皮,流了血。他却在那儿琢磨,说,三轮应该稳定,怎么它比自行车难骑呢?他不管我了,他在那儿一个人琢磨着,你说你能不能受得了?
他抱着她仍是笑。
她继续说,这就不说了。最可气的是,把煤买回来了,我蹬着三轮车,他在上面坐着。我出了一身臭汗,往五楼上搬煤,我和他各拿一个盆子往上端煤呢。他只端了一盆,说他来了灵感了,他要计算一下这辆车的角度,他说车子肯定是坏的,不是他骑不稳的事儿,他要把这辆车子哪儿坏了计算出来。我一个人端着煤,外面下雪了,我一盆一盆地往搂上端煤,我的腿还疼着,一瘸一拐的。眼看着我把煤端完了,他还跟个傻子一样在那儿计算着。我一下就躁了,把最后一盆煤扣在了他头上,说离婚,我想好了,跟你这样的呆子过一辈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听着,他彻底想清楚了,小娅的老公和他的妻子是一个类型的,全是搞事业的人物。但小娅是个过日子的妻子。他把小娅抱紧了,说,你讲的太好了。
他没敢在小娅这儿待太久,他赶回了电视台剪辑室,收拾着片子。他剪辑时把小娅露脸的镜头保留了一些,还给了她几个大特写。他以行家的眼光审视着,小娅的镜头感真的不错,她窝在一个地方剧团真是埋没了人才。这片子当天晚上就能安排播出,他打电话让小娅晚上注意收看。
下午五点半他开始往家赶。
他想妻子的稀饭再不能误了。
3
进门仍是那样,门“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两声。
紧跟着传过来的是电脑键盘哒哒哒哒地敲击声。
妻子没回头,说,门响了。
他把提着的小咸菜和一盒饭放下,也气呼呼地说,对,门响了。
他换了衣服,系上围裙,把稀饭用高压锅煮上了。他又把小咸菜摆桌子上了。他开始吃盒饭。
妻子转过了身子,看着他。
他只顾吃着盒饭。他并不想这盒饭的味儿,把肚子打发了就行了。
妻子阴沉着脸说,门响了。
他吃着饭气呼呼地说,对着呢,门响了。
她说,你为什么用这种情绪和我说话?
他快吃完了,说,是你先找我说话的,对吧?我今天的嘴没贱吧?
你的情绪很不正常。她说。
他不理她,只顾自把饭急着扒拉完了,也擦了嘴边的油渍才说,说。我听着呐。
你的情绪很不正常。她又说。
你的情绪更不正常。他说。
她说,我怎么了?
他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说,稀饭马上就煮好,你吃了饭,咱得谈谈了。
她说,现在就可以谈。
他酝酿好了情绪,起身把墙上的挂历拿了下来,他想他这次是打的有准备之战,他得一下把她击垮,他现在完全准备好了。
他指着挂历上面的记号说,这是我画的记号,截止今天,门响了整整四十天了。当然也许时间更长,我做记号的这天是四月六号,今天是五月十六号,四十天以来,我们俩说的话就是两句话,你说门响了,我说对,门响了。你这么折磨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让你把门响了这个问题解决一下,就这么委屈你么?我折磨你了?郑宏雷你还是个男人?这事儿当然在家里得男人解决,你还对我发火?
他说,你是个婚姻理论家,婚姻法哪一条规定了门响了必须得男人解决?别说什么婚姻法了,嗯?宪法也没这么规定吧?妇女权益保护法更没有规定吧?
她做出了痛苦状,说,很可笑,太荒唐了。简直是郑重的荒唐!
他一下跳了起来,过去比着门说,并不可笑,并不荒唐。这两个合页生锈了,用筷子沾点油抹一下,就解决了。门就不响了。这两个合页我试过高度,一个在你的膝盖高一点,一个在你的胸前高一点,你难道非要让我解决?就这么举手之劳,你天天吩咐我?难道我郑宏雷就是看着妻子脸色说话的男人?我告诉你,我已经忍耐了四十多天了呀!
她脸上的痛苦状已经扭曲变形,她低声骂着,混蛋,郑宏雷,你这一下真破坏了我的情绪,我实际再有几百个字一小段就完成这篇论文了。我这篇论文很可能就拿全国大奖了呀?
他一下大爆发,也骂着,你竟然骂我?你不给我讲理论了?你滚你妈的大奖!孙雅芝,我在外面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回到家我就成孙子了?我现在一年是你工资的至少二十倍以上吧?我一年挣几十万你一年才挣不到两万?咱俩也全是知识分子吧?我天天就这么奔命地干,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也这么沤我?你的那他妈的大奖就超过了我们的生活品位和婚姻质量么?你不想想咱们的小日子现在过成了什么程度了?天天喝稀饭吃咸菜?我在外面奔着吃盒饭,回家还得吃盒饭?我想请你出去吃饭我请客我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努力,你是我的妻子我竟然请不动你呀?你却说我是犯贱?你用你的婚姻理论怎么给我解释?我实话实说,过不成就离婚,我再也受不了啦!
这时,高压锅的气阀响了,他跑着去厨房把煤气关小了。他大爆发时还没忘了妻子的稀饭,他让稀饭继续煮着。他又过来了盯着妻子看她的神态。
他发现她的泪水一下哗哗地流着,咕哝着说,郑宏雷,你既然一下就说到了离婚,这得让我想一想。
他说,那你就认真想一想!我们得认真地说一下这个事儿!我郑重地告诉你,孙雅芝女士,我受不了啦!
说了,他把油瓶拿了出来,用筷子沾了油,在门的合页上点了几滴油。他试着门,门果然就不响了。他是下意识地计算了一下时间,他总共用了不到三十秒就解决这个烦心的问题。三十秒,举手之劳,就这么简单的问题两人却是憋了整整四十多天,也许时间更长。这让人想不通,他气得呼呼地。
之后他快速地说了这三十秒的劳动,他指责着她说,就这点活儿你不会干?难道这是重体力活儿,非要男人出力气才行?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外面一天奔波,累得回到家就想躺下睡觉?我现在上班有点儿吗?我一天有时候干十五六个小时,但是工作还是一大摊子,我累成这样了,还得看你的脸色?
妻子不说话了,只是哭泣。无声地哭泣。
两人就僵着,外面的车辆轰响着又时时骚扰着郑宏雷的神经。有点声音还是好,他想。他看了一眼妻子,她还在哭,她哭得很伤心。结婚三年来,他在她面前不是对手,当她向他讲理论的时候,他觉得他这个妻子在理性思维方面真的不错,她的小嘴就那么一翻一翻地,说的全对,她嘴里是一套一套的理论,他一向在妻子发火大谈婚姻质量的时候,他只能哑口无言。他根本就讲不过她。妻子是玩理性思维的,他是玩感性思维的,两人的思维压根不是一路。所以,他每次全是惨败在妻子手下。但这一次,妻子彻底输了,她竟然哭了,她没词儿了,她竟然骂人?一个研究婚姻理论的女学者么,她竟然骂人?这可是太好了,她终于给他了一次把她打败的机会,这真是难得的。想着,他觉得这次他很得意。
他又瞄她了一眼,她的泪水哗哗地流着。不理她,她这是自作自受。妻子一向是任性能干,也能拼命,她也曾经参加过一些国内外婚姻学者的研讨会的,三年来她把他压迫着,让他觉得太窝囊太无能太屈辱太可怜了,现在能让她这么伤心一次,他真是得意,真是想笑。
高压锅咝咝地响着,他想稀饭已经煮好了,他进了厨房把高压锅端了下来,他不想急着再回房子里,和她坐对面僵着。在厨房里没事儿干,就把高压锅在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会儿,让它自然降温,锅盖就能打开了。之后,他把小咸菜里也放了点香油调了一下,也尝了一口,挺好。他盛了一碗稀饭,那稀饭在锅里还是沸腾地滚着,他把稀饭端过来,放在几样小咸菜的一边,说,雅芝,吃吧,吃饱了要是想吵架可以再继续吵。事后,他想着这句太刺激妻子的话他不应该说。他也压根没想到女人要是爆发了是个什么疯态。
孙雅芝那会儿毫无任何爆发的迹向,但她突然跳起来把饭桌掀翻了,嗓音嘶哑地喊了一声,不吃了!
他穿着拖鞋,一碗滚烫的稀饭就扣在了他的脚面上,一阵钻心的刺疼刷地袭遍了全身,他立即蹦跳着跑进了厨房,把脚在水龙头下冲着,他眼见着他脚面上起了一层紫红色的大泡,疼痛让他咬着牙,他在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也跑了过来,见了他脚面上的一层泡,怯怯地说,宏雷,不能这样冲,这方法不对。说了她拿了酱油在他脚面上抹着,又说,不行,宏雷,得去医院包一下,可能还得打消炎针。
他疼地吸着气,他想对着妻子的脸煽一巴掌,他也想把她推一下,他想狠狠地出一口憋在胸中的闷气。但他从来没对妻子动过手。他的教养素质阅历出身等等全决定了他根本不会对女人动手。他咬着牙说,雅芝,用不着,我还没那么娇气。
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脚立即走路有问题了,他一瘸一拐也干脆单腿弹跳着进了屋子,坐在沙发上,说,雅芝,你难道还要辩解说不是故意的?
她做出和解的手势,说,再次对不起,不说了宏雷,我给你包一下。说了她拿出了小药箱,里面是一些常备药,只有治感冒的、拉肚子的、创可贴什么的,这个药箱没有纱布,没有消炎药膏,他知道。
但是,她竟拿出了一卷纱布,一小筒消炎药膏,她给他包着伤。
他问,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神情一愣怔,片刻后说,不是买的,是单位里小医务室的,我开的。
他压根没有认真地想这个细节,也并没有追究一下这个细节,他的脑子里只想着这日子过不成了,他只是一肚子的气,他并不知道这里面埋着一个令他心碎令他终生后悔的重大线索。
她为他包了伤。一晚上两人全不说话。都闷着。
他瘸着腿到了他的房间躺下了,抽烟,发呆。
妻子也再没有过来。
一晚上他想不通妻子竟是这样的爆发,她明明是故意的,她是见了他把一碗滚烫的稀饭端了上来,她恰到好处地把桌子一掀,女人要是真疯狂起来,那可比男人毒得多哇。想着,他有些后怕,他甚至脊梁骨有些发凉。
临睡时,他忍不住地说,雅芝,你认真想一想,咱是不是得分手了?我实在想不通你今天的举动,这让我没法防备。我们这样过下去,下一次你要是掂刀砍我一下呐?那是不是也不是故意的,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我真的防备不了,你要是想让我玩完,看,是这儿——他比划了一下他的脖颈处,说了下去,这儿是颈动脉,你只拿一把水果刀,在这儿轻轻一下,我就玩完了。但是,我还不想玩完了,我想过不下去了,分手。
她又哭了,说,宏雷,我会认真想一想,我会很快给你答复。
两人仍是分开了睡。
郑宏雷一夜辗转翻侧,他失眠了。他想明白了,男人要是有了外遇,想和妻子离婚,心思也有些毒。他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也违背了他做男人的起码良知,他一晚上扮演得也是小人的角色。因为小娅的缘故,他一晚上在威逼着妻子和他离婚,唉,这太有些可耻。
同时,他也想象他准备好了,他把情绪全调整好了,他一下击败了这个精明强干的妻子。但是,妻子此前不是这样的?他和妻子恋爱的时候,好了两年多,妻子是个上进要强的姑娘,两人熟悉到了一天不见面就相互想念的不行啦,之后两家老人才聚在一起谈婚论嫁的。
而两人婚后的蜜月蜜年就像是过不完,两人的亲昵劲儿维持了起码有两年吧?两人的隔膜是因为生孩子的问题?不对。当时商量不要孩子的时候,他坚持了,她也坚持了,但这样的问题不是原则问题。在事业上有了起色之后再要孩子不是大错。那是因为这篇他妈的论文?对,女人要是想出名,那就得拿大奖了?但是这大奖论文要是拿不到呐?一个才刚刚上道的婚姻研究者就想拿国家大奖?那太难了吧?对,问题出在这儿。女人要是为了事业也拼命,那哪个男人想维持这样的婚姻也是徒劳了?
想着,郑宏雷半夜了才睡。他想着这个干事业的妻子,她实际有很多生活中的细节是让他终生忘不了的,当初追她的时候他是下了大功夫了,那几乎是把他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不行了,不能想这些了,他半夜起来吃了一片安定,他想他不能让失眠再折磨他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干。
早上,他还没起床,妻子已经是暴跳如雷,大喊着让他起来,说,想通了,离婚!郑宏雷你给我起来,你这样报复我太没意思了!无聊透了!你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人!
由于吃了安定的缘故,他头有些发木,发蒙,他坐起身,看着一脸痛苦扭曲状的妻子,她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疯子呐?
她仍是喊着,你给我起来,去看看你的最杰出的作品?
他起来了,脚仍是刺骨地疼,他说,我的什么作品?
她说,你自己看!说了她指着门。
他想,门肯定不响了,怎么又是门呢?他妈的这个门是不是和他死死地膘上劲儿了?
她指着门背后衣服架子上她的一件米黄色外套,他知道她非常喜欢那件外套,那上面沾了一块挺大也显眼的污渍,他拐着脚过去看了,那是他昨天晚上拾掇门,合页上滴下来的油渍,他立即对她说,这绝对不是我故意的,雅芝,你要是真把它当成了我报复你的作品,我觉得这才是郑重的荒唐!
妻子做出优雅的疯狂姿势,说,不要这么辩解,你太虚伪了,郑宏雷,你的真面目这才暴露无遗,好了,我们立即可以办协议离婚,和你这种小人在一起生活,让我降格,让我掉价,你知道吧?
哈,哈哈,他一下笑了,是神经质地笑,他能感觉到他的脸也是扭曲着,他说,孙雅芝,你这么说让我一下轻松了,我和你离婚再没有精神负担了,我也是通过这件事才明白呵,你才是真正的小人!明白么?我可以立即陪你去时装店再买一件比这衣服昂贵十倍的外套,但是你不值得我这么去做,好呵,咱们协议离婚,立即办!
她说,我已经在你起床之前写好了协议书,你看一下。她把一份打印出来的协议书递给了他。
他极快扫清了,上面写得挺好。他还发现了她已经把两人的结婚证书翻出来了,他说,走,咱去办事处。
他匆匆地洗脸刷牙,心里一直生着气,他想这次离婚是定了。之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出来往办事处走。他腿拐着,脚面上疼得让他时时咬着牙。
他说,我得坐出租车了,脚疼得没法走。我也开不成车了。
她说,你坐你的出租车,我走着去。我路过邮局还要发稿子呢。我告诉你,我的文章写完了,虽然我很痛苦,但是我还是坚持写完了!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好,写完了真好。我把你捎到邮局。
他和她坐了辆出租,他把她捎到了邮局。她下去发稿子了。
他在办事处等着她。他想着,又有了意识流。这个妻子在离婚的路上,还没忘记邮寄她的论文?真好,她的论文才是天大的事情,而离婚看起来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种解脱了?而这样的论文是研究的婚姻,但是你他妈自己的婚姻如何呐?我操,我才是真正的解脱了,让她去折磨别的男人吧,她这样的女人会把一个出色的男人再次折腾崩溃的。
两人在办事处没费什么周折,法律代办处的一个调解员对这类事儿已经司空见惯,问着他们说,你们想好了么?
两人全说,想好了。
但是,你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感情破裂的爆发点是什么?调解员问。
两人相互看了一下,立即闪开了眼神儿。两人全闷着又不说话了。
问你们呢?调解员有些急躁。
郑宏雷想着说,是……门响了。
孙雅芝也说,对,门响了。
调解员就一脸的纳闷儿,说,门响了?门响了是怎么回事儿?
郑宏雷想着说,门响了,门“吱扭咯啷啷”地响了很长时间,这个么……门响了是因为……他不说了,他妈的这样说是说不清的。要是说门响了,得泡在这儿一上午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一两天也说不清楚。
孙雅芝就说,不是这回事儿,是他是个小人。
郑宏雷立即就对她说,你才是个小人呢!
调解员就压根不想听了,叭叭地盖了几个章子,把两本蓝色的离婚证书甩了过来,说,一人交二十块钱手续费。
郑宏雷掏出伍拾圆的一张票子递过去,说,小人也得有风度,手续费我替她交了。
两人走出了办事处,她说,我会让我弟弟把我的东西拉走。
他说,行。
之后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郑宏雷一下觉得浑身轻松。他没想到办得如此利索。他想立即给小娅打个电话,但手机就响了。
是李导演的电话,问他在哪儿呢?
他说正在忙着。他对圈儿内的人总是说忙着。他的势总是扎得老道,他就是再闲也总说忙啊。
李导演说,小郑,投资人对电视台播出的炒作片子很感兴趣,昨天晚上播出的片子真好看,解说词也配得挺好的,小郑,老板想和你坐坐,有没有空儿?
他立即说,今天不行,改日吧。李大导演,我今天忙得一塌糊涂。
李导演说,小郑,你得把你今天的活动推一下,这是个大老板,人家非要请你吃鲍鱼龙虾。中午还在老地方,你不来就不给我面子了,对了,还把你那个小朋友带上,我想给她安排个角色。
郑宏雷立即觉得机会来了,说,是吗?那我把别的活动推了吧。喂,李导,你给我的小朋友安排了什么角色?
李导说,是个第三者,戏份挺重,和吴雪刚在这部戏的后半部有些重场戏。挑了十几个演员全不合适,人家投资人一下看上了你的小朋友。也就是昨天看了电视台播出的炒作的片子,先试试镜头吧,这事儿还没敲死呢。
他说,那行,我会准时赶到。
和小娅通了电话,告诉了她两个消息,她一下就兴奋得不行,说,宏雷,你赶快来我家,我想亲亲你。这两个消息对我都太重要了呀!
进了小娅家,她一头就扑进了他怀里,他抱着她在房子里转着圈儿,她问他,你的脚是怎么回事儿?
他就说了发生的事件。
小娅就心疼地说,你老婆太狠心了。我当时和那个死鬼男人离婚后,他还请我吃了顿饭。说了她就坐在了化妆台前,又在精心捣饰她的头发和脸。
他坐一边看着她,说,小娅,让你演第三者倒是合适。
她对着镜子笑,说,我的感觉正在状态上。我和你不就是个第三者么?但是演戏就是演戏,一线的大牌明星也演过第三者。这次和吴雪刚配戏,像是做梦呢。宏雷,不谈片酬呵,我这次一分钱也不要。
他说,你傻了?多少也得给一点,片酬的事儿你可以闭口不谈,我来说。我可以把这部戏在电视台和画刊上炒作得轰轰烈烈,但钱得转到你名下。
她叼空过来亲了他一下,说,咱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咱已经结过婚了,就是只差去领那两张纸的事儿。
她化着妆,说,真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宏雷你没体会,一个人过日子的孤独感是太惨了,二婚的女人没人要呵,有人给我介绍过,去看了,全是猪不啃的南瓜脸,还差不多全是带着个孩子。我真是常常一个人在晚上和夜里哭着,真可怜。哇,现在好了,宏雷,我一定要早点给你生个孩子。对了还有一回,有个姐妹给我介绍了个大款,说是有几千万的主儿。我去了一看,妈呀,比我爹还大几岁,秃顶,一嘴黄牙,吃了顿饭,他只能吃鱼和豆腐了。还一脸的色迷迷的相,真恶心啊!
他欣赏着她的化妆,她还真是个美少妇,稍稍一收拾,亮丽迷人。
中午,一桌人吃着海鲜。小娅表现得恰到好处。
导演说,全当作个小品呵,小娅,你能不能给雪刚甩个媚眼儿,让大伙看看,也让咱的大老板看看?
小娅就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对吴雪刚甩了个漂亮妩媚的眼神儿,那眼神儿真是勾人放电。
吴雪刚立即拍手说,嘿,有感觉了,这感觉挺好,真是这么个意思。嗨,有味儿!
投资人也看傻了,说,这才叫演员,大家看人家这女子多自如。这个角色就是你了!
导演却仍拿着架子说,不能急着定,得试试镜头的感觉。
郑宏雷看着一桌子人对小娅欣赏的眼神儿,心里有些酸味儿。但他心里已经有底儿了,小娅这次有了合适的角色,她一定能把这个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吃完了,一帮人回剧组,立即开始了让小娅试镜。
小娅在镜头前的表现比饭桌上更出色。她对着镜头不停地做出各种姿势的媚眼儿,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导演和投资人及吴雪刚盯着显示器,郑宏雷也看着显示器,摄影师当然也是个腕儿,他对着小娅拍着,悄悄地在身后对着导演竖起了大拇指。
摄影师的这个小动作郑宏雷已经看见了。
导演问投资人说,大老板,感觉怎么样?
投资人这时反问导演说,大导演,你的感觉怎么样?
导演说,评价是两个字,还行。
投资人说,那就定吧。
导演就拍板了,说,小娅,就是你了。你的片酬是怎么个价码,你先和制片主任去掐一下。完了就签合同。
小娅天真烂漫地一笑,才说,李导,冲着你的大名,和雪刚大哥的大名,我不要一分钱,行吧?
导演和吴雪刚听了是一脸的得意。
小娅太会来事儿了,她这几句话把一圈人全说得心花怒放。
投资人这时拍着手说,哎呀,看看人家这觉悟,赶紧签合同吧。这么好的演员还不要钱,这年头已经不好找了呀,已经绝迹了。小娅,你真是雷锋的妹子了。
郑宏雷就在心里骂着,傻叉一个。这事儿再抻几分钟,至少也得弄个十万块钱的片酬。
当天晚上,郑宏雷对制片主任提了个小要求,说,哥们,我今天刚办了离婚,我……
制片主任立即打断他的话说,郑兄不说了,你和小娅今天进组,我给你们开个标准间。这点小事儿哥们说了算。你们的吃喝拉撒睡,咱哥们全给你们包了。
郑宏雷想,这就是人精,你这边还没张嘴说完话呢,人家已经完全知道怎么安排了。
他和小娅住进了剧组包租的宾馆。
他真想调节一下情绪,家里的那房子太让他压抑。
制片主任对小娅做出了安排,说,你只有两天时间熟悉剧本,大后天就得拍你和吴雪刚的戏了。
小娅立即进入了状态,她在潜心读着剧本。
郑宏雷一人躺在床上,他在反省这离婚的过程。这一天也许就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但事件还是发生得陡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想不通,孙雅芝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了泼妇?以她的素质她的人品她的阅历她的家庭教养,这全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儿?可他呢?他自从有了小娅,他的人格也彻底变了味儿。那么是不是孙雅芝也有了外遇?如果是这样,他也会为她祝福的。大家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
4
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两个多月。戏拍完了。
郑宏雷吃住全在剧组,干着他自己的活。但在小娅这部戏的炒作上他越加卖力,他把平面媒体的一些哥们也拉了过来,省市的几十家报纸全在炒作这部戏。有几篇文章经他亲自润色,是专访小娅的,配了大照片,在报纸上发表了。小娅被称为新星,一位几经筛选和淘汰最终才被大导演敲定的新星。而平面媒体的哥们已经和全国的纸媒有了联盟合作关系,只要是这样的炒作文章,全国的纸媒一哄而上,全体发表。总归也不用他们派人来采访,只是原样照登稿子就行。这样的合作也有所谓的“潜规则”,一篇上千字的文章全是二三百元,发了就给钱。但是这些盟友们总是讲义气,合作的一板一眼,全按游戏规则走,有的半年结一次账,把报样发表的文章全寄过来,这边的投资方按报样文章篇数打钱。
由于郑宏雷的作用,这部戏已经被炒作得沸沸扬扬,导演明星投资人及小娅全是异常高兴。
小娅每天拍戏回来全是热情地扑进他的怀抱,他想这两个多月,要是没有小娅,他的日子就痛苦不堪了。
他也插空回了一趟家。他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孙雅芝把她的书和电脑拉走了。她的那间房子空空荡荡,墙壁上贴了一张条子,上写:宏雷,我走了。珍重。
他把那条子揭下来,撕了,心想着,珍重什么呢?已经是她眼里的小人了,还留这条子?
他回了一趟他父母家。他把他离婚的事儿向他父母说了一下。
他父母听了他的叙述,他说的时候是气愤异常,把孙雅芝贬得一钱不值。他父亲听了就咕哝说,雅芝这孩子不是这样呵?
但他妈立即说,就是这样。女人么搞什么事业?结婚几年连个孩子也不生。宏雷,离得好,妈立即发动人,再给你找个好的。
他觉得任务完成了,对他妈作揖说,拜托了妈,再别给我找了,我自己会找。
从家里出来,又接到了李导的电话,让他立即过去一趟。
李导是让他看这部戏的样片,样片正在粗剪,他看了。他能感觉到李导看样片的时候非常得意。
看了几个小时,李导才说,小郑你这家伙倒是能沉住气呵?我想让你先夸我几句,你他妈不吱声?告诉你,发现了一位新星,这是真的。小郑,你的小朋友这下可能要火。
他觉得小娅可能一不小心就真火了。小娅的表演异常朴素真实,她对角色把握得异常准确。她真稳稳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剧组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郑宏雷还暂时住在小娅的房子里。他的那套小房子他压根不想回去了。他开始计划,对小娅说,咱得买一套像样的公寓,我不能让一个新星在这破房子里窝着了。
小娅就撒娇,说,我就是在感情上非常投入了这部戏,什么新星呵,还不是你胡吹的?老公,咱不急着买房子,生完孩子再说。
他告诉她实话,说,样片相当捧,保不准就诞生了一个新星,小娅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小娅是对他做着鬼脸说,新星在肚子里呢,已经诞生了。
他一下惊讶地看着她,说,真的?
她羞涩地笑着说,这次是拍片怀孩子两不误,我已经怀了四十多天了。你这个大忙人,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注意我的反应,我已经吐了好几次了,还悄悄地去医院检查过了,真怀孕了!
他抱着她一下发狂,说,那得赶紧领结婚证了呀,我操,我要当爸了,我要做父亲了!
她也孩子一样笑着说,我也要当母亲了,当妈了呀!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抱着咱的孩子满街转悠,那真是令人神往的日子呀!
两人便立即领了结婚证。
小娅闲下来就变着花样做饭,她对他真是感激涕零,她太会当妻子了,也太会体贴老公了。他觉得小娅做家常菜真是好吃可口。
他把小娅领回家让父母看了看,说是才谈的朋友。
他妈就打量着小娅一直夸着,又悄悄地把儿子推到了里屋,问,这个女子没和你订婚前约定吧?她生不生孩子?
他就笑,说,没订什么约定。这个媳妇会给你老生个孙子或者是孙女的。
那天小娅的表现极为出色,她进了他家门,就钻进了厨房里,她做了几样菜,她让他父母一下大为开心。在饭桌上,她又是忙着给他爸他妈夹菜,一副讨人喜欢的乖巧。
这顿饭吃的欢天喜地,郑宏雷的父母全催问着两个人什么时间办事儿。
郑宏雷说,这次办事悄悄地办了,爸妈,再别张罗了。
两位老人表态说,也好,把人家一家人叫来,两家人坐一块儿吃顿喜庆饭,喜事就算办了。
郑宏雷和小娅全同意。
两人从他父母家出来后,他直夸她。小娅却是做着怪样子,说,今天我就不敢在你父母跟前多待,怕我反应了,让你妈发现。
他觉得他这个小妻子,无论在生活中还是戏中,都太会表演了。
两人结婚了。只是两家人坐一块儿吃了顿饭,一点儿也没张扬。
大约一个月后,郑宏雷又接了李导一个电话,他告诉他说,小郑,一个好消息。投资人决定和小娅签约,拍板了,签两年。这次你得请我吃饭了,怎么样?
郑宏雷转着脑子,想这肯定是好事儿,两年内小娅可以稳上六部左右的戏。李导一手培养了数不清的明星大牌,两年后小娅就是腕儿了,这是一定的。但是,小娅生孩子的事儿就泡汤了。
喂喂,小郑,你听着么?
他说,听着呢,李导,我得考虑一下。
导演立即发火说,你说什么小郑?想在我麾下签约的演员少说能拉一大轿子车,你他妈还要考虑?你把牛B玩得太大了吧?
他立即道歉说,不是不是李导,你误会了,是我的妻子怀孕了,小娅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导演在电话中“噢”了一声,就挂了。
他想这事得当机立断,李导得罪不起,这一会儿李导可能已经躁了,小娅的这次机会不能放过。
他紧着回家把事儿告诉了小娅,小娅听了神态是大起大落,她说,宏雷,你说怎么办?
他想着,这事儿得让她自己决定,以他的人格他不能阻挡自己的妻子成名,但两年后能不能成名,这事儿说不准。让她碰碰吧?碰的一头紫疙瘩她就死心了老实呆家里带孩子做饭了。因为新人太多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儿往外冒,一个新星的成名之路得有导演捧有炒作有最合适她的剧本有投资有播出平台等等因素,这样的环节缺一不可的。他想清楚了,就说,这事儿得你自己决定。
她就撒娇说,不行,我得让你定,你现在是我的老公,你说,你让我签约,我就签,你不让我签约,我就不签。
他说,我不会说的。你自己定吧。说了他就往外走。
她立即换了衣服跟着出来了,她挽着他的胳膊说,宏雷,那就不签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签约。再说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近八十天了。
他说,不对。我想让你签约。这是你人生的转折点,你两年后一准是个让观众脸熟的演员了,你懂吧?这两年你可以稳赚几十万,两年后你的身价是什么样,那是你的造化了?这样的机会你如果放过了,我可不想承担责任。你一定得知道小娅,咱是个爷们!
她立即说,那你是说让我签约?你答应了?老公?说了她不管在街上了,已经扑上来抱着他在他脸上狂亲着,亲了就笑了,说,宏雷,你是我的福星啊!
他心里已经想清楚了,这个小女人做梦也想成名,现在机会来了,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他说,我陪着你去签约。这次你得听我的,抻一下劲儿,你每集的片酬至少得给五千。
她说,我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应该给多少?
他说,最低是三千。最高是五千。你咬死了五千,就成了。
两人去了李导任艺术总监的公司。这是一家做影视的大公司。
先找了李导,郑宏雷是显得诚惶诚恐地认错,说全指望大导演关照了。
李导就笑着说,郑公子,得请我吃一顿海鲜。
小娅就摇着李导的胳膊撒娇说,哎呀大导演,海鲜不算啥,这没一点问题。
李导又是关心地问,那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小娅轻松地说,我们自己处理,做掉就行了。
之后就见了老板,他让郑宏雷在外面喝茶,让律师和小娅在一间办公室单练。
老板对郑宏雷说,小郑,你坐着呵,自己人了。我还在开会。
大约一个小时,小娅出来了,她拿了合同书,挽着郑宏雷的胳膊往外走。
等电梯的时候,他问她,怎么样?
她说,签了。
他说,我是问钱多少?
她说,无所谓的事儿。我根本就说不过那个律师,人家舞马长枪的,我就插不上话。基本上是人家在说。
他说,那到底签了多少钱一集?
她说,三千零八十。人家说破例了,给我每集加八十块钱,说这么着好听。最关键的是做事儿,大家处好了,今后可以续约。如果再续约了,价码可以相互协商的。
郑宏雷就笑了,说,你倒是个好说话的女孩儿。还好哄。
电梯来了,两人进了电梯间。里面就他两人。
小娅扑着就上来了,亲吻着他说,我可不是好哄,让你一哄就跟你结婚了。
他也亲着她,他觉得小娅还是个朴素也天真的妻子。
出了这个公司的大门,她又缠着他说,陪我去医院吧?
他咬着牙根说,走。
小娅进了手术室做人流的时候,郑宏雷一个人在外面痛苦之极。他在心里咕哝着说,一个小生命就这么在世界上消失了。这个孩子太为无辜。
他听见她在手术内痛苦地惨叫声,医生说了,做掉八十天的孩子得受些罪。
她出来的时候是哭着,精神恍惚,脸色苍白,还是一脸的泪水。他让她在椅子上坐一会儿,为她擦着泪水,说,别难受了,给我甩个媚眼儿,新星的光环正等着你呢?
她就真给他甩了个媚眼儿,又流着泪笑了。
他搀扶着小娅往医院外走,心想,可能……也真说不准,小娅会成名的,她天生就是演员这块料。
5
小娅进了另一个剧组,按照合约,她这两年得全力以赴地为签约公司拍戏。
郑宏雷又成了单身一人,他也忙着干他的活。他和小娅的联系是每天通电话。
在没有采访小娅剧组任务的时候,他也懒得去看她,剧组的人情世故是很薄的,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是爷。用不着你的时候,你是孙子。
一天在办公室忙,他的一个同事说,宏雷,你竟然离婚了?
他惨淡地笑了一下。
同事说,你前边的妻子孙雅芝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他说,什么事儿?
同事说,你真的不知道?
他说,什么事儿,你说么?
同事说,挺惨的,我真不想打击你。
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说,怎么了,你快说呀?
同事才说了,癌症晚期了,人已经不行了。
他当时就愣怔住了,说,你怎么知道的?
同事说,我去医院看一个病人,是个亲戚,才发现了孙雅芝也在同一个病房住着,她不让我告诉你,说和你已经离婚了,她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郑宏雷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一时有些天旋地转,他的心嗵嗵嗵地猛跳,脸色大变,他哆哆嗦嗦地问,在哪家医院?
同事告诉了他医院,他放下手中的活急火火地开车赶去了。
他先跑进了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找了孙雅芝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他说他是孙雅芝的好朋友。
医生就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说,这个病人很怪,她是今年元月就检查出了是胃癌,当时建议她住院手术。她没做。她好像消失了,一直到了五月份的月底才来住院,但是已经错过了做手术的时机。我们很无奈。
郑宏雷听了就往外走,他跑到了医院外面的一个林荫处蹲了下去,他觉得他撑不住了,他感觉到了五雷轰顶般地难受,他的身子在往下瘫,他的泪水哗哗地流着,他使劲地煽着自己的脸,呀呀地喊叫着……
那一瞬间,郑宏雷觉得他全明白了,孙雅芝做了个天衣无缝的套儿,把他装进了一个“骗局”之中,她是想让他把她的身影彻底忘掉,她做得非常之绝,她设计的离婚悲剧是如此之精彩,她不愧是个研究婚姻理论的高手……
那瞬间他想清楚了,他的这个妻子在年初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内心策划,再之后让他恨她,也拿那个“门响了”在沤他,她的一切全是故意为之,她不想让他痛苦地面对一个就会消失的癌症病人……
他失魂落魄地往病房走去,那是一间大病室,里面住着十几个病号,他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她已经形如枯槁,骨瘦如柴,脸如死灰,眼窝深陷……见了她,他没说一句话,却是泪如泉涌,他哆哆嗦嗦地说,雅芝,你让我怎么说你……
守在她身边的是她弟弟孙雅林,他戴着眼镜,正读着研究生。他狠狠地瞪着他,一脸凶相。
他注意到了孙雅芝的神态变化,她起初也是眼里有泪,但她立即就变得面目狰狞,恨恨地说,小人,你还来看我?
她弟弟立即对他吼,滚,郑宏雷你滚出去!
她就指着他呻吟地说,打,打这个小人……
她弟弟冲过来就他推到了楼道上,一拳打在他鼻子上,他感觉到鼻子立即流血了,他把鼻子上的血一抹,看着眼前这个瘦干板身子的研究生,他要是想还手,一拳过去会把他撂翻在地。但他保持了理智,他说,雅林,你还想打么?再打我两下,我让你打。
那会儿孙雅芝就颤抖着挪到了病房门口,她扶着门框,无力地说,把这个小人给我打走……
当孙雅林又出拳的时候,他把胳膊一挡,顺势推了雅林一把,雅林就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墙跟。他过去一把抱起了孙雅芝,他能感觉到她轻多了,她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他把她放到了病床上,说,雅芝,把事实告诉你的家人,我不是小人!从今年初你就开始找事儿闹别扭,你得了这种病你根本不告诉我,四月六号咱家的门响了,我做了记号,但是那样的门响是你故意的沤我?你从那一天起就开始折磨我把我往小人的路上推,我现在全明白了雅芝,你的太拙劣的表演让我心碎……说了他又流了泪。
他看到她也流了泪水……
他抹了泪水,吼着说,告诉你的弟弟你的父母,你这么做太残忍了!
那会儿她弟弟也进了病房,发现了两人抱在一起泪水全在流,他弟弟蒙了,说,姐,这是咋回事儿?
郑宏雷没说话,他起身才说,雅林,你姐给我设了个套儿,让她告诉你们全家吧!
之后他匆匆赶回家取了存折,取了钱,他交了五万元押金,让把孙雅芝立即转到一间贵宾病房。
他看了这间病房,那是宾馆式装修,里面摆满了鲜花,有卫生间和空调,有电视和电话。
他又去了一家熟悉的餐厅,订了几样菜,他提了几个饭盒来到了医院。
在那间有些温馨意味的病房里,她弟弟一脸羞愧地向他道歉说,宏雷哥,对不起。我姐才告诉我实情。我姐是深爱着你,才这么做。
他拍了拍雅林的肩膀说,没什么,但是你姐这么做实在太让人想不通了。
他打开了几个饭盒,说,雅芝,这全是你爱吃的菜。
孙雅芝又流了泪,她说,花这些钱已经没必要了。我现在什么药也不想用了,就担心你知道真情,只想快点结束生命。但命运还是安排你知道了这一切,对此我很惭愧……
郑宏雷一时忍不住,就抱住了她痛哭失声,他觉得他哭得像个孩子,但他噢噢地哭着……
她弟弟见他俩这样地哭着,也抹着泪水悄悄地走了。
她也哭着,抚着他的头,哽咽地说,宏雷,你的心纯得有时候就像个孩子,所以我才能把你哄了。
他止住了哭声,说,你把一碗滚烫的稀饭扣在了我脚面上,那是故意的,你提前买好了纱布和消炎药膏,对吧?
她点点头。
他说,你把油渍故意往你那件外套上弄了一块,对吧?
她点点头。
他说,那个门响声你是故意天天重复着说,别的话全不说,好积累我对你的怨恨,对吧?
她点点头。
他说,你还有哪些细节是故意的?
她说,我……故意把你往外推,我相信你有能耐再找一个女人。你有这个本事。以你的身材你的个人魅力你的交际圈子和你的人品,你再找个女人会不成问题的。
他瞪园了眼睛,说,雅芝,你继续说。
她缓缓地说,我很快就知道了你有个小情人,是剧团的。我了解清了,我托了个朋友了解了,告诉我这个朋友绝对不能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她叫小娅,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人,长得相当漂亮,在电视上我见过她,我也就安心了。我还知道你俩已经结婚了,这个小娅对你爱得发疯。这挺好的。所以,宏雷,关于我的情况,你最好不要告诉小娅,永远不要告诉她,一定,我拜托你了宏雷。我是研究女人心理的,研究婚姻实体的,我知道小娅一旦知道了我的情况,你俩肯定得分手。女人的心胸只装得下一个男人,包括我在内。同样,女人也希望她的男人心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小娅要是知道了你还惦记着我,她一定会嫉妒,她会把我恨死,她会和你闹个没完没了的。你俩这辈子会因为我,因为一个就要被火化去另一个世界的人,而闹得没完没了的……
看着她,郑宏雷觉得他在这个前妻面前突然就成了个孩子,她是个出色的老师,在她生命的终结点上,她还在教着他如何处理婚姻难题。这让他一时又是感慨万端。
手机响了,他看了号,是小娅的。
她也立即说,是她吧?不要说你在我这儿。你赶紧回去照顾她吧。
他接了电话,小娅的火气极大,张嘴就说,郑宏雷你在哪儿呢?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又泡了个小女人?
他很无奈地叹着气说,我在医院呢,看一个病人。
孙雅芝也是叹气给他比着手势。他根本不理她的警告更不看她的手势。
小娅立即说,哪家医院,我立即赶过去,我看看你还怎么撒谎?
他就吼着说了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说,小娅你立即过来,你要是不过来我操你妈!
那一会儿孙雅芝就摇头叹气地脸色极痛苦。
小娅马上反击说,郑宏雷你他妈怎么骂人?唉,我不明白了,你怎么骂人?
他也对电话吼着说,因为你怀疑我,小娅你还没这个资格我警告你,你给我立即坐车往这儿赶!说了他就挂了电话。
孙雅芝仍是叹着气说,宏雷,你再不敢耍小孩子脾气了,婚姻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实体,你必须精心的呵护她。
他却是气呼呼地说,去他妈的,过不成就离。
她是想着什么,一时很痛苦的神态。片刻后她又是泪流满面。
他给她擦了脸,也哽咽地照顾着她吃饭,只说了一句,雅芝,你啥也别说了,吃东西……他发现她吃东西已经异常艰难。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仍是无力也是急头怪脑地劝说他,你一定不能再失去小娅,这是个好妻子!
他也急,急的又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人全流泪……
一直没见小娅的人影。她没来医院,她不敢来?
下午郑宏雷又去了主治医生那儿了解情况,医生告诉他,只能这样维持了。医学的发展还有限度。也让他看了片子,他看到前妻的胃部已经充满了阴影,她的整个胃部让癌细胞全侵占了。医生说,现在病人的肝和脾脏也被癌细胞扩散了,但这个病人意志特别坚强,她是忍受着剧烈地疼痛在硬撑着,对一般的病人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会建议使用麻醉药物,以减轻痛苦。但这个病人坚持不用。
医生建议说,尽量让病人能喝些鸡汤参汤什么的,再多维持些日子吧。
他买了鸡和参茸什么的补品,回到家给她煲上了。
他并不想给小娅打电话,他也不想回那个暂时的家。小娅现在忙着,她拍戏拍得紧张,她只想让他在她那套小房子里待着,她和吴雪刚配戏的那部剧集已经播出了,她真成了新星,成了公众人物。影视剧画刊正准备把她当封面人物登出。她现在走在街上总是戴着墨镜,有认出她的小年轻人会找她签名。而她的签名已经练得龙飞凤舞的样子。
他把他的沙发搬了过来,坐在孙雅芝原先住的这间房子,里面空空荡荡,他坐在这里发着呆。
不一会儿小娅来了,看着他的神态,问,知道你在这儿呢。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的情绪明显不对。
他恍恍惚惚地说,我等着你呢,你为什么不去医院了?
小娅说,我不能去了,去了就是吵架。我不想和你吵架宏雷。但我知道你肯定在医院里。你敢对我发这么大的火,也说了地址和病房号,我也有脑子,我就不能去医院了。谁病了?
他说,一个朋友。
她说,你不说这个朋友是谁么?
他说,这件事儿你最好别问。
她在房子里闻着什么,说,鸡汤味儿?说了她去了厨房,看着那小火上煲着的鸡汤。她又出来了,说,我知道是谁了,是你前妻孙雅芝吧?她得了什么病?
他看着她,坚定地说,不是。他记着雅芝的话,这种事儿最好不要让另一个女人再搅合进来。再说小娅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不想伤害她。
她逼问着,你不说实话?
他无奈地说,真是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说,肯定无疑是孙雅芝。再不会是别人。以你的为人,再好的朋友,你提点礼品去看看就意思全到了。你还能为这个朋友亲自煲鸡汤?孙雅芝得了什么病?
他看着小娅,她的神态是坚定也是不容置疑的。不说是不行了,他就说了。他一下说了很多,他像要讲一个纷繁杂乱地故事,一个让他理不清又感人之极的真实事件,他说的很动情,说的泪水直在眼圈儿里转。他不管她听不听,他只顾自己说着,说到了最后,才下结论一样说,我是个小人,我真让妻子涮了,我这个妻子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把我推进了你怀里,我才发现我这次离婚的悲剧整个是一场戏,我在这场戏中的表演是个弱智儿,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说了他捂着脸哭了,他觉得近日内他已经精神全面崩溃,他总是像孩子一样地哭着……
他没注意小娅听着的时候眼神是飘移不定地,她一会儿看着屋顶,一会儿瞄着他,一会儿是慌慌不安,一会儿是气愤异常,在他捂着脸哭的时候,她趁他不注意,拿起了小桌上的烟灰缸进了厨房,她把里面的三根烟头和一些烟灰倒进了正煲着的鸡汤砂锅里。之后她悄没声地出来了,把烟灰缸仍是悄没声地放在了他身边的小桌子上。那会儿他仍是捂着脸在沉痛之中哽咽地哭泣……
小娅做了这个小动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男人呀,只要把女人娶到手上了,这个女人就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另一个正追着的女人就是男人的“床前明月光”呵。
他盯着她说,什么意思?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是戏中的台词么?
小娅说,才看的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开篇就是这一段话。我现在成了你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了。你刚才一口一个你妻子你妻子的,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咱俩是领了证的,咱两家亲人一块儿给咱俩办的婚事。你的妻子现在是我,这样的重大事实你全忘了?现在你的前妻,是你的“床前明月光”了。对吧?
他恨恨地说,孙雅芝快死了呀,你还嫉妒一个就死的女人?
小娅起身就往外走,也是恨恨地说,我听明白了,去他妈的,她死不了,她这一下达到了目的,她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郑宏雷,我前面的老公现在找了个难看之极的大学生,也结婚了。我才在街上碰见这一对,我们是挺友好地相互握手。孙雅芝现在演得是哪一出戏?啊?她太毒了,她竟然一下就把你的魂勾没了呀!可是郑宏雷我告诉你,我可绝对不是你的一抹蚊子血,那样的话你就太小看我了!她走了,把门“咣咚”地一下摔上了。
小娅并不给他一丁点反击的机会,她发泄完火气立即就撤,她还把门“咣咚”一声摔上了。他立即明白了,这门还会发出另一种声音,是“咣咚”一声。“吱扭咯啷啷”的声音,和“咣咚”的声音,两相比较,全是发自两个女人内心地对他的强刺激,这两种声音只不过表示了两个女人不同的素质和阅历,这实在让他痛苦。
6
下午在医院病房里。孙雅芝很高兴仍是痛苦地喝着郑宏雷提来的鸡汤。喝到了碗底,她是一再掩饰着一个动作,是悄悄地把几个烟头用鸡骨头盖着,但她的手是颤抖着,她已经拿不稳小勺了。
但郑宏雷还是发现了几个烟头,他一下显得异常愤怒,说,这是小娅干的!
孙雅芝苦笑着说,可以理解。我只希望谁能给我碗里放些毒药,让我喝了安静地去死,我真受不了,我这些日子才理解了安乐死应该通过法律手段来推动,让像我这样的病人受煎熬折磨是太惨忍了呀……宏雷,我求你了,别来了,拜托你了好不好?你去好好陪着你的小娅,好不好?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我已经请了假,单位的人全理解,这段时间我可以什么也不干,我会守着你的。雅芝,你的论文写完了么?
她痛苦地惨笑了一下,说,那也是故意的。我知道那篇论文欠火候,欠功底,我不可能拿什么全国大奖,那是故意气你的。我发出去了,没有动静。
他说,我得为你做点什么,你发到哪儿了?
她说,是咱省上的刊物,《妇女研究》,你抽空去问一下,如果发表不了,不要勉强了,拿回来烧了算了。
他说,我立即去。
郑宏雷开车赶到了那家杂志社,他立即发现这家杂志社破败不堪,一房子的霉味儿,像这样的严肃刊物全面临着生存危机。接待他的是一个老编辑,他显得神态是痴痴呆呆地,他说,你是问孙雅芝的论文?
他说,对。
老编辑说,孙雅芝是个什么人?
他说,一个研究婚姻理论的学者。
老编辑说,没听说过。说了他起身,说,那我查一下。他找出一个厚本子,在上面查着,他查了半天,让郑宏雷等得焦虑不安,他就点了根烟。
老编辑立即说,喂,同志,这里不能抽烟。你没看见墙上的警示牌子?
他把烟掐了。仍是焦虑地等着。
之后他不耐烦地咕哝说,你们没有一台电脑?如果在电脑上查阅,就是几秒钟的事儿!
老编辑也不耐烦地咕哝说,那得招个懂电脑的年轻人才,我们这些老人们习惯了手写,再说买电脑也招新人的钱,谁给呐?我们这样的杂志是靠妇联拨一点儿钱,我们就是维持办刊,也快办不下去了。
他不吱声了,他觉得这样的编辑部是古代的,是建国初期的,但是他们没钱,只能这样办刊。他盯着老先生查阅那个破本子的神态,烦躁情绪有些加重。
老先生大约查了近一个小时,才说,没有登记。
郑宏雷就显得有些暴躁地说,不对,肯定给你们寄来了,再查!
老编辑就也显得暴躁地说,你是谁呀?我怎么听着你是命令的语气?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他亮了一下他的记者证,也递给了老编辑名片,说,我的大名你应该知道。
老编辑看了名片,说,郑宏雷?你的大名我真不知道。你是卖什么的?
郑宏雷就仍克制着自己,也理智了些,大家不是一个圈儿的,他不能在这儿摆谱了,他客气地说,老先生,我是制片人。
老编辑慢慢地说,制片人?他把名片又拿远了看了看,说,八十年代在街上拿砖头随便砸一下,被砸的就是个诗人;九十年代呢,被砸的就是个广告人;现在呢,被砸的一定是个制片人。现在的制片人像蝗虫一样多啊。
郑宏雷觉得他被老编辑挖苦地哭笑不得。他声音大了些说,老先生,这篇论文很重要,你一定得找到。
老编辑就发火了,说,这论文如果没登记,那就是无名作者写的,我们一般不退稿,这论文就一定找不到了。
他已经无法克制了,“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喊叫着说,找不到?这论文你们会弄到哪去?
老编辑眨巴着眼睛,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卖了,我们过上几个月卖一次废纸,用编织袋装着,卖给收破烂的了。
郑宏雷那会儿看着这一屋子的杂志和到处堆着的稿子书籍什么的,他想,要是放把火,这屋子一定烧得很旺。他气得脸歪着扭曲着,出来了。
出来之后他浑身有些发抖,坐在了马路边,他不敢当时开车,怕情绪不对出事故。
坐在马路边他想着,又有了意识流。
他想着孙雅芝就是这样拼命地煎熬,她这几年也发表过几篇论文,那是熬着写,一写就是几个月,一篇论文她要查阅数不清的资料,也记录卡片,论文熬成了,寄出去就是兴奋地等待着消息,终于发表了,稿费是几百元。论文的稿费一千字是三十块钱。中国的学者专家就是这样的物美价廉呀……
而他目前制作一条电视剧的花絮,没有什么花费,但是播出了,就得付一万甚至一万五千块也甚至更多。只看这个剧集投资多少钱下刀子了。他一个月可以制作出来无数条这样的花絮,挣的稿费及播出费和电视台分成,三七开,他拿七,电视台拿三。而这样的合作大家全很愉快。
他早就提议过,让孙雅芝别这么熬了,干脆辞职帮他干,这就是夫妻小店,但雅芝的编稿水准他绝对放心,两人绑一起干这是多舒服的活儿?两人可以迅速奔小康再奔真正意义上的制片人,也融资投资电视剧,那样一把翻起来就可以挣上千万啊!
但是这个女人非要在自己的专业上成名?要和丈夫平秋秋色?
那么,这篇雅芝用心血熬成的论文,卖给了收破烂的,一斤废纸的价是八毛,那篇论文的价值就是几分钱么?
想着,他心里痛苦难受,雅芝就是熬成了今天这种境界,她临死前还惦着她的论文,今天的这段事儿怎么向她交代呢?他困惑了。
他情绪平稳了,他开车往医院奔,仍是恍恍惚惚地,到了病房门口,他才突然想了个招儿。
他显得兴奋地推开了门,喊着说,雅芝,你的论文发表了,已经进印刷厂了,你再熬三个月,就能看见你的论文了呀!
她脸上是扭曲着笑了一下,说,还要三个月时间?
他说,对对,你一定要看到你的这篇论文,你要挺住。
她点着头说,对。
他出来了,给雅林打了电话,让他立即把雅芝的论文从电脑里再打印出一份,他想他会花钱把这篇论文发表了,他甩给杂志社几千块钱,再托一个熟人给这家杂志社的头儿写个条子,这篇论文就一定会登出。这事儿要尽快做。虽然这样做丢人现眼的,但是像《妇女研究》这样的杂志社本来就是维持,他们一定会要钱,他们发表出来的东西谁看呐?大众地摊垃圾文字和网络上的更为垃圾的文字早就把这样的严肃刊物淹没了。对,就拿钱去砸了,得把孙雅芝的这点心愿了啦……
他说了他的想法,但雅林却是痛苦地说,宏雷哥,我姐的电脑那天是让一个民工搬运的,摔了一下,硬盘彻底摔坏了,我姐的所有文件全找不到了。
他听了脑子又是“轰”地一响,说,雅林,我想办法找一个电脑工程师,这篇论文一定得找到它,好给你姐一个最后的交代。我会让这篇论文极快发表出来的!
但雅林的声音哽咽地说,宏雷哥,你忘了一个基本事实,我现在正攻读的就是计算机的软件程序。这件事儿已经办不到了。
他听了就伤心地放下了电话。
几乎是在同时,雅芝在病房里给杂志社挂了电话,仍是那个老编辑接的,接了就发火说,又是这个孙雅芝?刚才就来了个神经病,问这个孙雅芝的论文。我告诉你,这篇论文卖破烂了,找不到了。说了老编辑就挂了电话。
孙雅芝放下电话,脸上是凄苦地一笑。她觉得体内仅存的一丝气正在慢慢地游移,她知道她的痛苦已经熬到了头,她应该结束这种煎熬了。
郑宏雷又匆匆地回家给雅芝煲着鸡汤。
他没想到小娅在房子里,她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她见他进来,是做了个鬼脸一笑,说,对不起宏雷,我中午火气大了点。今天晚上没我的戏,我给你前妻做点好吃的认错,行吧?
他也没想到他张嘴极冲地说,你没买点毒药?
她说,什么意思?
他把提回来的饭盒扬了扬,说,中午你在里面放了三根烟头,肯定还有烟灰,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这有意思么?
她愣怔着,片刻后却是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对不起。我错了,宏雷我爱你爱得发疯呀!
他的气便消了一大半。
他进了厨房,发现已经有几个菜炒好了,小娅做饭又快又好吃,是烧豆腐、鸡丝粉皮、干炸羊排,他拍拍她的脸蛋说,我饿了,这几样菜我吃。我妻子……说了他立即改口说,对不起小娅,雅芝,是我前妻,这没错,我现在纠正这样的称呼,我前妻现在只能喝点鸡汤了。说了他把几样菜往房子里端。
小娅就慌慌地过来说,宏雷,这不是给你做的……但是你要是吃了我再给你热一下。
他没注意小娅的神态,说,不用了。我真饿了。说了就夹了口烧豆腐。吃了,他又立即吐了。那豆腐里面可能是放了一大把盐,咸得人嘴发苦。他又夹了鸡丝粉皮,里面的辣子可能放了一大勺,他也吐了。他看着她,她是一脸的幽怨神情,开始瞪他。
他搞不清羊排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他想女人要是搞起了小把戏,这会让男人真的防不胜防。怎么办?如何对付这个小娅呢?他思虑了片刻,决定了敲敲她,她得懂点起码的规矩,她得有一点良心,她如果再这么折磨他,他可能会做出些出格的事儿。
他说,小娅,你可以走了。我这些天很可能会失去理智,你要是再逼我,我要是在你身上也搞点名堂,那会让你哭天没泪!你信不信?
她听着,半会儿才说,这我知道。你悄悄甩几个电话,我可能就在这座城市的影视圈消失了。再不会有人用我了。这个圈子的哥们义气我太了解了,而且比我出色的演员在后面窝了成千上万的。
她听懂了。这个圈子的规矩是相互帮衬讲义气讲仁义为了一个哥们姐们的,敢和投资方拍桌子吵架,甚至也可以罢工什么的,让投资方为了一个哥们姐妹进剧组,大家同心协力和投资方玩儿。同时这个圈子也能相互使坏,圈子里有一大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当然也有一大批流氓无赖。
只要他悄悄地打几个电话,小娅一准在这座城市的影视圈子消失,这不是吹的,他相信他郑宏雷有这点儿能量。
她这时才是求他的语气说,宏雷,老公,你不会坏我的事儿的,这一点我最了解你了,你的为人处世是爷们作风啊!
他说,这就对了。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这么做。我就是你说的最讲哥们义气的人,咱真的是爷们。小娅,我会一直托着你帮着你,等你当了真正的腕儿,能过了,咱还是一家人,不能过了,咱好说好散。
小娅也流了泪,说,老公你不能这么说……我不会再和你散的宏雷,我这么做就是想让孙雅芝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没别的目的。有多少孤芳自赏的女明星是单身呢?她们的可怜和孤独,只有我才能体会到,我不想失去你呀!
他说,那你就去一趟医院,你看一下孙雅芝,她真保不准就是这一个月之内的事儿……说了他又是心里难受,他又是控制不住地落了泪。
小娅却利落地抹了泪水,说,我不去医院。我为什么要面对一个这么巨大的阴影呐?我去了医院很可能会控制不了大骂一通这个……说了她是小声咕哝着说,死不要脸的阴魂……
郑宏雷怒视着她,他觉得他想大摔东西,积郁在心头的火已经窜了上来直攻脑门儿。
她却端了几样菜去了厨房,说,我给你加工一下,我绝对不能让我的老公饿着。
他把火又压了下去。
片刻功夫小娅就把菜端了出来,他吃着,合他的口味。
小娅又把煲好的鸡汤盛在了饭盒里。
他一直观察着她,她却用眼角的余光扫他了一眼,说,别这么怀疑我。这鸡汤味刚好,里面是我的整个的心,最多还有几滴泪水,别的全没有!
这就是文艺圈的女人,她要是乖巧的时候,打眼一扫你,你心里想的什么,她全知道。个个是精灵。
7
郑宏雷赶到了医院,见到了病房外站着孙雅芝的一些同事,他立即觉得情况不妙。
他进了病房,见雅芝她父母和弟弟站在她病床前,两位老人和她弟弟全哭着。
他过去拨拉开他们,见雅芝还有些微弱地鼻息,她已经不行了……
他这时哭着喊叫说,雅芝,你得把这鸡汤喝了呀,咱说好的你再挺三个月,你得看见你的论文发表……他趴在她身边哭着,痛心之极……
她这时从手心里给他了一张条子,他接过来看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她已经拿笔不稳了,她还留给了他一张条子,她写着:宏雷,谢谢你,我给杂志社打了电话,我的论文被卖给收破烂的了。和你结婚这三年,为事业,我有时候很自私,很对不住你……抱歉了。一定要忘掉我。好好去爱小娅……
他对她点着头,仍是哭着,他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她父亲把他拉了起来,也把他拉到了病房外,说,小郑,我曾经冤枉过你,我当时想去把你掐死。可是,当我知道了真情,我又为这样的女儿骄傲。这种事儿只有我的女儿能做出来……她父亲说完了一脸泪水哗哗地流。
他抱着她父亲仍是哭着。雅芝的父亲是一位中学的高级教师,他一辈子守着清贫,培养出了雅芝雅林这样的儿女。
就这样送走了雅芝。
连着好多天郑宏雷失魂落魄。他把雅芝写的条子给了小娅,让她看。
小娅看了,想了一会儿说,这条子如何处理呢?
他呆呆地说,不知道。
她说,我替你处理行不行?
他呆呆地说,不知道。
小娅就把条子烧了。
等他意识到条子烧了,他扑过去想抢,但那张条子已经烧成了灰烬。
他一下暴跳如雷,吼着说,小娅你怎么能这样做!
小娅捂着脸哭了,她哭得极痛,说,宏雷,我害怕失去你……可你太伤我的心了……
两人这次闹别扭,几乎有半个多月谁也没理谁。
后来两人又讲和了。两人仍是住在小娅的那套小房子里,但两人全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阴影罩着。两人就是抱在一起也没了激情……
两年后。
这两年来小娅忙碌着,她总是外出拍戏。
郑宏雷住在了父母家。他不想一个人待在他那间小房子里。他也忙碌着。他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他和小娅的联系是电话。春节了两人才能聚一下。最初的时候两人总是电话通得极频繁,后来渐渐地就少了,到了最近两人几乎是一个月才通一次电话。电话中也是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而这两年中,她在任何媒体露面全不谈她的家庭她的婚姻。郑宏雷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他在小娅的眼里和心里已经是个可有可无的符号。
而小娅已经当了北漂一族的成员,但她当的是贵族北漂。她已经签约了更大的公司。她立即住了公寓有了经济人和助理什么的。为此李导的公司和北京这家公司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司,全国的娱乐记者们在八卦,而一边倒的声音是全体粉丝们支持小娅。李导的公司老总还和郑宏雷吃了顿海鲜,让他帮一下公司也出来说几句话,他觉得太为可笑。说咱这座城市的影视公司老总们要是狼,人家北京的大公司老总们全是虎豹,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还非要打官司?知道不知道,这场轰动全国的官司最大的赢家是小娅!
那位老总沮丧地说,我们培养了这个明星,现在她跳槽,这不是见利忘义么?
他说,大家彼此彼此而已。你们只能要你们的所谓损失费。你们给小娅的是散碎银两,人家给小娅的是金条和金砖,你们傻呀非要打官司?
果然官司结束,北京的大公司完胜。
再之后郑宏雷看到了关于小娅的绯闻八卦,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的新锐导演玩着一夜情出国游什么的,这位新锐导演是冲向了全国的大牌,名气和李大导演不是一个层面更不是一个级别,因为这位新锐导演的稿费是天价,比李大导演的片酬高出了若干倍。
这便是娱乐圈子挺残酷也玩得一板一眼很郑重也荒唐的现实。
这天晚上,他太累了,他在房子里休息着。他妈叫他,说,宏雷快过来看看。
他出来了,他看到小娅在央视的娱乐节目中正在谈着新拍的一部戏。她现在上了央视了。能在这儿露脸的全是国内一线的明星名流。
他看着节目,想着,现在谁想再坏她的事儿是不可能了,她已经把名气打向了全国。她的片约已经在排档期,她也代言了几个广告,全国的电视台天天几十次播出她的广告形象,她的粉丝人数一下飙升到了几千万。她真的成了明星。
他妈看着节目,叨叨着说,唉,这个媳妇好是好,就是一年四季不着家。小娅的戏拍得就没完没了啦?宏雷,小娅什么时候能给咱生个孩子呢?
他无言以对。他从父母家出来了。
烦。车辆来来去去的轰鸣声。满街的桔红色灯光。去哪儿呢?真没地方去了。
他一人开车在城市里转悠,他沿着二环路开了一大圈儿了……
他突然想回家看看,他控制不了这种回家看看的冲动。他就回去了。
他拿钥匙开门,推门的时候,门就“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一声。那响声让他觉得是一种亲切一种毛骨悚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一种难以形容的烦恼,他自言自语地说,雅芝,你回来了么?门响了呵?
他把门关上了,门就又是“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一声。他往进走,雅芝住的那间房子,他特意放大了一张她的六十寸的大照片挂在墙壁正中。那是她最朴素也耐看的一张生活照。
他坐在了沙发上,在心灵中和她对着话。他说,门响了,她也说,门响了。他说,雅芝,你的这出戏让我一辈子也难以安宁了。她说,这是我研究婚姻理论的最高水准的作品……
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了号,是陌生号码。接了,对方自报家门,说是个律师,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要和他谈一个难堪的问题。他说,我受一位名人的委托,谈一件不好谈的事儿,但我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我准备在这座城市住上半个月或者是一个月,我有信心把这个案子完成。
他说,别绕了,我知道了。是离婚吧?
对方立即说,对对,我们能不能约个时间详谈?可能我们要谈很多轮的,电话中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说,随便什么时间都行。
对方说,那就明天上午吧?对了郑先生,请你明天带上银行卡号和你的身份证,有一笔钱我们会打进你的卡号!
他说,什么钱?
对方说,是分手费,我受我的当事人委托,转给郑先生一笔钱。
他笑了,说,几位数的钱啊?我想听听。
对方说,见面说吧好不好?这是一笔不小数目的钱。
他仍是问,几位数,说清了我们约时间地点。
对方迟疑了片刻才说,是七位数。
他仍是笑着说,丫表现还行,钱么,我一分不要。
对方突然说,什么什么郑先生,你说的是真的?你确定这样做?
他说,我确定。你准备好离婚协议书,我也不看,签字完事。
对方说,啊?那太谢谢你啦郑先生。你为什么不要钱?一百万呐?我的当事人说一定要让你收下的!是谢你的钱!
他说,那样的钱脏,再说我不缺钱花。
对方有些惊讶地说,你说什么郑先生?钱有脏的么?钱就是钱,怎么会脏?直接打你卡号上的钱,没有旧钱啊!
他说,和你说不通。我只挣有质量的钱,干净磊落的钱。听懂了吧?
对方又急切地说,哇噻,郑先生是个高人!那我们明天面谈?
他说,好。我们可能十分钟就搞定。
对方立即说,那太好了,郑先生,我得先谢谢你的合作态度,对了你抽什么烟,我可以买两条好烟谢谢你吧?我没想到事情会十分钟搞定,我一定要谢你!
他说,不用了。他挂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挺好的。
他起身,对着孙雅芝的大照片说,你的判断很准确,可你走了,你让我怎么办?他陡地又是泪水满脸流!
他出来了,开门关门的时候,那门就又是“吱扭咯啷啷”地响了两声。他仍是一下站在了门前,一时感慨万端……
唉,门响了?!
2002、6、写于西安
发表于2002、《北方文学》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