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总结家道的盛衰说："官宦之家多一代享尽，少有延续二三代；商贾之家勤俭能延续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能延续五六代，唯孝友之家可以延续十代八代"，将这段话对照李天一事件，我们才明白了何谓"畏圣人之言"。显然，李家既非商贾，又不耕读，离孝友之家的距离尚远，李双江本人是知名歌唱家，享有文职的待遇，近似于官宦之家，在一个官本位的时代，连老和尚都有处级厅级之分，一个知名名歌唱家享受某种级别待遇，自然不足为奇。

但是，正如曾文正早就预言过的，作为父亲的李双江所打拼来的一切荣华，到李天一这一代看起来是难以为继了。

笔者对此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李天一不是我们的儿子，但是每个人都有儿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个正直的父亲不会为他人儿子的不幸而庆幸。

不仅如此，笔者还想为李天一辩护几句，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是无辜的，这是基于笔者对于人性的看法。知识界有关人性善恶的争论已经持续了数千年，或云性善，或曰性恶，莫衷一是。其实，人性本身是谈不上善恶的，人性是函数而不是常数，它是社会环境的函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没有人天生就是罪犯，那些不完善的制度所制造出来的贪官们，在一个制约严格的制度环境中会是廉能的官吏。所以，孔子一句"性相近，习相远也"，实在是道出了人性的真谛。

李天一当然也不例外。乍看上去，这是一个集上帝的钟爱于一身的孩子，他出生在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上的是中关村第三小学、人民大学附中等一流名校，后又留学美国。他4岁就入选中国幼儿申奥形象大使，， 15岁就举办个人专场音乐会，曾获过全国少儿钢琴比赛金奖，全国青少年书法大金奖。他简直是这个时代完美少年，天之骄子，这一切都和那个在个人演唱会结束19天后就伙同朋友将人打伤并高喊"谁敢打110！"，不久又涉嫌轮奸的问题少年搭不上边。

但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表。表面上看来，李天一什么都不缺，实际上，这个社会欠他的太多了。

我们首先欠了他一个人人平等的法治环境。人人平等早就列入了国家宪法，但它至今还在纸上徘徊。基于官阶、财富和名望而来的特权，会使人象气球一般地膨胀和飘摇起来。据报道，李天一六、七岁时在院里修自己的玩具三轮车，拦住了并不太宽的路，一位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军艺的老教授让他搬开小车以便通过，孩子却无动于衷，直喊"我爸爸是李双江！"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六、七岁喊出的这一嗓子，不正是此后开宝马打人后高喊"谁敢打110"的底气的来源吗？

基于法治的平等让人心平气和，而特权必然使人颐指气使。曾国藩告诫子侄："骄与佚者，败家之道也"。但是，在一个权力不受制约的社会，在一个权力可以把人民关进笼子的社会里，要求富家子弟不骄不佚，难矣哉！

此外，我们还欠他一个正常的学校教育。正常的学校教育应是一个将人格培育放在首位的教育，这是教书育人的本义。传统中国的人格教育是通过修身教育来完成的，中国历史上无数志士仁人都是修身教育的结果，修身在中华文化中所起的作用，类似于基督教在欧美文明中的作用。民国初期学校还有修身课，可是，随着反传统运动的非理性高涨，这一本来对于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的修养课程便被取缔，文革时期的教育革命终于完成了最彻底的教育去中国化过程，其彻底程度实在是陈水扁的去中国化望尘莫及。

没有了修身课的学校，不过是培养打工仔的地方，不管它挂着怎样吓人的招牌。这样的教育并不把人当人看待和培养，是一种丢失了灵魂的教育，如梁漱溟所断言的，它既不合教育的道理，又不合人生的道理，只能扭曲学生的心灵。有人说，培养了马加爵、药家鑫的，正是孜孜不倦的中国教育，此言不差。这样的教育，才真正当得起吃人二字，它已经变成了一架吃人的机器。

最后，我们还欠他一个优良的家教传统。古人云，仁爱始于家庭，中国有悠久的家教传统，传统的家庭不但有有家谱、家庙，还有家训。在社会环境恶劣、学校教育畸变的情况下，家教便成了孩子们人格生命的唯一希望。号称清代中兴之臣，位居两江总督、湘军主帅，封一等毅勇侯的曾国藩，不但一生清廉，严于律己，率先垂范，甚至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都不忘记写家书，嘱咐子侄们除读书外还须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不可摆官宦架子，女儿和儿媳妇要自己动手做鞋子和腌菜。此后曾家历代人才辈出，证实了曾国藩家教的力量。

可是，在宝马撞人案获释之后，邻居们惊讶地发现"小石头"（李天一）换了辆价值逾百万元的白色GTR跑车，难道这就是他的家教？

以上三种缺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比缺钙更要命的事情。缺钙可以补充，但缺少了上述三种营养，他的人生就注定没有出路。

马加爵和药家鑫被处死，李刚的儿子当啷入狱，现在，李天一又成了普天下的笑料，成了十手所指的对象，长辈们却很少想到自己的责任，仿佛那些匪夷所思的九零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其实不过是六零后的儿子，四零后的孙子而已。《荀子》上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孔子做鲁司寇时，一个父亲告发儿子不孝，孔子三个月没有处理，后来父亲请求和解，孔子当即将儿子释放。执政的季孙氏十分不悦，说孔子连一个不孝之子都不肯杀，哪里是以孝治天下呢？孔子听了慨然长叹：呜呼！本来是教化出了问题，却要拿老百姓来顶罪，罪过本来不在老百姓啊！这才是洞悉本源，这就是孔子之所以为孔子！

《聊斋志异》说好孩子是来报恩的，他前生欠了你的；坏孩子是来索债的，你前生欠了他的。社会欠李天一的太多，他现在来讨债了，我们把他抓起来就完事了吗？

2013-3-20草 5、4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