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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驶向李星的家,面包车从县城开出来差不多跑了两个小时。
满眼的青山绿水,一路的坎坷颠簸,这是省内的三级路,路面窄狭,坑坑洼洼的。快到李星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公路。车停在了路边。一行人开始往山上爬。李星指着远处半山腰的一个小村子,说,那就是我的家啦!
李星不满十五岁,一身的稚气脸上却透出精明。他跑着在前面带路。山不高,看上去秀美。爬山的一行人个个脸上是兴奋的神态。山路曲曲弯弯的,小路有些瘦,窄,路边是疯长的草和花。
许校长一脸得意的笑容,走着,就喊了一声,说,小心蛇呵!
紧跟着校长的刘美丽老师就一声极夸张的尖叫,说,哇——在哪儿呢,真有蛇么?
教导处的副主任老齐也紧张地四处看,一脸惊慌。
许校长这才大笑,说,逗你们玩呢。这小路上不会有蛇,人和牛常走的路上,蛇就回避了。
老齐和刘美丽听了就全跟着许校长笑。
李星在前面跑着,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环望着四周,是一片雄浑的群山。山势绵绵不绝,自东向西起伏延伸。山的剪影与蓝天白云之间有一道虚实模糊的曲线,看上去像是泼墨山水画的那种传神美妙。
这里是秦岭山脉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西北一中的这几位领导和教师组成了一个挖“人参”的小组,由许校长亲自带队,来挖掘山区里的尖子学生。
西北一中的牌子在省城西安可以说无人不晓,她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这所学校的高中有近千名学生,分了三个年级十四个班。每年的高考,这所学校会为清华、北大这样的著名学府输送近二十名考生。许校长是个科级干部,前些年上班他一直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他这辈子保持着当老校长的朴素和平实。由于近年内教育骤然升温,大学扩招,全国所有大都市的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太切,西北一中的经济效益连年内以递增速度发展起来,许校长突然之间就“暴发”了,有了学校给他配备的“奥迪”小车,他在省城里背靠西北一中这棵傲然挺拔的大树,俨然是一位厅局级干部们见了他也总得点头哈腰的人物了。而且他清楚的知道,学校的教师队伍里已经有了几十辆私家小车,车的档次虽然不高,几乎全是十万元左右的微型轿车,但毕竟是小轿车一族啦。在他领导下的高级教师们的工资奖金加上一些说不清名堂的补贴加下来每月竟然可以拿到五六千元。这些高级教师的实际待遇已经悄悄也是公然地超过了大学的教授们。这样的工资差别曾经引起过一次省内的媒体争议,但争议了一段时间就不了了之了。网络上也跟风,竟有网民骂人,说你他妈大学有的是钱,你也涨工资啊,你眼红人家重点高中的教师们的工资不是傻叉吗?要不了你教授屈尊也去高中教书?什么叫合理,存在就是合理!有教师看了这样的争议也笑着向许校长汇报,许校长听了也是笑。
也是近年内突然之间的事情,许校长竟然由区级政协委员,一下跳开了市级政协,增补为省政协委员,他开始参政议政了,也被省市相关部门授予了不少的头衔,他在当校长之余,已经有了太多的社会活动。他还发表了几十篇论高中教育的论文,被举荐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专家,每月领取政府发放的特殊津贴。
许校长压根不想这辈子出名,但是近五十岁了才陡然一下出了名,成了一位谈笑风生的儒雅人士。
可是去年这所学校出了大麻烦,高考上线率这所学校还是稳居全省前几名,一本录取率也是前几名,但是被清华、北大录取的考生却只有六名了。许校长一下发慌,连续半个月开会,发动全体教师员工找原因。很快他就清楚了,原因错综复杂,但核心问题是几十所省级重点高级中学之间的战争在静悄悄地进行。这场战争打的悄无声息,但却异常激烈。战争的发端在争夺尖子生源上。别的学校已经提前三年下手,在省城的所有中学的初三尖子生中预选目标,提前签协议做家访,并承诺给尖子生们在高中三年的学费全免。到了中考结束,出类拔萃的尖子生们已经差不多被别的学校录取完了。战争就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几年下来,西北一中不知不觉地失去了优势。去年的高考,省国际中学一举打了个漂亮的战役,被清华北大呼呼拉拉地录取了二十六名考生。省城的各报全在一版的显著位置报道了国际中学的辉煌业绩。
西北一中顿时到了危急时刻。
许校长又开了无数次会议,才突然找到了一条办法。当别的学校把眼光盯在整个市区的时候,我们应该去上山下乡,许校长激动地舞动着胳膊说,我们去乡村和山里边挖一些尖子生,我们把这次行动取个代号,就叫挖“人参”了。这计划一定要保密进行。他想他一定得在三年后把省国际中学打败,而三年后他也到了退休年龄,他想他一定得光荣地退休,他得把西北一中的品牌再一次发扬光大。他想,西北一中是一所有六十年光辉历史的学校,这是一所当年一位著名爱国将军发起筹办的高级中学,他会让八百万都市人对这所学校重新刮目相看的。于是,他想到了这次行动就兴奋。
这次出来,可以说让一行人体味到了山村的阔大世界,他们才驱车走访了六个县,已经挖到了近二十棵“人参”目标。
李星就是这“人参”中的一棵苗子。他是秦岭山区一个小县城的学生,几人才考过了他,这个看上去老实憨厚的初三学生,竟写了一手漂亮得体的行书钢笔字,这笔字让许校长看了也惭愧,他教了一辈子书,写的字还不如这个初三学生。他们拿了上海和黄冈的中考教程,几个人众目睽睽的盯着他考试,这是为一个考生举行的特殊考试,考试是按最严格的程序进行的。考了整整一天半,李星最终考分是七百二十六分。这考分让他们一行人欣喜若狂,他们当即决定,把李星挖走。
他们现在是登门做家访,要和李星的家长签订协议,他们会把李星接到省城里上学,高中三年的学费全免,生活费也由学校负担,他们决定让这批乡村和山里的孩子们在西北一中读高中,让他们为学校三年后的高考拼杀夺回荣誉。
走着,许校长脱了外衣,他的额角出了些汗水,望着近在咫尺却还要走一会儿的山路,他忆起了童年。从过了五十岁,他总是在梦中忆起童年。他的家也在这秦岭南缘,他当年就是从这大山里考入了陕师大,之后就留在了省城当教师,一晃就是几十年。当年从山里去省城报到的时候,他背了一袋干粮,长途车费学校是报销的。那年月的大学生也基本上是国家供养,学费象征性的收一点,发放的奖学金一般总比学费高些。一个山村里的穷学生,二十多年后成了西北一中的校长,并且这校长他已经当了三任。他想退下去搞点教学研究,但全体教师员工们一致投票不让他退,上级领导更不让他退。他现在走在山路上,有些一览群山尽在眼底的感觉。而他发掘出的这批尖子生,将由他一手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一想到这种近乎使命般的崇高感觉,他就油然生出一种点石成金的豪气。
终于爬完了这座小山,山路并不陡峭,但几人仍是个个喘着气进了李星的家。他们立即发现这是一个人畜共存的空间。泥坯垒成的墙壁糊了层黄胶泥,紧挨着老屋的是猪圈,几头肥猪在烂泥中打着滚儿。小院子里有头牛,牛的脚下也是一堆烂泥几垛牛粪。
房子里光线黯淡,几人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了屋里的陈设。这是个贫寒的家,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污脏油腻的饭桌,墙壁上贴着一些港台明星的画报。在这种环境中看着墙壁上的几个明星对他们骚首弄姿的,几人的神态颇觉得新鲜也诧异。李星的母亲显然已经接到了县城打给村子里的电话,正系着围裙在忙活着做饭。这位母亲不会应酬客人,只是把手在脏得像抹布一样的围裙上连连擦着,说,来了,来了,都坐吧。说了,李星的母亲脸上是诚惶诚恐的神态。
几人便环顾着房子,并没地方可坐。
饭桌上已经摆放着几盘菜,是烧豆腐、辣白菜之类的素食。
李星就招呼着几位贵客,跑出去抱进来几个小板凳让他们坐。
门口立即进来了一只大黄狗,拉长了舌头摇着尾巴。李星对黄狗下了道命令,说,卧下,甭动。黄狗极听话地就卧下了,看着几个客人仍是拉长了舌头,眨巴着眼睛。之后黄狗很懒散地起来在院子里一棵树边翘起了腿,尿了一泡,又瞪着眼睛拉了屎。片刻就抢跑过来几只鸡,争着把狗屎叼了。黄狗仍是卧在门口,对着几个客人拉长了舌头。几只鸡大摇大摆地也进来了,在房子里转悠着觅食。
李星像是一直沉浸在兴奋中,他只是看着几位远道的贵客,憨憨地笑着,不说话。
许校长就坐在小板凳上说,呀,呀,一下我就回到了童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看了熟悉又亲切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小时候就是吃着饭,狗卧在门口,鸡在我身边转悠。现在这环境对我来说真格是显得陌生和遥远了,有些恍若隔世呀。说了他是笑着。
刘美丽却皱紧了眉头,闻着房间里的空气,不时地捂一下鼻子。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味儿和牲畜的粪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刘美丽小声给老齐递话说,我们不吃饭了吧?和李星的家长把协议签了就走,齐主任你说对不对?
老齐知道刘老师有洁癖,对这环境他也不大适应,立即接上话说,对对,我们怎么能吃老乡的饭呢?校长,不吃了吧?
许校长看着他们,也小声说,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这些人呐,现在是城里的知识分子了么,吃住全讲究,咋能适应这小山村里老乡家的伙食呢?行,听你们的。
立即把李星的母亲叫了过来,说了意图,他母亲就连连地点头,说谢谢几位大领导了,这个“大”领导的称谓让许校长连着解释说不是的,但李星的母亲坚持肯定地仍使用着“大”领导的称谓,绝对不改也不听许校长的解释,只说你们大领导能看上我的娃儿,这真是好事儿。他爸不在,在南方打工呢,他爸要是在家,知道了这消息,会跳起来的。
协议极快就签了,李星的母亲不会写字,只在协议上捺了手印儿,说,娃儿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今后再不操心娃儿的学费了。他爸这些年苦熬,在外面挣钱,除了家用,就是主要给娃儿挣学费的。说了,他妈就激动地抹泪水。
正说着,进来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背上还背了个小娃儿。许校长注意到了小姑娘背着娃儿把几只羊赶回了院子里,就一身土头土脸地进来了,进来了就叫哥,哥,我听说了,省里来的几个老师要把你接到城里上学,这下好了,我可以继续上学了。
李星就介绍说,那是他妹子,只念了小学六年级就休学了,因为家里交不起再念书的学费。他妹子背上背着的是小妹子,才三岁。
李星的母亲就说,女孩儿家甭在这儿添乱,日头没落你就把羊赶回来了,羊还没吃饱呐。
李星的妹子就抹着泪水说,妈,我要念书。
她母亲就厉声说,不是我不让你念,是你爸不让你念,要想再念书去和你爸商量。
李星就梗直了脖子说,妈,我把学费省下了,得让我妹子再上学,事情就这么定了。他说话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他母亲就对几个客人说,看,看,我这娃儿,从小就是个犟筋货,脾气上来脖子上的筋就一根一根直跳。
许校长看着李星,他脖子上的青筋果然是一根一根暴突。
他妹子又喊着说,我就要上学!
他母亲也喊叫说,女孩儿家上啥学?能认几个字就行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你再上学了,家里的地了猪了羊了鸡了的,还有你小妹子,我一个人能顾得过来吗?
李星就又是斩钉截铁地说,我大妹子上学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和我爸写信说!
屋里的几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谁也没注意一只鸡趁机跳上了低矮的饭桌,在老豆腐菜盘子里猛叼了几口。
李星扬手把鸡轰走了。
许校长这才和老齐、刘美丽正眼交流了一下神色,急着站了起来,说,那我们就走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李星的母亲仍是坚持挽留他们,非要招呼着让吃饭,他们就又说了好些客套话,一行人才总算脱了身。
几人出来,李星的母亲和村里听说了这事儿的乡亲们一大堆人,把几人一直送到了山下的车上,千恩万谢地说着好话。
许校长对李星说,你准备着,到新的学年开始的时候,会有专车来接你们进城,你啥也不用带,学校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切学习和生活用品。你有信心在我们学校拿前几名成绩吧?
李星咬着牙点头狠狠地说,校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说了是深深地鞠躬。
车驶去。联想李星的妹子想继续上学的情景,刘美丽就想到了赵智慧。赵智慧是前几天才考过的一个女生,也是初三的,她听说了选拔尖子生的事,可许校长定了这次挖人参的计划只限于男生,没让赵智慧参加。但这个女生极有心计,在临考前硬是挤进了教室里,说,许校长,我想试试,给我个机会吧。说了她并不征求许校长的同意,自己找了个空座位就坐下了。那天考试,赵智慧可以说是自己闯了考场,她的成绩也并不次于预选的男生目标。她的考分竟然接近了七百分。
刘美丽几乎是逮着个空儿就说赵智慧的事儿,但许校长仍是没把这个可爱的小女生定下来。她就又说,校长,听了李星的妹子想上学的事,有什么感慨?
许校长就很有感慨地说,农村还是难以转变观念,对儿子重视,对女儿就不那么重视,归根到底这还是几千年封建观念的遗毒。
刘美丽立即笑了,说,就是。像对待赵智慧这样的女生就是个很严重也很现实的观念问题。封建呐!
许校长立即意识到了话题是冲着他来的,他慢慢地把头转向车窗,仍是轻轻地一闪,眼睛盯着车窗外面的景色,片刻后才说,看,大自然真美呵。他遇到了尖锐的话题总是这样一闪,把部下的锋芒错开,同时也习惯性地用这样的错开话题来表明他的态度,他不同意,他限定的计划不容改变。
车窗外,太阳就落山了,像个红灯笼一样挂在山头的太阳,放射出了弱弱的紫光,群山的剪影在暗淡的墨色中被晚霞烘托着,显得格外美妙。
但刘美丽仍是不依不饶地说,我知道一个数字,考上清华北大的女生比例是少,但仍是占到了百分之二十七,这是个不小的比例。我对校长排斥女生的做法有意见!
许校长仍是笑着,说,刘老师,这次出来我就说过,有一多半是旅游,咱们要高兴么。
老齐马上附和着说,对对,刘老师,咱们跑这一路真是旅游,要高兴。
刘美丽继续固执地说,校长,你的女儿不是出国留学又回来当了外语学院的教授么?你对待你的女儿的教育,应该写了很多篇论文,也可以写成散文发表么,把封建观念也稍上批一下?说了,她语气缓和了一些,说,校长,我的建议是你应该写,校长的散文也写的很美的。她觉得老校长有时固执地可爱,不能对他语气太冲。
许校长就笑了。他女儿在外国语学院毕业了,以优异的成绩留校当了讲师,极快被公派出国留学澳大利亚,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修完了三年的研究生课程,又用了两年时间读完了博士,归国后就破格提拔当了副教授。他女儿三十四岁又破格提升当了教授,他为这个女儿骄傲。但他却笑着说,刘老师,关于女生的成才教育问题,是个学术研究问题,挺复杂的,我写过这方面的论文,咱就不讨论了吧?
刘美丽恨恨地还想争辩,可看着许校长不容置疑的神态,就再不好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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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转过一个山腰,进入了另一个县城。天色暗淡下来,许校长说,到前面的县城,先找个干净的餐馆吃饭,然后寻一家好一点的旅馆住下来,明天早上再办王晨的事儿。
但车一转过山腰,就见到了山道上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王晨的父亲,他见到了面包车,就猛一挥手,那群人就个个拿起了家伙,吹奏起了一首乐曲,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是个民间的铜管乐队。曲子吹奏的不咋样,但这个乐队成员竟是全穿着搞不清是海陆空还是哪个特种部队的一色制服。这个乐队竟然是军旅着装。王晨的父亲指挥着乐队演奏,同时也对面包车猛烈地招着手。
驶近了,就听王晨的父亲大声吼叫说,许校长,我们等你们了整整一下午呀!
同时,军乐队的演奏越发起劲胡乱吹。
一行人赶紧下了车,王晨的父亲扑过来就和他们握手,一脸的痴狂劲头,说,没吃饭吧,我已经在县城里准备了最丰盛的席面欢迎贵客们,也包好了最豪华的宾馆房间,这个脸面求许校长一定要给我!
一行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便被乐队演奏着乐曲簇拥着向县城里的餐馆浩浩荡荡走去。
在餐馆里,王晨的父亲显然摆出了一副财大气粗的场面,让乐队在外面摆了几桌酒席,时不时地边吃饭喝酒边吹奏另一段乐曲。而乐曲砍得实在乱就有些太闹。王晨的父亲另在包间里为许校长一行人摆了酒席,上了最昂贵的菜和酒,说他最大的理想是让儿子读县城一中,现在没想到一步登了天呀,上了西北一中。西北一中那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学校,他真得好好谢谢几位大恩人呐。吃着喝着,王晨的父亲就哭了,说他家祖坟上冒了紫烟,现在出了个能下死力气学习的儿子,这让他脸上添了光彩。他的文化程度才是初小三年级,他小时候家里太穷,读书读不下去,他就帮着父母种地,也贩卖些木耳蘑菇天麻什么的。现在他才熬出了头,不为穿衣吃饭发愁了,他买了三辆崭新的中巴车,跑长途客运。在这个小县城里,谁要是问他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但是要问王中巴,那知道的人就很多了。他说到了他的三辆中巴车,就一脸得意,接着就把王晨的头拍了一下,说他这个儿子从小就让他爱得不行,王晨从小就是学习尖子,一直到初三,学习上的排位从来就是班上的前三名。他自豪地伸出四个手指头说,第四名没有我儿子,从来没有,不信了你们可以从小学查到现在。
王晨一直坐在他爸身边的椅子上,这个孩子不爱说话,他留了个茶壶盖一样的头式,也透出一脸的精明灵气。这是大山里的灵气,一下聚集在了这个孩子脸上,王晨才十五岁,但俊俏的样子像女孩儿,尤其是他高挑的鼻梁和大眼睛,两变眉毛也黑浓。
许校长也抚摸着王晨的头说,他相信王晨的成绩,他说他们考王晨的时候,心情兴奋的就像是听秦腔名角演唱会,他就想吼几嗓子,他像发现了一个名角演唱一样就想跟着大吼几嗓子。
王中巴一听许校长还是个戏迷,就立即到了外面,拉进来一个紫脸汉子,让这个汉子现场来了一段清唱。汉子的唱功不咋样,但唱得极卖力。把一段秦腔吼得天花板直颤悠,一屋子人就拍着巴掌又劝菜喝酒。
说到了正题,许校长说要和王中巴签个协议,王中巴拦了,之后慷慨地说,协议我签,但几位领导给我个面子,听说你们要免我儿子三年的学费,这不行。我有钱,我现在一年轻轻松松地挣上三十万不成问题,我儿子的学费吃住一概由我负担,行吧?
许校长和老齐交流着神态,老齐霎那间就看懂了校长的表情传递出的意思,立即说,行呵行呵,王晨的考分是尖子生没问题了,对待尖子生我们有政策,但你要有钱,你也想交学费,你的面子我们是一定要给的。
王中巴就又敬酒,说,痛快!和大城市的人打交道我这是头一次,可你们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痛快!知道吧几位,我想明天领儿子到他奶的坟上大哭一场,真的,我的这个儿子一下出息了呀,我这几天见人就笑,见人就说这件事,哎呀,全县城的人,全知道我儿子的事情,我老王家露脸了呀!这件事对我们老王家的影响真比我娶媳妇还要兴奋!我总算对我妈我爸有个交代了,我为两位老人家在天之灵培养了个将来有出息的孙子!说了王中巴就又抹泪水,一仰脖子喝了一大杯酒。
闹闹活活的直到很晚,才把许校长一行人安顿在县城里最豪华的宾馆里歇了。王中巴又给许校长和老齐一人硬塞了一条极品烟,给刘美丽老师早买好了一件极艳极俗但也是县城商场里最昂贵的上衣。逢到了这种场合,许校长总会对部下们悄悄地挤眼睛,慷慨地说,收了吧,不收这礼就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再说咱这也不算受贿,是学生家长的一点心意么!
这也是老校长的一个让教师们喜欢的作风,对哪位教师收了家长们的小礼品,似烟酒茶和时装衣服什么的,他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管。
但只要查出来谁敢收受贿赂,只是钱不管多少,核实之后一准除名。
这天晚上,当刘老师要睡的时候,那个赵智慧竟然悄悄地敲开了她的门,赵智慧进来就哭,一身土头土脸的,哭着说她的事儿是不是还悬着呢?她一人跑了九十多里山路,一直追着几位校长老师们的车,她追到了这个县城。她说她想读西北一中,她求刘老师再帮帮她。
刘老师看着这个弱小的女孩儿,紧着问,你竟然跑了九十多里山路?你没吃饭吧?
赵智慧就摇头,说她不饿。她说,我已经忘了饿了,我现在就只是一门心思,想让刘老师帮帮我,西北一中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座神圣的殿堂,如果我能读西北一中,我这辈子会感激刘老师的,因为这是我一辈子人生转折的机会!
刘老师紧着从她包里拿出了饼干和方便面,招呼着让她吃,赵智慧才狼吞虎咽地吃了。刘老师也不经意地了解了她的家庭状况,赵智慧说她爸爸一直想要个男孩儿,就一直超生,生了三个女孩儿,最小的才是个弟弟。赵智慧是家里的老二,她有个姐姐在省城里打工挣钱,要是西北一中收学费的话,她姐会帮她的。但是,家里因为盖了几间房子,拉了几万元外债,这笔巨款成了家里最沉重的包袱。她担心她的书是念不下去了,因为学费是大问题,她就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城的高中,她父母也不会让她念下去的。但是她太想读书了,她的学习也一直是班里的前几名,年级的前几名,她求刘老师一定要帮帮她。说着她就哭,哭得真诚也凄凉。
刘老师也一直打量着赵智慧,她也是大山里的出色女孩儿,一脸清秀,极耐看,还是一脸的倔强劲儿,她敢一人闯考场也敢不经允许就坐下了答题,这孩子说不准将来就是个人才!
刘老师一冲动就出去了,她决定敲开许校长的房间,但在门口又犹豫了。她听着里面传出了校长和老齐极有韵味的呼噜声,又没忍心敲门。她留赵智慧住在了她房间,说第二天早上帮着再说说赵智慧的事儿。
睡了。刘老师逼着赵智慧睡了。半夜她起来方便,却发现这个小女孩儿大睁着两眼在床上坐着。她问她,你为什么不睡觉?
赵智慧说她睡不着。她说,要是有可能的话,我想跪在校长的房间门前,我想求求许校长,帮帮我,我不会让许校长失望的。她说她一定努力学习三年,争取考上北大清华什么的一流大学,她尽管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她会拼命,她会拼了命去争取这个眼看着要从身边溜走的机会!
赵智慧说下去,突然流了泪水,说,刘老师,我这一生的机会就在眼前,西北一中的大门我就想挤进去,我知道你们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全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刘老师你帮帮我!
刘老师听着这个小人儿的感慨,一时也有些受感动。这些山村的孩子真是早熟,像赵智慧这样的孩子在省城里几乎已经找不见了。绝迹了!联想她自己的独生女儿蕾蕾,她心里就有些发急。蕾蕾也十五岁了,读初三了,也面临着今年的中考。蕾蕾能不能顺利地通过中考,她心里没底。这孩子让她一年到头操不尽的心,蕾蕾现在还是整天吃着零食,迷恋读些俗不可耐的爱情小说,迷恋韩流什么的,还总是崇拜偶像,把她的房间墙壁上贴满了帅哥明星的大照片。进初中就给女儿买了小灵通手机,每个月的电话费她女儿总是花一百多块钱,只发短信息最多的一天竟有一百三十多条。女儿还和同学们攀比穿戴名牌时装,学习上也是情绪化,抓紧了就好一点,稍稍放松一下学习成绩就急剧下滑。在大都市里,凡是面临中考的孩子们,就几乎全是每个家庭的重点保护对像了,吃喝穿戴全在攀比,受着全家人的精心呵护。
想着这些,刘老师也没了睡意,就和赵智慧躺在一起,让她偎依在她身边,和她闲聊着。一下就聊了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闲聊,她越发觉得赵智慧是个难得的人才,她并不是整天刻苦学习就成了学习尖子的,她还要干农活儿,地里的活儿她全能干,她的妹子和小弟弟也是多靠了她带大的,她回到家里要背着妹妹拉扯着弟弟做作业习题,家庭作业常常是在照顾着弟妹的状况下完成的。这个小女孩儿和大城市里的孩子相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于是,刘老师暗下决心,她一定要把赵智慧这事儿办成。
天快亮的时候,她想出了办法,说,赵智慧,你就跪在校长房间门前,说你一直跪着,跪了一夜,你一定要照我说的话说,记住了?我会想办法帮你说服校长。
赵智慧听了就又流泪,说,刘老师,你比我妈还让我觉得亲。她就跪在了校长的房间门口。
许校长起来后,见到了赵智慧跪在门口这一景,他拉着让赵智慧起来,赵智慧跪在地上不起来,哭着,求校长帮帮她。
紧跟着刘老师就出来了,很惊讶地说,呀呀,这孩子在这儿跪了一夜么?
但赵智慧却哭着说,校长,是刘老师留我在她房间里住了一夜,我不能撒谎,我是想跪一夜的,刘老师发现了我,我就在她房间里住下了。我想读书,我如果进了西北一中,我会拼命,我会拿我的命赌我的希望,请校长一定要相信我!说着,她哭得很痛很真诚。
老齐也有些受感动,就说,校长,你看?这孩子竟然追着我们来了?近百里的山路,这孩子竟然追来了?这咋办?
刘老师立即说,校长,我求你了!我帮这孩子求你了!
校长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话题岔开了,说,这个……这个么,我们学校历年来考上北大清华的考生男女比例并没有达到百分之二十七,我昨天晚上临睡前还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比例还不到百分之十。去年我们学校进北大清华的六名考生就全是男生,没有一个女生么。刘老师,你回去可以查一下我们学校历年来考入北大清华学生的档案资料,那是能说明问题的。
刘老师想着,这个校长也的确不是个普通人,你哪怕是说的闲话,他也当闲话听,但过后他会冷静地思考,他会用眼跟前的实际例子来说服你。而且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商量,并不强迫谁接受他的观点。但校长的观点是以眼前的实例为基础,你可以不接受,但那全是事实。校长就是以商量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带有暗含的强迫感。
刘老师急切地说,我说的百分之二十七是全国的比例,是国家公布的数字,这是具有权威性的。许校长,你怎么就是铁石心肠呢?你对待女生的态度这么固执,我真是对你有意见!说了她已经对校长瞪起了眼睛。
许校长的神态一下僵住了,说,刘老师,是你固执还是我固执,你逼我么?
刘老师说,不,我认准了赵智慧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是个被埋在大山里的玉石,我已经和这个孩子聊了一夜了,她太聪明了!说了她有些激动,说,校长,你不想当一位伯乐?你这次带我们来,不就是挖掘人才么?而这样的人才要是让你从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你是不是也得反省一下?
许校长有些生气地说,刘老师,不要感情用事好不好?
刘老师和校长又争执了几句,老齐去拉赵智慧起来,她仍是坚持跪着,哭着说,我不起来,我就等校长爷爷一句话。
许校长听了“爷爷”这声称呼,才陡地心软了,说,叫我爷爷了?好吧好吧,爷爷心里这会儿感慨也颇多,想了很多啊,我一下就想到了我外孙女儿,我外孙女儿也十一岁了,这个小宝贝儿要是生在山村里,可能就得天天放羊干农活了。可我外孙女儿生在大城市,现在还缠着我天天要零食呢,每天吃的零食全在改变花样,任何新产品零食只要上了电视广告,我外孙女儿一定吃烦了。是这样,你先起来,我们在房子里再研究一下。
赵智慧仍是跪着不起来,说,爷爷,你们研究吧,我候着消息。
许校长过去一把拉起来了赵智慧,说,孩子,站着等我们研究,你要是一直跪着,我心里不落忍。
赵智慧就站着点了一下头,说,爷爷,我听你的。
三人进了房间。
刘老师显得急切地说,求求你了许校长,你把这个孩子放在我的班上,我会用心带她三年,我也会和孩子们一样,拼命三年,争取让她考上北大清华,最起码她会考上一流大学,你就收了这个孩子吧!
许校长却是坐下了,说,这次挖“人参”计划,必须胜券在握。对所有的男生咱们三人全达成了共识,全是高分尖子生没问题了。但这个赵智慧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女生学习上情绪化的居多,我们学校为她投入三年的精力再加上学费生活费,而赵智慧稍有闪失,不说北大清华,如果连一般的重点大学也考不上,我就不好向全校的教师员工交代。你们这些当高级教师的,嘴里什么不敢说呀?会不会议论着说我照顾了我的哪家亲戚呢?可你们这次跟着我出来,已经眼见为实了,我的老家我压根就不敢去,去了说不定县上四大班子的人全出来“围攻”我了,我在老家也是名人呐。我这次是一心一意在为咱们学校挖尖子生,不敢有一丁点私心的!
刘老师盯着校长的眼神,她立即明白了校长的意思,校长的思维一切从实际出发,他思考问题总是缜密的,把退路留得很足。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校长也是明智的,他很会思虑得失。他的威信,就在于他总是为全校师生和教职员工考虑问题。她立即说,我知道校长的意思,校长想收了这个学生,但得让赵智慧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对吧?
许校长笑了,说,我的手下总能把我琢磨透,这就说明了我是个老实也只有点小狡猾的科级干部,老齐,你说呢?
齐主任立即就说,也对也对。学费和生活费得收,这一定得收。我们还是给了这个女生机会了。三年后的高考就看她的努力和运气了。再说了,也免了学校老师们的闲话。
刘老师觉得事情已成定局,她无力搬回了。就说,你们是领导么,我无话可说。但我保留意见,这不公平!
齐主任立即对刘老师笑,说,就这吧,刘老师,咱们的校长总是给了这个女孩子一次机会了。
三人出来了。校长说,赵智慧同学,我决定了,收下你了!
赵智慧“咚”地一声就又跪下了,给校长嗑了个响头,一脸的泪水直流。
几人抢上去这才把赵智慧拉起来,刘老师也跟着赵智慧抹着泪水。
老齐说了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赵智慧脸上闪出一丝失望,但她立即哭着说,也行,我姐在城里打工呢,我姐一定会帮我。
刘老师过去扶着赵智慧的肩膀小声说,事情总还是前进了一大步,你先进了学校再说,我还会帮你的。
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赵智慧紧着使劲地对刘老师点头,说,谢谢你了刘老师,这辈子我会把你当亲人看的!
刘老师也感动地抱住了赵智慧,忍不住地落了泪水。
3
刘美丽进了家门,就和丈夫及女儿发生了冲突。她出差了近一个月,发现蕾蕾身上竟全是名牌时装。蕾蕾的头式也变了,烫成了时尚的韩式头型,一缕缕头发烫成了黄紫色的时髦卷儿,衬着蓝眼圈儿和艳红的嘴唇,俨然一个电视里最新冒出的小歌星。这形象让刘美丽看了心里嗵嗵地发跳。但蕾蕾并不觉得她自己的形象变化太大,蕾蕾对她说,妈,你要是出差几年不回来,我就太高兴了呀。我和爸爸这些天相处得太开心了,太融洽了,太兴奋了,太愉快了。
丈夫万克刚在一边就显得极为得意。
刘美丽沉着脸不说话。
丈夫立即意识到她不高兴了,就紧着给蕾蕾使眼色,蕾蕾也意识到她妈不高兴了,又改嘴说,妈,我和爸爸天天下馆子吃饭,我的午饭也是在学校门口的餐厅吃,爸爸给我的零花钱比你给的多好几倍呢。
刘美丽却是一声断喝,你的头发怎么染成这样的,还给我怎么染回去!
蕾蕾立即拉下了脸。
刘美丽又冲着丈夫喊叫说,你想干什么?培养小阿非么?
丈夫也拉下了脸。
刘美丽紧着打电话,打给了蕾蕾的班主任老师,简单沟通了几句后,刘美丽心情越发沉重了。班主任老师和她是铁姐妹,告诉她说,蕾蕾的学习成绩急剧下滑,让她上班后立即和她详细说,并告诉她蕾蕾这次中考有点悬,想继续读西北一中的可能性不大。一位负责尖子生班的高级教师,却带不了自己的独生女儿,刘美丽太为沮丧。
她已经没有了胃口,她紧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蕾蕾,你吃完饭立即给我去把头发染黑拉直,我看见你这一头带色的卷毛儿,我恶心,你知道不知道?
蕾蕾却是阴沉着脸,恨恨地咕哝说,人家这次做头,花了四百呐!
刘美丽一下瞪园了眼睛,怒视着丈夫。四百?四百块钱!她想象着山村里的小姑娘,一年的学习费用也才四百块钱。
丈夫和女儿交流着神态,打圆场说,这是打折的价,人家做这种头式,最低是八百,我和蕾蕾死缠硬磨,才搞成了五折。
刘美丽无法控制她的情绪了,她和丈夫大吵,恨不得把饭桌掀翻。近年内她和丈夫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总是吵架,她搞不清这是为什么又是从哪一年开始的,但她和丈夫已经成了势不两立的状态。女儿总是站在爸爸一边,在她和丈夫大吵的时候,女儿时不时噎她一句,说,妈,你总想把我教育成个呆子你才高兴是不是?这个家,你要是永远不回来,我和爸爸就太幸福了!听了女儿的极具伤害意味的词儿,越发使刘美丽的情绪有些焦虑,有些歇斯底里。家里倾刻间吵成了一锅粥。
这顿饭谁也没吃。家里的气氛成了僵局。刘美丽平静下来后,立即把丈夫叫到了书房里单独谈话,
但丈夫说的仍是老套话,丈夫太爱这个漂亮女儿了。丈夫也出身于小山村,在大学里学的最时髦的营销学,毕业后当了一家制药公司的基层营销员,几年间就干出了业绩,从基层调到了总部当营销部长,年薪竟然三十万。如果再加上业绩提成,丈夫一年挣四五十万了。公司还给丈夫配备了小车。目前有几家公司都密谋着挖丈夫去当他们的营销总监。丈夫总是强调说他小时候受尽了苦,现在不想让女儿再受罪。他要让女儿过上有品位的富人生活。他这样做没啥错的。而刘美丽每次和丈夫谈到这个话题,就气愤,就说这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让女儿不受苦,不是就意味着教育女儿追赶时髦追赶低级趣味。但每谈到这个话题,两人就吵架,两人争执着大吵,总想试图压服对方。于是,这种僵局就延伸下去,两人吵着就开始发火,最后的结局总是摔东西,相互恶毒挖空心思的实施人身攻击。刘美丽也想不通,这种状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事业有成的知识分子怎么也相互恶毒咒骂呢?下一步将走向哪里?开打?她想象着开打那局面在这个家庭中已经是零距离了。保不准就在近几天,两人会相互出手,打得鼻青脸肿的,这太不奇怪了。现在知识分子的家庭暴力并不新鲜,已经成了社会焦点问题。
每到出现这种局面,女儿竟是兴灾乐祸,且故意地恶作剧,把她房间的录音机开到最大音响,让整个房间发出阵阵颤抖。
当刘美丽和丈夫听到了这巨大的音响时,两人才看着屋子里狼籍一片,闭上了嘴。刘美丽压抑地哭起来。丈夫也难堪之极。
而凡是这样的时刻,得丈夫去女儿房间替女儿把音响关了,要是刘美丽过去,说不准她要么把音响砸了,要么和女儿撕拽着扭打在一起。这状况发生过,当刘美丽想暴揍女儿一顿的时候,女儿只把她轻轻一推,她就跌坐在了地板上……刘美丽那一次反省过,她想她不能对女儿动手了,那是家长对女儿的暴力行为,女儿要是反抗,是自然的事情,那不能怪罪女儿……
一家人怄着,谁也没吃饭。
这一夜,刘美丽陷入了焦虑,她失眠了。她想着不能影响她第二天上班,半夜起来吃了安定才睡着。
接下来的日子刘美丽为女儿的中考下了大功夫,却让整治得焦头烂额。她发现女儿学习注意力不集中,果然是许校长说的那类女生的学习情绪化,这类问题最集中的反应在了女儿身上。她的女儿偏科,对文科很在意,成绩还行,但数理化却是一塌胡涂。她几乎天天晚上逼着女儿补习数理化,也请学校的高级教师帮忙,但已经于事无补。
中考结束后,刘美丽极快知道了西北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但女儿的考试成绩让她大为惊讶,女儿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一百多分。她无脸再去活动谁了,这成绩只能勉强读普通高中了。而她知道,读普通高中,就意味着高考无望了。
整个暑期,刘美丽处于闭门思过的状态。丈夫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当两人全冷静下来反思,却发现了对自己女儿的教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两口子从女儿出生起开始反思,回忆,细想,发现女儿在婴儿期就受到了比山村孩子高出数十倍的消费待遇。女儿刚出生就喝雀巢奶粉,每个月只这一项支出就得上千元。当时他们两口子还处于新婚的创业积累期,经济上并不富裕。但这项支出让姥姥和姥爷抢着付了。刘美丽在家里是最小的女孩儿,两个哥哥手头也很阔绰。父亲是局级干部,母亲是处级干部。刘美丽给女儿雇了保姆,那份钱又让哥哥抢着付了。另一个哥哥也隔上几个月就给小外甥女儿买些最时髦的童装。这个女儿受到了全家人的精心呵护。到了女儿入托儿所的时候,又进了全市最豪华的贵族幼儿园,每月的入托费用是两千元。那时候丈夫已经拿上了不菲的年薪。丈夫曾经自豪地说,每个月给女儿投资这点钱,还不是从我身上拔了根毛?女儿就是这样长大的。在小学女儿就领导着全班的服装新潮流。进了中学,虽在妈妈的眼皮眼下读书,但这三年也是娇生惯养,有错也知错,但就是屡教不改。两口子想清楚了这些,也悟出了自己种出的恶果,必须得自己来品尝。
这是非常无奈的现实。
但是,富裕是不是就必然培养出品质低下?道德底线丧失?以及劣等价值观等等?两口子每议论到了这个沉重话题,就感慨无端了。是为什么呢?孩子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下学习,竟然失败得让两口子近乎绝望?
许校长知道了这件事情,来串门了。刘美丽支开了女儿,对校长无助地哭了,仍是说着已经说过了几百遍的话,失败,失败,没想到在自己女儿的教育问题上失败得这么惨痛。她丈夫也伤心的用拳头直砸自己的大腿。
许校长只坐了十分钟,说,面对现实吧。我打了个电话,给你们写了个条子,让你们的孩子去这所学校读高中吧。说了把写好的条子给了刘美丽。刘美丽看了条子,知道了那是一所市级重点高中。女儿距离这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也差着五十多分。但她知道有了校长这条子,这所学校不敢不收她女儿了。许校长在省城的重点高中校长们面前是一杆旗,大家对他全服气。她对校长异常感激,一定要请校长吃顿饭。校长却是呵呵地笑着说,大鱼大肉龙虾燕窝,我早就吃烦了。我只想着我的高级教师不能分心工作。对了,我今天想带你女儿出去吃顿饭,我想和你女儿谈谈心。
两口子立即表示了赞成,也悄悄地给女儿塞了些钱,交代让女儿买单。
许校长拉着女儿的手出去了,像是爷孙俩。两口子全感慨地说,像这样的干部现在真是少见了呀!
蕾蕾和许校长的这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回来后果然不一样了。她先拿出了钱,递给了父母,说,许爷爷没让我买单。之后女儿开始和刘美丽和颜悦色地对话,说着自己的种种错误。第二天,许校长也找刘美丽谈了一下午,那让她大为惊讶。许校长说,孩子没错,起码没有原则上的错误,错误在家长身上。接下去校长说了她在学校是一套作风,在家里却是另一套作风,是霸道、唠叨、神经质、无原因地发火甚至摔东西,还骂人,许校长笑着说,我真想象不来,你骂起人来,是怎么一副模样呢?在我手下工作,我从来没见过你骂人,对同事对学生全是和蔼可亲的样子,怎么回到家里是另一副样子呢?你女儿非常恨你呀?你女儿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恨不得让你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我听了,异常沉痛。这不行呀,刘老师,你们的失败是自己造成的,怨谁呢?
刘美丽有些情绪陡然惊悸,她心嗵嗵地跳,血在浑身涌动,她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让校长用了几个小时就找准了。一个天真纯洁处在花季少女年龄段的女儿,能有什么原则错误呢?恶果正是自己种下的,他这些年在家里确切无疑的是另一个刘美丽。她在和许校长谈心的过程中,大睁着眼看见了那个在家庭中的另一个可诅咒的她,她看见了那个唠叨也霸道就处于精神崩溃中的她,她痛定思痛的哭泣着。
她和校长的沟通极为和谐,校长的语气一直是不紧不慢,但全说到了她的痛处。
回家后,她立即和丈夫沟通了,丈夫也一下是茅塞顿开的神态,说,呀,从家庭温馨和睦的意义上说,我得给许校长送两条好烟!
这父母俩和女儿又谈了一晚上,是相互认错。刘美丽真诚地向女儿道歉,女儿哭了,父母俩也哭了。这一家人又规划着女儿读市级重点高中后如何争取高考的冲刺。
开学后,刘美丽抖搂起精神上班。
4
西北一中把挖来的“人参”二十七名全安排在学校新盖的公寓楼里,给他们配发了崭新的被褥和校服,连餐具也是崭新的。许校长先把这些学生集中起来进行了三天的传统教育,给他们讲了校史,也带着这些学生参观了那位著名爱国将军的陵园。许校长对他们既有父辈的情怀,也有着当祖父的怜惜。学生们开始有叫他伯伯的,也有叫他爷爷的,他纠正统一了称呼,还是让他们称呼他校长。
这二十几名学生在高一的时候单独编了一个班,课程严格按照教学大纲进行,但许校长给任课教师和班主任刘美丽布置了任务,是让这个尖子生班的学生们吃点“小灶”。于是,各科的教师就对这个班的学生特别关照,把教学计划往前赶,余下的时间就加了黄冈和上海及北京的高考冲刺课程教材。
头一个学期没完,学生家长们就对这个班提出了质询,怎么省级重点高中里面又出了重点班呢?学生们也和这个尖子生班产生了冲突,在公寓里,有人嘲笑这些来自山区农村的学生们是“洋芋蛋”、“萝卜干”、“劣等产品”等,这批学生们就和骂他们的学生们产生了敌对情绪。
之后,许校长立即调整,这批学生就插进了各个班里正常上课。
高一学年结束时,谁也没料到,这批学生陆陆续续竟出了些问题,这让许校长觉得异常痛苦。
先出问题是王晨。王晨的父母在西北一中附近买了套六十多万元的公寓商品房,把家扎在了省城西安。王晨就不住学校的公寓了,放学就回家了。极快,王晨的服饰有了变化,虽然在学校他不得不穿校服,但双休日他却是一身名牌休闲时装,头发也蓄长了,并在额前的头发中间染了一缕黄毛,这缕黄毛蓄得更长,飘飘洒洒地遮着眼睛和鼻子到了嘴角部位,他平时总是时不时地把黄毛一甩,那缕头发就甩向了脑后,但过一会儿这缕黄毛就又遮着了眼睛鼻子,让人看着扎眼不舒服。王晨还会笼络人心,常常请同学们去他们家吃饭,他妈总是把同学们当贵客款待,大鱼大肉让同学们尽情地享用。王晨到了大都市一年,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没人再把当山村的孩子看待了。可到了期末考试,王晨的成绩陡地滑下去了一百多分。他在班里排名已经是三十七位,年级排名就更惨了,落在了三百多名之后。这样的成绩就别指望考什么北大清华了,就是考本省的重点大学也极难录取了。
他们的班主任老师仍是刘美丽,刘美丽还兼任着英语教研组和年级组的组长。刘老师眼见着王晨的这种变化,有些着急。已经找了王晨无数次谈话,也找了他爸谈话,总是效果不佳。她心细,就找着症结。一次上课,她发现王晨没听讲,在课桌下做着小动作,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她慢慢地踱步过去,走到了王晨的课桌前,他仍没发现她,是一脸痴迷地在看着课桌下的东西。她就过去把他课桌里的东西收了,那是一本课外读物。她看着书名,是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她当时正讲着的主课是英语。她不认为学生在英语课上读小说是什么大错。她想下了课和王晨再谈谈。但她发现王晨一下发慌了,脸色通红。她立即意识到这书里可能有别的什么东西,她随意一翻,发现了几张条子,写着——男生不恋爱,肯定是变态;男生不流氓,发育不正常;考前飞个吻,考场头不晕;找个小情人,浑身全是劲,等等等等。原来王晨忙活着在课桌下写着这些条子。刘老师一下气得脸通红,但她毕竟是高级教师,她给王晨留足了面子,在对学生们发火前她总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她小声对王晨说,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之后她继续讲着课。
这节课她发现王晨的头再没抬起来,也不敢和她对眼神,只是慌乱地闷坐在课桌后。
刘老师觉得这个事态有些严重,就报告了许校长。校长已经叮咛过,对这批“人参”要格外关照,遇到严重问题要及时向他报告。这一年来,校长对这批山区和农村来的孩子们也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常常晚上去学生们的宿舍里问寒问暖,和学生们聊天,他指望着这批学生在三年后个个是状元,他甚至在梦里也看到了三年后这批学生竟然大多数考取了北大清华,那让他心花怒放,比自己的子女考取了著名学府还兴奋。听说了王晨的状况,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刘老师,你先和他谈吧,高中生谈恋爱这不是什么奇怪事情,但是他一下写这么多带有明显色情色彩的条子,这就得紧急制止。
刘老师和王晨的谈话很艰难。王晨不说话,从进了办公室的门,就闷头坐着,不说话。无论刘老师怎么耐心的启发他,他就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许校长来了。刘老师越发生气,说王晨一直不说话。
许校长看着那些纸条,很和蔼地问,说说吧,王晨同学,你为什么写这些条子?
王晨仍是不吱声,头低着,把牙咬得咯咯吱吱响。
再问,王晨就是不吱声。
许校长还是耐心地和王晨谈着,也动了感情,说着一个父辈对他的期望,但他发现你无论说什么,王晨就是不吱声,他也急了,说,通知他的家长,我要和他父亲谈一次话。
王中巴急慌慌地来了,刘老师和许校长说了王晨的考试成绩,也说了那些纸条。王中巴气得脸铁青,说他一定得教训这个小子,他真想不到儿子进了大城市,咋就变了样了?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许校长还能沉住气,说,你这个当家长的,打过孩子没有?
王中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从来没打过这个孩子。
许校长仍是问,你再回忆一下,从王晨小时候开始回忆,你打过孩子没有,我对这个问题非常重视。
王中巴这才说,打过。是王晨四岁多的时候,他骂过一次他奶,他奶对这个孙子是太娇生惯养了,那把他这个当父亲的气坏了,就狠狠地揍了孩子一顿。
许校长说,好,我就想知道这一层意思。我反对家长对孩子使用暴力,你一定不能打孩子。这些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甚至比你对他们还要操心,你懂吧?
王中巴听了眼圈儿有些发红,哽咽着说,懂了,许校长,你对这些孩子的心重,你对他们真是像父亲像爷爷,我太知道了。
许校长教了方法,说,对王晨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定得让他张嘴说话,这次谈话必须得有效果,我们寄希望于家长和学校的配合。
王中巴就连连地点头说他懂了。
晚上和儿子谈话。父母俩就全动之以情了,从儿子从小就争气谈起,一桩桩一件件地回忆着儿子刻苦学习的细节,说着说着,王中巴先是哭了,哭着说,儿子,你是爸的骄傲你知道不知道?咱县上现在有多少人求我走西北一中的门路,把他们的儿子女儿也弄来上学,我全自豪地拒绝了。我告诉他们,这不是走门路能办到的事情,也压根不是甩钱能办到的事情,这是考试录取的。一群老师盯着一个学生考试呀,谁能做到?我儿子做到了。咱不说县上了,就说说西安市,又有多少能通天的人,全想着让子女读西北一中,但是能进来的全是尖子学生呀,在这里上学,重点大学的大门对你们就敞开了,你们将来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嘛,你得告诉爸爸,你现在咋就学成了个流氓呢?你说话!
王晨仍是闷着头坐着一句话不说。
他妈也急,就也跟着哭,哭着说着儿子。
这一晚上全是父母在说,王晨始终是不说话。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王中巴就忍不住了,拍桌子吼,骂着王晨,说,你不说话老子得动武力了!
王晨终于说话了,他说,爸,你打吧,我想让你打我一顿。你打,爸,求你啦!
王中巴抽下了皮带,把儿子暴打了一顿。
打儿子的时候,王中巴发现儿子并不躲避,也不求饶,他就越发生气,打得又狠又猛,一不留神,金属皮带扣落在了儿子头上,把儿子的头打破了,血哗哗地流着。
父母俩又发慌,哄着儿子去了医院包扎,头被打烂了个口子,急诊值班医生说要缝针。王中巴又心疼地落泪,紧抓着儿子的手认错。这时,儿子才开口说话了,儿子说,爸,妈,咱回老家吧,我不想在西北一中上学了。
这句话把王中巴吓坏了,他又问着原因,儿子就又不吱声了。
儿子的头上缝了六针,回到家,他爸他妈又哄着儿子问原因,儿子才嗷地一声哭了,儿子放声哭了一会儿,才说,爸,妈,那条子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女生写的。一个总是喜欢他的女生写的。这个女生喜欢我,可我不敢喜欢她,但是我心里又非常喜欢她,实际我又怕面对她,这个漂亮的女生已经折磨了我半年了呀,回老家吧爸妈,求你们了,我再在这个学校读下去,我会发疯的!
王中巴头一下发蒙了,他看着儿子,像是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他才刚过了十六岁生日,他……竟然恋爱了?
他追问这个女生是谁?
儿子说,我不能说。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们和老师。爸,妈,我长大了,我是个男生,我要为女生承担责任。我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埋在我心里,任何人也不会知道。因为这个漂亮女生没有恶意,我不能恶意把人家出卖了,是个男人,就不能这么做!
王中巴就紧着说,好好,我不会再问了。但是,咱不能回老家了,咱就在这里上学,回了老家爸的脸往哪儿搁呐?你不想想你爸你妈?
儿子却说,你们可以不回去,我一个人回老家。就这么决定了。我回老家还在咱家里住,我就在老家的中学里读书了。老家没有女生会让我害怕,我现在害怕呀,爸!
王中巴看着儿子,儿子脸上是异常严肃的神态,他傻眼了。这个从小就能折腾着挣钱,先当了万元户,又向着十万元户迅即奔进,现在已经是数百万富翁的父亲,知道他从来就犟不过儿子。
两天后,王中巴和妻子已经显得憔悴了许多,儿子执意要回老家读书,谁也没办法留住。
当许校长知道了原因,也和王晨谈了一次话,但王晨听着许校长的话,状态却是跑神儿,许校长意识到这个学生压根就没听,也不说了。他让王晨说话,说,我们必须沟通,不能只我一个人说话,你不吱声,这不行的。王晨磨着牙,把牙咬得咯吱地响,才说,校长爷爷,我谢谢你了,但是我要回老家继续读书。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在报纸上发表我这一年在西北一中读书的日记,尤其是促使我回老家的内心变化,但是现在谁劝我也没用。
许校长就不劝了,起身抱着王晨,拍着他的头和肩膀,落了泪。他说,王晨,你不能走,坚决不能走!你要是走了,这不是你的失败,是我的失败。是这样,咱都冷静一下,咱用三天时间考虑,好吧?咱爷俩相互考虑三天,爷爷如果再留不住你,爷爷把你亲自送回去!
王晨见校长竟然落了泪,就也哭了,他点点头。他终于被说服了。他同意考虑三天时间。
许校长感叹地对同事们说,挖来的这棵“人参”,没想到变成了个萝卜干。我还不信了。他发动了几个副校长想办法,开会商量解决王晨的思想问题。那个会竟然开了几个小时。许校长有了办法。三天过去了,他让王中巴和妻子回避一下,他去了王晨家做家访。他开门见山地说,想和王晨朋友式的聊天。也立即用两句话就逼近了主题,说,我已经知道了这条子不是你写的,是一个女生写的。这个女生还挺漂亮的?但是,我不想打听这个女生的名字。你想做一条男子汉,为这个女生承担责任,并承担后果。可是,我如果不反对你谈恋爱呢?你就和这个学生谈恋爱,怎么样?
王晨听了一下就瞪园了眼睛,立即和校长坐近了,并主动给校长沏了杯浓茶。
许校长笑着说,你可以谈恋爱么,这是你的个人自由。在过去的年代,十六岁的小男人,已经生过孩子了。但是那是过去。现在么,前提条件是你的学习必须搞上去,为什么你谈了恋爱学习就急剧下滑了?你的社会主体是学生,学生是不是得把学习搞上去才是前提条件呢?如果你的学习下滑了,你就得思考,你的这场恋爱是不是荒唐了?那么,你如果也爱这个女生,喜欢这个女生,可以和她谈谈么,你可以和这个女生展开一场学习竞赛么?你们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写那么多的色情条子?谈开了,事儿不就完了?你为什么要逃避?你还算个男人?你回老家就解决问题了?要是老家的学校也有个同样的女生,也是同样的漂亮,对你也有好感呢?这个女生如果同样也用条子或者眼神儿,暗恋你呢,或者叫做向你发起攻击呢?你又应该怎么办?当然,恋爱一定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你一定也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但又困惑,是不是?所以,你的心思就总想这件事情,学习就急剧下滑了,对不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提出来后,许校长观察着王晨,发现他开始思索了。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王晨同学,你也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我是有孙子的老人啦,我恋爱比你有经验,你问,我来回答,行么?
王晨想着说,对,校长爷爷,我可以和这个女生谈谈,谈开了就完了。谈不开,我再也不想这事儿了。随便她写什么,我再也不理她了。这行吧?爷爷,我这三天也在思考,我有些想回避的念头,这念头缠着我,我就总是学习跑神儿!
许校长立即抚摸着他的头说,行,行,说的好孩子,就这么做。我听了你的回答很满意。之后校长喝着茶,说好茶,好茶叶。王晨,你爸的茶叶是从哪儿买的?
王晨立即把茶叶盒子递了过去,说,校长爷爷要是不嫌弃,这是我爸最爱喝的家乡茶叶,您拿走吧!
许校长没客气接过了茶叶盒子,说,那这是你送我的了?咱俩是朋友了,今天晚上的聊天很轻松。你不走了吧?你要是真走了,我会想你的,我觉得你是我挖来的尖子生,我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你走了,我心情不好,会沉痛。这是我的失败。
王晨就又哭了,当即说他不回老家了。他听校长爷爷的话。他自己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但是,谁也不要打听这个孩子的名字,这是他和这个女孩子的私事儿,好不好?
许校长笑了,说,我们谁也不想打听这个女孩子的事儿。这毕竟是个人隐私,打听什么呢?你一定得考虑清楚我们是西北一中,我们有一群高素质的教师队伍,从我带头,我表态过了,我不打听你的私事儿,任何老师也不会打听。
王晨对许校长鞠躬,感动地说,爷爷,我人生的又一次转折点,让您老人家引到了正道上啦!
许校长拍拍王晨的肩膀说,好,小朋友,无论你今后的人生还有什么难题,全把我当个朋友看待,咱聊着解决么?好啦,咱们的问题解决了。
出了门,校长给王中巴打了电话,说了家访的结果。王中巴千恩万谢地表达了他的感激。也一定要请校长给他个面子,一块儿吃顿饭,许校长就笑着说,饭就免了,我喜欢你们家的茶叶,王晨送给我啦。
校长在小范围内公布了这件事,交代着带尖子生班的老师们注意这些“人参”的动态,说这批人才如果不能培养成北大清华的苗子,他们最起码的也是国家重点大学的苗子,我坚信我的眼光,他们将来一准是国家的栋梁人才。
5
接着出问题的是赵智慧。
赵智慧的考试成绩稳稳地在班上总是排为前三名。她学习不费劲,聪明得让同学们叹气。她背外语单词总是轻轻松松,同学们让她讲方法,她也毫不隐瞒,说是在山村的学校时,她的英语课老师教的方法,想记死一个单词,是记住这个单词之后的一分钟之后,再记一遍;两小时之后,再默写一遍;晚上睡觉之前,再默写一遍;第二天起来再默写一遍;三天之后,再默写一遍。只要记住这六次学习方法,这个单词就记死了。永远不会忘记。
她的这六次复习法,同学们也全知道。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科学的方法。但有的同学就复习乱了,下的苦功,一天把一组单词复习了几十遍,反而记不住了。
同学们发现赵智慧总是有过剩的时间,她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了不少课外书,当别的同学在下死力气做作业的时候,就会发现赵智慧在读中外名著。她考试的时候显得轻轻松松,她的分数也总是居高不下,这让同学们对她总是钦佩不已。
过了半年,同学们发现双休日就找不见她了。她不在宿舍里,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到了星期一上课,她会准时到校。她也依然是衣着朴素,依然是容光焕发,她上课时会主动发言,门门功课全优。
她的表现让刘美丽老师觉得异常欣慰,便时不时地表扬一下她。
但是,刘老师竟接到了一个同学的小报告,说赵智慧利用双休日在一家休闲按摩房打工挣钱。这个消息让刘老师大为惊诧。
刘老师吸取了和王晨谈话的教训,开始默默地观察着赵智慧。果然赵智慧在双休日就不见了。她去了学生公寓,打听着赵智慧同宿舍的女生,那几个女生全说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发现了这几个女生脸上有些诡异神态。
但刘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观察着赵智慧,发现这个孩子确实是门门功课全优,她的学习成绩让她放心了,可是如果这孩子早早到了什么休闲娱乐场所挣钱了,这就是她这个班主任的失职了。
又一个双休日,刘美丽悄悄地跟踪着赵智慧,她想着这孩子要是真去了按摩房挣钱,那就真是糟糕透了。她知道那是个极复杂也容易让孩子学坏的环境。她跟着赵智慧走向了大街,赵智慧没坐公交车,是一路奔跑着,走得极快。刘美丽也几乎是快速疾走,她甚至跟踪着走出了汗水。
就那样走了公交车的五六站路,她发现赵智慧径直走进了一家大医院。她也快速跟进了医院。赵智慧进了住院部大楼。她走到了大楼里面,发现赵智慧毫不在意地进了电梯。她看着电梯在五楼停了。她发现了五楼标牌示意竟是肿瘤科。那让刘美丽心里嗵嗵地跳了几下,这是怎么回事呢?赵智慧在这里住院么?她紧着乘电梯上了五楼。她走在楼道里,极快就发现了赵智慧和她的姐姐是在一间干部病房里照顾着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是个肿瘤晚期病人。她进去了,当老太太的家人明白了她的老师身份,就个个赞不绝口地夸奖着这对姐妹,对他们的母亲照顾得太好了呀!她姐姐赵智育天天守候着老太太,到了双休日又来了她的妹妹,这姐妹俩为老太太擦洗身子喂饭喂水,也端屎倒尿的,还给老太太读报纸上的新闻,也给老太太读小说,甚至在半夜里还给老太太用暖水袋捂着冰凉的脚,老太太早就离不开这姐妹俩了。老太太的几个儿女争相夸着赵智慧的姐妹,刘美丽听了就突然流了泪水,她出来了。赵智慧也出来了,这师生俩站在过道里,都激动地哭着。赵智慧说她在挣钱,她姐姐的看护费已经从每月六百涨到了一千元,她姐姐太累了。她姐姐每个月只花一百多块钱吃饭,把剩下的钱让她交了学费。她想在双休日帮帮她姐,让她姐也好好睡两天。刘美丽一下抱住了赵智慧,抹着泪水说,好孩子,你这样干了多长时间了?赵智慧说了,和姐姐已经干了一年多了,我没有耽误学习刘老师,我姐姐已经成了这座医院很抢手的护理员了,我姐姐已经送走了好几个病人了,在这里当看护能挣钱多一些。因为别的看护害怕,我姐姐为了我的学费才来的。刘美丽拍着赵智慧的肩膀说,孩子,这挺好的。我今天跟着你,是害怕,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说,好孩子,你没有辜负老师们的期望,这挺好的。
回去的路上,刘美丽一路止不住的落泪,她觉得一个女孩子能这样坚强,送走了一个一个就要死亡的病人,她要是不能成才,那就是天道不公!而联想到了她的女儿,她仍是叹气不止。
刘美丽第二天就找了校长,把情况汇报了。校长听了,沉默了片刻,才问,你是亲自跟踪了这情况?刘美丽说千真万确,不信了她可以在双休日带副校长们去看看。校长轻轻地拍着桌面说,那就是我的不对了,是这样,立即通知赵智慧,她的学费也全免了。我会和几位副校长打招呼。你给我写个简单报告就成了。刘美丽听了就深深地给许校长鞠了一躬。
赵智慧的学费就免了。赵智慧听说了这件事,跑着去了许校长办公室,进门就跪下磕了个头,当校长把她拉起来的时候,见到赵智慧一脸的泪水。而同时,她见到了许校长也是一脸泪水。
那之后刘美丽把赵智慧叫到了家里,想让她和女儿交个朋友,此前她已经把赵智慧在女儿和丈夫跟前动情地夸奖了一通。丈夫也催着让妻子尽快把赵智慧带来和女儿沟通。赵智慧也想和蕾蕾交个朋友,但结果却让刘美丽又一次失望了。蕾蕾竟是拒绝这样的朋友,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呀,今后别让这孩子进我的房子,她身上有一股味儿。
刘美丽问,什么味儿?
蕾蕾说,说不清的味儿,可能就是农村味儿,不洗澡的味儿,衣服上的味儿,屎味儿吧。
刘美丽听了又是差一丁点爆发。丈夫也听见了女儿的话,气得脸色铁青进了卧室。但刘美丽已经掌握了和女儿谈话的技巧,她逢到这种时候,就暂时回避。她也进了卧室。这夫妻俩现在已经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有了共识,家庭气氛早有了改善。但丈夫那会儿还在生气,咬着牙说,咱们怎么养了个怪物呢?美丽,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这种溺爱带来的严重后果,怪我!咱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就是让咱们全家人齐心协力地推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路上!人家赵智慧那个女孩儿,分明是我小时候我的妹妹的影子,那是拼搏奋斗的现代女孩儿呀!刘美丽感慨地坐在丈夫身边说,咱们得允许孩子有反复,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急不得,慢慢来。找准症结谈话,再不能发火了。夫妻俩便规划着在假期让女儿回老家,让女儿回到山村找一下父亲当年的影子,也体味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农村味儿。
6
接着李星也出了问题,这问题让校长和教师们全头大了。
李星在班上和人打了一架,双方全受了伤,李星眼睛被打紫了,对方的男生叫高才俊,是个高出李星一头还多的壮实孩子。高才俊受的伤比李星惨,他的头被李星打破了,是用教室里的椅子砸的。把双方叫到了教师办公室谈话,高才俊大不咧咧地说,没事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会让这小子加倍偿还的。教师厉声制止了高才俊的态度,高才俊不吱声了,只是瞪着李星冷笑。问了李星因为什么打架?李星说高才俊骂他了,再问骂的什么话?李星说毒得很,不能学。问高才俊,他说,就是骂他了,是骂的实话。李星就怒目瞪着高才俊,说,你只要敢学这句骂人的毒话,咱俩就还打。高才俊冷笑着说,我就学了,咋啦?我骂他了,骂的话是“娘生一个顶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说了他是嘲笑地看着李星。李星就哭了,哭着委曲地说,老师呀,他还骂我呐,我妈生了三个孩子,这能怨我么?我没惹他呀,我错在哪儿了呀?他哭得很伤心。教师就批评了高才俊。高才俊并不服气,仍是低声说,说实话怎么就是骂人了?像他这种假冒人参的货色,将来一准是拱墙根的猪。李星瞪直了眼睛,跳起来就扑上去,两人在教师办公室又一次开打。李星一拳头擂在高才俊脸上,高才俊躲闪不及,脸上顿时就肿了起来。他抓起一把椅子砸过去,李星当时就让砸倒了。头上起了个大疱。高才俊又抓起桌上一个烟灰缸砸了过去,李星还算灵活,一闪,脸灰缸摔在了地上,顿时粉碎。教师们一片喝斥声,两个孩子才喘着气住手。
许校长听说了这个事件。跑过来把两个孩子训了一顿。并严厉地说,再打架,你们两个全是除名对像。还了得?在西北一中竟敢出现当着教师的面打架?这事态很严重,反了你们?两个孩子全不吱声了,低头认错。李星仍是委曲地哭着,哭着向校长说了事情经过。校长听了直摇头叹气。
事后,班主任又留下了两个学生,让写检查。两人也认真相互认了错。班主任以为没事儿了。
但当天晚上,谁也没想到,高才俊竟叫来了八九个哥们,把李星约了出去,在校外大打了一架。李星的肋骨被打断了三根,颈肩处的锁骨也让一块半截砖头拍成了粉碎性骨折。
李星被同学们送进了医院。辖区派出所接到了报案电话,来了几个民警,也介入了调查。不一会儿,班主任老师和许校长全去了,校长当即开了个现场办公会,叫来了几个副校长,决定把高才俊除名。但没过一小会儿,医院里开来了一辆豪华型奔驰轿车。里面走出了高才俊的父母。校长也才想起来高才俊的父母是省上著名的企业家。高才俊能读西北一中,是托了极硬的关系,也交足了赞助费进来的。高才俊的父母过去和几个警察嘀咕了一会儿,打了电话,把手机交给了一个警长接听,那警长听了电话,就过来对许校长说,这位老师,所里来了电话,还有案子,这个学生打架的案子你们先处理吧,我们就撤了。说了几个警察要走。
许校长顿时就来了气,他觉得警察们一定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暗示,在敷衍了事。许校长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绝不轻易发火。但这次他发了火,他冲着高才俊的父母怒冲冲地喊叫说,咋着?案子不办了?你们的儿子没事儿了?你们信不信,我要是打一个电话,这里立即还会来警车!你能搬动公安分局领导,我就能动用市局的领导,还能把省公安厅的领导请过来,直接介入这个案子,你们信不信?
高才俊的父母急慌慌地对许校长低头认错,作揖抱拳,一脸的伤感,一脸的难堪。也对许校长当即表示,李星的受伤治疗费用他们全包了。
几个要走的警察当即全站住了,也打量着这位穿着寒酸的校长,和高才俊的父母交流神态。
许校长看清了,拿出了手机,要拨号的神态说,还当着我的面挤眼睛呐?我现在就给省公安厅的郑厅长打电话,我把这个案子说说,你们全走,这个案子不让你们办啦!
警察们当即全向许校长说好话,那个警长听了郑厅长的名字,一下脸上堆满了殷勤和媚态,也抓住了许校长的手,不让他拨手机号,紧着说,老先生,案子我们继续查,您老人家消消气儿,我们不敢走了,好家伙你这一个电话再把郑厅长请过来,我们可吃不消啊。
说了,几个警察围着许校长全说着献媚的话。
高才俊的父母也立即向许校长越加诚恳的认错,许校长才说,目前得赶紧给受伤的学生治病要紧,其它的事儿再说吧?得看调查结果了?这是一件雇凶伤害案吧?说了他指着几个警察说,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案子?派出所能处理?这得报分局领导吧?
许校长这几句话已经把事件升级,他说的句句话全有分量。
高才俊的家长听了,就一脸尴尬,紧着去病房了。
几个警察也分别悄悄地各自打电话向他们的领导汇报。
李星住院的病房,片刻功夫高才俊父亲的秘书提来了大包小包的慰问品,这位著名企业家夫妇也当即向躺在病床上的李星道歉,并说李星养伤治疗期间如果耽搁了学习,他们会给带课老师发加班费,让李星在病房里补课。
而主治医生也说了,李星的肩膀锁骨粉碎性骨折,得做手术。肋骨断了三根,需要调理治疗。
几人出来了,全坐在医院走道的椅子上。
高才俊的父亲这时有些可怜巴巴地说,许校长,出了这事儿我立即放下了一堆公事跑来了,你看,能不能批评重一些,处理轻一些?你可以对我儿子严厉批评也给处分全行,但是除名这事儿请校长一定手下留情!
许校长不理这一套,冷脸对高才俊的父母说,说这些全没用。西北一中发生了这样的严重事件,你的儿子必须除名。否则我怎么向全校师生员工交代呢?难道我们西北一中还能纵容这样的恶势力横行霸道么?竟然把一个孩子约出去,在校外打,还一下带来了八九个同伙?许校长又严厉地说,如果把孩子打死了,怎么办?你儿子关监狱能完事么?不可能!我们这些当校长和班主任的,全得负连带责任!
高才俊的父母极为尴尬。又陪着许校长说好话,并吱唔地说,他们愿意承担责任。许校长见这两个老板夫妇的嚣张气焰让打下去了,才消了气。说,你们回吧,案子还在,只看你们的运气了。我们得观察着这个受伤的同学,病情会不会发展。如果孩子落了残疾,这就不是只除名的事儿了,一定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对老板夫妇才明白了还得赶紧打点医院,就进去活动了一番大夫,塞了包,让医生精心为李星治伤。
没一小会儿,许校长的手机响了,是一位顶头上司的电话。问这个事件如何处理?他说除名。这个顶头上司立即说,这不好吧?把一个孩子推向社会怎么行呢?接下去他的电话响个不停,全是来自各方的大人物们,全在为这个公子说情。他应酬着电话,心想着这一下热闹了。
这位学生的富翁家长能量不小。
许校长立即把手机关机了。他陷入了沉思。他守在医院里,关心的是李星的伤势,几个副校长忙前忙后地操心着李星的治疗。但所有打来电话的领导及后台极硬的上头的秘书们,没有一个人提到李星。这个山村来的孩子这么勤奋刻苦的学习,就不是人了么?没人想到这个痛苦的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的孩子么?主治医生说了手术方案,是把李星受伤的肩颈锁骨处划开,先得拣出来碎骨头片,之后打上钢针固定。还得准备给孩子输血,做这样的手术会流失不少正常血液。而这个孩子受伤害的整个过程,是极为无辜的。
但所有打来的电话全在为一个公子着想。没有一句话是问一下受伤的孩子?许校长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许校长想反击一下,他思虑着办法。
片刻间,许校长有了个招儿,他想着把事情整大。他是冷笑着一人在医院的楼道里咕哝说,既是已经热闹了,那就往大热闹上整吧。他立即把工作布置了下去。校政工室的几个干部开始加班。立即有人来拍照了李星受伤的真实照片。这个事件极快捅到了各大媒体。
各大报纸和省市电视台就蜂拥而止连夜来采访了。西北一中的这个事件第二天被省市媒体曝光。西北一中打人事件一下就搞得全市沸沸扬扬了。
而打架的经过和高才俊的为人处世及在学校的霸道作风,全在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
当媒体的记者们采访到校长的时候,他的语气是为难的,他说他不想把这个打人的孩子推向社会,但西北一中有着自己的光荣传统和铁的纪律,他太无奈了。而别的教师们和政工室的干部们,全得到了校长的明确暗示,一致异口同声地咬定,这个学生如果不开除,他们将罢工,他们相信,这次事件肯定会被公开公正公平的处理。
高才俊先被停了课,在家反省。李星的手术还算成功,伤势立即控制住了。
一周后,许校长又单独打电话叫来了高才俊的父母,让他们带来孩子。校长“演”了一出戏。对高才俊语重心长地批评了,也说,你的父母容易么?你的父母为你惹的事儿,托了多少关系呀?可以说把他们的个人资源全发动了,但我现在怎么办?我能把媒体全得罪了么?我办不到呀。孩子,你自己把自己毁啦。
高才俊的父亲把儿子和妻子支开,又单独和校长谈话,说,校长,你看,孩子还小,十六七岁,你能不能开个价,只要能让孩子在西北一中继续读书,你让我拿多少钱,咱商量行不行?
许校长又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抓住了这位老总的手说,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你能不能把媒体的嘴堵上?你能不能把学校要罢工的教师员工全调走?你能不能再把全校学生家长的嘴堵上?你看看高总,这个事件把我搞得狼狈不堪,还是焦头烂额的,上级领导现在语气也变了,把我单独叫去拍着桌子训了一顿,狠狠地训了我,让我立即平息了这事儿。高总,咱俩换个位子坐,你能怎么处理?
高才俊的父亲傻眼了。这个能在这座城市翻天覆地的老总,在一位校长面前栽了,他有些无能为力。
这件事极快处理。高才俊被开除。校长把这个事件上下抹得八面光。
李星在医院治疗了两个多月,在住院期间校长又交代了各科任课老师在病房里给李星补习。加班费单算全让高才俊的父母支出。李星的学习成绩没有因为这个事件下降。
许校长处理完了这个事件,威信在全校又一次陡地上升。以高才俊被开除这件事为契机,全校又展开了一次道德和团结的教育。
又过了一段日子。校长从一位领导那里知道消息,是高才俊的父母放出风声,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许校长“拿下”,以解心头之恨。而这位领导把高才俊的父母请到了办公室,关上了门,说,想干什么呐?做傻事么?你可能拿不下这个校长,但许校长要是使点小动作,能把你的企业搞垮。只讲一个例子。这个领导就讲了西北一中搞了一次郊游,不想让学生花钱,学校也不想花钱,就让学生家长们想想办法。结果校门口就呼呼拉拉地开来了数十辆大轿车,几辆警车开路,一路上的旅游景点全部免单,西北一中这次郊游没花一分钱,全是学生家长们支援和声援的。并说,这个学校数千学生们的家长,还有学生们的爷爷奶奶辈的门路,哪个不是神通广大呐?高总,你也太小看了一位校长了,人家管的是税务工商公检法等等领导们的儿子女儿,人家才是一个小动作,让你哭天没泪。
高才俊的父母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也一下偃旗息鼓。
校长听了这消息,一笑了之。
7
进入了高三的下半学期。西北一中的教材授课已经全部结束。这个学期主要是模拟考试,全体应届高考生进入临阵状态,各科任课教师和班主任们个个摩拳擦掌,半个月考一轮,把上一年和全国重点城市的高考试卷轮番考一遍。这阵势是让考生们适应高考的氛围,适应以往的考试难点,也让考生们消除紧张情绪。
许校长往公寓楼里跑的勤了,他关心着那二十七个“人参”的动态。越去的勤,许校长越显得兴奋。他每每看到这些来自山村的孩子们的考试名次表,就高兴得嘴也合不拢。这批孩子们经过了近三年时间的学习,竟没有辜负全体教师的期望,他们全在年级排位的前五十名。他们毕竟是三百多个应届考生中的尖子。王晨的成绩已经上来了,是二十三名;李星是第十二名;而赵智慧却是年级的第二名。赵智慧这近三年来的学习成绩稳定且扎实。许校长到了公寓,就进了这些山村孩子们的宿舍,心花怒放地和孩子们聊天。而孩子们对他也亲,只要在宿舍里就全叫他许爷爷,他也乐意接受这样的称呼,他兴奋了就和孩子们说,我是你们的一个老顽童朋友啊,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中的谁成了名人了,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材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啊?
孩子们就一片呼喊,说谁要是忘了许爷爷,这小子一准也成不了才的!
许校长在孩子们的公寓里享受到了即将退休的老教师真正的愉悦。那是成就感和亲切感,那是虽然艰辛却是桃李满天下的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幸福感。
但是,这学期开始的第三周,教育局通知他去郊区的一个度假山庄开会。他显得悠闲地去了。以往教育部门的会议总是在局里的会议室开。教育升温后会议的规格就豪华了,总是在度假山庄和大宾馆里举行,这是让相关领导休闲放松的会议,是吃喝玩乐的会议。许校长没把开会当回事儿。去了,才发现只有全市重点高中的校长,会议室里来了省厅的领导和市教育局的所有领导。会议开了一上午,几个领导的讲话让许校长如坐针毡,他几乎瘫软地晕倒在会议室里。
局长先通报了一个校长已经逮捕,说了这个校长兢兢业业的干了一辈子,却在就要退休的时候晚节没保,受贿了一百多万。目前案件正处于进一步调查中。许校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每年总会有个别的校长栽进去,这似乎是常规。一个重点高中的校长要是一年收受贿赂上百万,那是轻松的。只收几个富翁的儿女就成了。且案件不好查。
但接着局长竟开门见山地点出了全市十几所重点高中存在的尖子生问题,挖苦讽刺地说,这些尖子生们是从哪里来的?搞什么名堂?我们一个堂堂文化大省和教育大省,现在挖尖子生源已经挖到了西北五省区,还有从广东、福建、江浙及海南来的尖子生,挖遍了全国呀?这是花架子工程,是花拳绣腿功夫。你们这些重点高中想让来自五湖四海的尖子生们,来给你们学校装潢门面么?为什么不把气力下到教学中去?而搞这些影响到了全国教育的坏作风呢?情况现在已经反映到了教育部,部领导对这个问题已经提到了高度重视的程度。知道吗?同志们,这个让逮捕的校长先生,就是利用了挖尖子生的名义,在福建一个省就捞了六十多万!现在像浙江、江苏这样的大省,也有富了的企业家在想尽办法让子女来我们西安市的重点高中就读,让咱们开价就行。这个问题真是了不得,把劣等生冒允尖子生塞到了我们市里的重点中学,一个学生敢开价十万到二十万,可怕不可怕?
许校长听了立即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怎么一件好事儿,演变成了如此的腐败结局呢?
接下去省厅的领导讲话,说,有个学校把从山村里挖来的尖子学生们称为“人参”,可笑不可笑?你们培养了几棵人参,没错,那几棵人参也给你们学校壮了脸,考上了北大清华,可是另外的数百名甚至上千名考生们,就全是这些人参的陪衬了么?这些考生是不是全是萝卜干了?这作风恶劣之极呀,同志们,我们是搞什么工程的?是育人的,十年树木,百年育人,我们如果连基本的教学常识及当个教育领导和教师的资格也违背了,你们在座的还配当重点高中的校长么?
许校长觉得他坐不住了,他有些无地自容了。
接下去他听到了各级领导的严词,让各校先自查,限期一周整改。所有的高考“移民”们全部退回,一个也不能留。联合调查组将会在一周后下到各校检查,如果发现了还存在来自市外的尖子生们,不管是谁的问题,查出后就处理领导,绝不姑息。
许校长搞不清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坐在小车上头有些晕,他不知道这件事如何处理了。
回到学校,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闷坐了几个小时。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见到几个副校长全在各自的办公室门口守望着,见他出来了,几个副手全围了上来,全没说话,看着他。他也看着这几个共事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干部。就那么看着,一个副手轻声说,已经接到了市教育局下发的紧急通知,只有一周时间了,许校长!
许校长还是没说话。他只是苦笑着,看着几个副校长苦笑着,那笑容让同个副手看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小声说,封锁消息,这件事如何处理,我自有办法。这事儿么,我办的,我一个人扛了。但是这件事只限于咱们几个人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影响了这批尖子生的情绪,我一定先撤他的职!之后他走了,背着手走的沉重。几个副校长看着老校长的背影,注意到了许校长的背有些佝偻。平时许校长走路也这样,总是背着手佝偻着腰,但他背着手也走得快,走得精神抖擞。
之后的几天,许校长上班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开会。他在办公室里写着什么,几个副手全着急,敲开他的门,请示着那批山村孩子怎么办?他只是摆摆手,不说话。又一个副手着急地给他办公室打电话,还是请示着同样的内容,他仍是一语不发,把电话挂了。
几个副手就有些焦虑,约定了晚上一块去老校长家里,怕老校长这一次顶不住,再压垮了。
晚上去了许校长家,见到门上贴着条上,上写:本人正在反省,谢客。
几个同事看了条子,又一起商量了,还是捺了门铃,门铃一直响着,也知道里面有人走动小声说话,但门就是没开。几人无奈地走了。
一周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学校接到了电话,市教育局的联合调查组成员一行六人,第二天来西北一中落实高考移民的清退问题。
一个副手把电话通知告诉了许校长,他说,我来接待,你们谁也别管。
晚上,许校长又一次来到了公寓里。他挨门慰问着那些山村孩子,和孩子们仍是高兴地聊天,他最后抚摸着几个孩子的头,说,你们一定得努力,我相信你们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人才。说了他走出了宿舍,在公寓楼道里,他突然显得步履艰难,扶着墙壁片刻,就倒了下去。
一群孩子们就慌乱地喊叫着,校长,许爷爷!公寓楼道里顿时就乱了。
许校长躺在楼道的地板上,从兜里掏出个小纸条,给了一个孩子,说,打这个电话,让急救车快来。一个孩子拿着纸条冲出去,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打了电话。
救护车十几分钟就赶到了。那阵子学校的值班干部也赶到了,救护车是一家西北五省最著名的部队大医院的,他们把许校长拉走了。
许校长被送进了医院抢救。这消息一经传出,学校的干部和教师们纷纷赶往医院,他们见到许校长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鼻孔插着氧气,胳膊上输着液体,昏迷不醒。
一个医生出来了,胸前的牌子挂着主任医师。那是教授级别的医生。他问清了学校的一位副校长身份,拿出了两个信封,说,这是病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这位副校长姓匡,他坐在监护室外的长椅子上读着两封信,那是一封辞职书,一封遗书。那信极长,厚厚的几十页。匡校长也才明白了许校长这一周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是写这两封信了。读着,他身边也围了些干部和教师,他还是忍不住地流了泪水。
干部和教师们全急了,问着情况,匡校长什么也不说,把两封信让干部和教师们传阅。这一群干部和教师们全是读着信,个个泪流满面。片刻间,监护室外是一片呜咽着的哭声。
教授带着几个护士出来了,紧急制止这状况。干部和教师们又围着教授问老校长的病情,教授说,情况是我们一定会精心医治许校长的病,因为我的孩子也在你们学校,读的高一,你们可以放心了吧?校长得的是急性胰腺炎。干部和教师们又紧着问,有没有危险?教授说,目前没有危险,但如果送来晚几个小时,就难说了。
第二天,由匡校长和老齐、刘美丽三位干部和教师接待了教育局的联合调查组。这是许校长信中交代了的。许校长推荐了由匡校长接替他的工作。匡校长把许校长的两封信也交给了调查组。那封辞职书上写尽了许校长的检讨,用的词语比所有领导的讲话还为极端,许校长把自己犯的这次错误写的极为详尽。但是,最后一段是这批山村孩子不能退走,因为他们花的是学校的钱,也是花了国家的钱,钱是次要的,主要是教师们付出的心血,孩子们的努力,一旦把他们清退了,尤其是在高考前夕,这些孩子的情绪是冲锋陷阵的状态,这情绪受了影响,国家将来会少了二十七个人才。最后他点出了十几个孩子的名字,说这十几个孩子是有望被北大清华录取的,他有这个把握。
许校长的遗书中写了这一生为西北一中做的工作,列举了每年的重大事件。他已经感觉到了这次犯的错误不可饶恕,但是西北一中是省市教育厅局数任领导也花了心血培育起来的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历经六十多年风雨苍桑,领导们怎么能不怜惜她呢?一切错误由他来承担,但是这三年来教师们和孩子的心血不能因为出了一个腐败分子,而且这个腐败分子和他们西北一中没有一丁点关系,就一刀切地把各校的孩子们清退。如果那样做,他死不瞑目。
读了这两封长信,调查组的成员们就全有些发呆。之后他开始背靠背的工作,这也是许校长在信中要求调查组这样做的。他们晚上分别和那二十七个孩子们谈话,极快就摸清楚了,这二十七个孩子们只除了一个王晨家庭富裕,其他的全是贫穷家庭的孩子。这二十六个孩子的家长们不存在行贿的问题。他们走访了王晨的家,拐弯抹角地了解王中巴,是否给许校长塞过什么东西呢?王中巴就激动地说,想送呐,人家许校长不是这人呀!孩子来城里读书的头一个春节,我给许校长的外孙女儿塞了个包,压岁钱么,装了三百元。但开学后,这个包让我儿子又带回来了。接下去王中巴就唾沫星子直溅地夸起了许校长,也夸着刘美丽,还夸着别的任课教师,说天底下就有这么多的好人,让咱运气好全碰见了呀!西北一中,不愧是省级重点高中,俺儿子这次高考准备拼命呐。
当几个调查组的成员要走的时候,王中巴就拉住了他们,让他们抽极品烟也喝极品茶,又说了下去,讲了王晨这三年来在西北一中学习的情况,王中巴像是说故事,绝不让几个成员插话,他说的动情也有激情,好几次成员提出了要走,还有重要事儿,但是王中巴就是不让他们走,说情况没说完,他得说完了心里才舒服,他说了下去,一下说了几个小时,调查组的成员们全觉得这不是来调查了,是听了一场许校长的个人事迹报告会。
调查组一行人很晚了才终于走出了王晨家,他们又驱车去了医院,他们也想看看许校长。他们见到了一景,许校长仍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室外已经摆满了鲜花,数百束鲜花把监护室外装扮成了一间五彩缤纷的花房。很多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守候在监护室外,个个神态悲哀,教师们劝说着让学生们回去,但是学生们全不吱声。有个别的女生在哭泣着。
那个教授出来了,给几个调查组成员简单说了许校长的病情,说,病人的血压忽高忽低,情况不是很好。这状况是不敢实施手术的。有风险啊?
调查组的组长是个处级干部,他出来了,打了电话,让局领导来一下。他说,他们处理不了西北一中的清退了,他坚持让局领导来医院。他说了他的理由,说,不能只抓腐败分子典型,还得抓一下先进事迹典型吧?而许校长这样的基层干部,就是先进典型了!
局领导们坐了辆面包车全来了。他们在医院看了,也听了调查组的汇报,组长说,我们可以写一份书面汇报材料,但是,西北一中没有一丁点腐败的蛛丝马迹,我们坚信是这样。
局长表态说,回去连夜开会研究一下。
这个局级领导扩大会开到了夜里,会议室很静,数位处长参加了会议。那位组长读了两封许校长的信,让局级领导们个个神态黯然。许校长的信写的思维缜密,写到数任局长对学校的关心和爱护,也写了些感人的细节。那让在位的领导不得不思考,西北一中这棵大树是绝对不能倒的。
调查组撤了。极快,教育局任命了匡校长接替许校长的工作。没人再提清退的事情了。
几个月后,高考如期进行。
许校长在此前已经出院,他的家门上仍贴着条子,上写:本人在养病,谢客。无论是谁来拜访,再捺门铃,门就是不开。许校长的手机也总关着。家里的电话总是老伴接听。老伴也说,老许在养病,他不方便接电话。
只有一个电话他接了,是刘美丽的电话。刘美丽喜悦地告诉他,说,校长,谢谢你了,我女儿考上了二本,要不是你那一次帮我,我可能会精神崩溃。我得请你吃饭。他笑呵呵地说,我现在只能吃清汤素菜啦,你给我送点好茶叶算了。刘美丽说,也行。
直到考生们录取工作结束,许校长才露面了。他站在校门口,看了挂着无数条横幅的教学大楼,欣慰地笑了。那横幅内容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写着:热烈庆祝我校本届高考被北大清华录取了二十九名考生——热烈祝贺我校本届高考上线率达到100%;一本录取率达到95%——热烈祝贺我校本届高考重点大学录取率达到63%等等。他看到了各大报纸,西北一中又成了全市家有高中生的数万家长们争相议论的话题,又成了家长们挤破了头刮目相看的学校,学校的成绩再次稳居全省前几名。省国际中学终于被西北一中又一次打败。
许校长退休了。
学校要给许校长开一次隆重的退休大会。许校长坚决不同意。
到了新一届学生开学的时候。同事们才知道许校长被一家新近崛起的民营教育产业集团聘用。于是,传出了种种版本,有人说许校长根本没病,是装病住了一阵医院,用他的心计打动了省市教育厅局的领导,西北一中的这批尖子生才没被清退。有人说,此前,这家民营教育集团早就在密谋挖走许校长,许校长只不过借这次清退为借口,提前退了几个月而已。许校长对这些传闻不理不问,只在他清理完的办公室桌上留了一张条子,写着:
本人只是个老实勤恳也有点小狡猾的科级干部。同事们,有事了随时来找我,我退休了,但可以给大家出点应急的点子。
许校长仍有新单位配备的小轿车,天天去上班。他在招生时就介入了工作,发现这家民营教育产业集团办的高中才是真正的花拳绣腿。他天天在思考。企业化的运作,让这位老板投入了巨资,建造了一流的校区。这个由几十座漂亮大楼组成的高中校园,是个极为美丽的建筑群。教学、实验、计算机等大楼,让西北一中望尘莫及。这里的硬件投入不是西北一流,而是全国一流。但教师队伍却是七零八落,一些才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们上岗了,但这支新教师队伍没有研究如何教学,他们竟先被训练成了像宾馆里的接待员,他们在装修豪华的接待大厅里笑脸相迎来自全市及外省市的学生家长们,他们学会了像是销售楼盘一样的作风,他们在兜售着什么一样,先领着学生和家长参观校园,参观公寓,参观教师宿舍,之后卑躬屈膝地向家长们苦求,个个说的全是一样的话,欢迎你们的孩子来我们学校就读,我们的校长是西北一中的老校长呀,他是个名人,叫许某某,您们肯定知道吧?
许校长实际那会儿还没和教师们见面,教师们还不认识他,他只是背着手像个退休老工人一样在观察,在微服私访。他已经知道了学校用大版面广告在报纸上打了他的名字,他现在成了这所新学校的招牌,他成了这所新学校的代言人了?
他还没有上任,他把他所领导的西北一中和这所新学校在对比分析,他极快发现了问题的症结——
西北一中是关紧了大门严格筛选入校新生。因为他们的学校是经历了几十年的拼搏,虽然在应试教育方面他们不得不把学生们压得像背负着沉重包袱在前行,现行教育体制所有的问题他们西北一中全存在,但他们尽心尽力了,他们为国家在培育将来的人才。
但这所新学校却是张开了大网在打捞入校新生,这里恨不得把全市的中考落榜考生们一网打尽。西北一中严格禁止了收取赞助费,公办学校的收费早已被三令五申的禁止了收取额外费用。但这里一个学生入校是三万元为门槛,上不封顶,看分数下刀。而这所全新的豪华学校已经办了手续,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招收新生。学校有一流的公寓住宿条件。学校由一个董事会掌控,而董事长已经让手下的秘书说清了意图,一切放开,不过问许校长的管理。但是,尽快收回投资是压倒一切的。
当民营资本进入教育之后,校董事会实际是资本运作机构,这所学校只想捞钱,赶紧把投资收回,让资金快速回笼,之后用生源们再大捞钱财。
这就是区别,是官办和民办教育的区别。在官办教育出现了大问题之后,民办教育的问题越发加重了社会上对教育问题的积累速度。中国的教育已经向全面溃败一发不可收拾的滑坡。
许校长想用五六年功夫拉起来一支成熟的教师队伍。但这想法刚一闪,就让老板秘书打断了,说太久了,咱们需要的是只争朝夕的精神,根本不需要五六年时间。我们可以挖人才,只要看准了谁,一举拿下。以我们的待遇挖人,是手到擒来。可是挖来的人才是图了钱和待遇,能保证个人和品格素质么?他还在思考。他想着和民营集团的领导们磨合是复杂的,观念会产生剧烈冲突。
他正式上班了,和董事会开了头一次会。他说了他的三条观点,是对教师队伍的组建是这所大型学校的根本;撒开大网捞钱的办法不可取,会得不偿失;以经商的功利心来办学校,尤其是办初高中,这和教育的根本是相违背的。
但董事长立即就他的三条观点展开了讨论和批评,这会议短时间就开成了论战,许校长觉得他受到了一片谴责声。整个会议室里他是孤立的,而他眼看着他所领导的手下干部们全体是没商量的倾向于董事长的语气在声讨他的观点,而这些干部们也全体是看着董事长的脸色说话。
许校长笑了,起身说,对不起了,我可以辞职。说了,他从兜里掏出了早就写好的辞职书说,这个校长我当不了。
当董事长一脸尴尬地说,这不行许校长,我们花了巨额广告费,就是以你的名义在招生的,你不能走啊!
而许校长已经走了,他走到了豪华会议室的门口才转身说,我所讲出的三个观点,你们记录过了,也争论过了,五年之后再看。你们这所学校我过上五年还可以回来,我可以断言说,五年后你们必然乱得一塌糊涂,也可能用不了五年,三年后再看。会有大批学生们家长要求你们退学费,学生也会退学的。到时候再说了?如果请我回来,必须按我说的办。
许校长走了。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去。
整个会议室里剩下了一片尴尬和迷茫的脸。
这天晚上,许校长一人在家里看电视。很静。他退休和辞职之后,家里的电话就不再响了。他已经适应了这很静的气氛。
那一会儿,他的手机来了信息,他戴了花镜看着,上面是几行话——敬爱的许爷爷,我们已经乘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我们一行同学去北京上大学了。我们一行同学让我代表向您发条信息,我们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们会想您的,我们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望您的。爷爷,保重身体。下面的名字落款是王晨、李星、赵智慧等二十七名“人参”。他早知道了这些孩子们的录取状况,李星、赵智慧分别是北大和清华,王晨是人大。他看着这条信息,取下了眼镜,一滴泪水清晰的掉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擦了泪水,苦涩也喜悦的笑了……
首发表于《北方文学》2005、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