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资过亿,由周润发、周迅、张丰毅等大牌担纲主演、由胡玫导演的《孔子》,本来就是一商业片。拍商业片的导演,只要做好两件功课就告成功:一,对得起投资人口袋里的钱;二,对得起观众手中的票。所以《孔子》本质上和《星球大战》、《指环王》、《2012》、《阿凡达》等好莱坞大片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套上所谓的“中国第一部为万世师表孔老夫子竖碑立传”的名头来圈钱搞噱头,从电影工业的角度而言,倒也无可厚非。稍微懂点影视常识的人都知道,商业片和文艺片的操作方法截然不同,就好比王晶和王家卫,前者让影评人、知识分子骂成猪头,却被制片方和观众顶礼膜拜甘之如饴;后者博得了一众装逼文艺青年的满堂喝彩,却拍倒了至少不下三家的影视公司。笔者以前在影视圈,为商业片撰写影评一直是慎之又慎,因为商业片导演做的的东西圈外的人根本不懂,然而恰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最敢于对电影工作者的血汗进行叫骂,属于典型的“坐着说话不嫌腰疼”。
原来不准备说什么的,结果影视圈的朋友给我发来了两份莫名其妙的文件。一份是现在国内颇有名气的青年儒家学者王达三写的《胡玫莫以<孔子>庸俗化孔子》,一份是由国际儒学会、国际孔教会等超过三十家的儒学机构和网站连署的《须尊重历史,宜敬畏圣人——致电影<孔子>剧组人员公开函》。看罢哑然失笑。笔者从事影事评论这么多年,这恐怕是目之所及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了。
王达三先生说:“作为一名忠实的儒教徒,我从内心就排斥拍摄以孔子为题材的影视作品。孔子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和象征符号,其地位当与释迦牟尼之于释教、耶稣之于耶教、穆罕默德之于伊教之比。或我孤陋寡闻,但我确实不曾听说有人将释、耶、穆三人的事迹拍成影视作品。”。王先生确实孤陋寡闻了,远的不说,2004年由梅尔吉布森导演并主演的《耶稣受难记》,就已经把耶稣基督受难前的12个小时的故事搬上了电影大银幕。此距离《孔子》拍竣不到6年时间,且在全世界引起的反响更超越肤色和国度,不知道王先生是真的不知还是故作无知?在西方世界,单纯以耶稣基督生平为题材的电影,据我所知就不下几十部。除了《耶稣受难记》,还有Philip Saville导演的《约翰福音》(2003年9月1日上映);John Krish导演的《耶稣传》(1980年4月3日上映);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导演的《马太福音》(1964年10月2日上映);以及凯瑟琳.哈德威克导演的《基督诞生记》(2006年12月1日)。这些正面表现耶稣形象的电影称为“耶稣电影”,还有侧面表现耶稣形象的,如在世界电影史上久负盛名堪称影史活化石的、由威廉.惠勒导演的《宾虚》(1959年11月18日上映)。甚至反讽、戏谑、解构基督教形象和耶稣形象的电影也不少,如马丁.西科赛斯导演的《基督最后的诱惑》(1988年8月12日上映)和丹尼斯.阿康特导演的《蒙特利尔的耶稣基督》(1989年5月17日)。无论是欧陆还是好莱坞,以基督教为题材的西方电影多到不可胜数。这些片,王先生真的一部都没听说过么?
王先生谓“孔子”的文化象征符号是“一种文明或宗教的最大公约数,其精神旨归虽然清晰明确,但文化外延则相对模糊笼统,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和统摄力,以便给学者和信众以足够的想象空间和诠释领域,而一旦拍成影视作品,则难免将其形象定格,造成“有一千个观众,只有一个哈姆雷特”的现象,从而把不认同这一哈姆雷特形象的受众排斥在外,这对一种文明或宗教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这个论断颇为可笑。周润发在电影中饰演了“孔子”,并不代表看了《孔子》的观众脑袋里的孔子就是周润发——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就算观众在一段时间内把发哥当孔子,又能怎么样呢?周润发版的孔子,和《寻学图》、《三圣图》、《孔子行教图》、《孔子问礼于老子》中的孔子,有什么分别呢?与陆探微、戴逵、吴道子、马远还是黄蕉风画的孔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在基督教历史上,有圣母子、圣使徒、天使等形象的绘画、雕塑作品不知凡几,却也不曾见到哪个西方人因为历代对耶稣形象或者基督教形象的遗传,而有什么“扭曲”或者“定格”。若依王先生的推论,则看过《耶稣受难记》的基督徒观众,他们进教堂祷告、查经、礼拜、聚会,则眼望手及的,皆不是耶稣基督,而是梅尔吉布森了?完全凭常识就可以断定的逻辑,竟引得儒门诸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胡玫版本的《孔子》中最引儒门拍案的当属周润发饰演的孔子和周迅饰演的南子传出的一段“暧昧”。德侔天地、道贯古今的万世师表、至圣先师、素王,怎么可以和凡夫俗子一般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呢?亚圣孟子评价至圣孔子说:“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复圣颜子评价老师说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这样的一位夫子,岂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巧的是,1928年,林语堂编导并公映的《子见南子》独幕剧,也招致孔氏宗亲和儒教人士的法律诉讼。在整本论语中,最见孔子真性情的“子见南子”的段落,却常常成为儒门最为忌讳的地方,仿佛非要把孔圣阉割为一具没有情感没有热血的行尸走肉,方能彰显其“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伟大。
胡玫是为了赚钱,儒生是为了护教,就好像两条永远不交会的平行线,总之是自问自答着,自说自话着。哎,原来当代的儒生,是开不起玩笑的呀。笔者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李零先生要说“去圣乃得真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