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落下帷幕,人们一直关注的奥巴马这位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能否实现连任也有了答案。连任后的奥巴马将如何施政?其内外政策会有何变化?特别是,中美关系的前景如何?
一、内政难题难解决
对于连任的美国总统是否更有作为,一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按照美国宪法第22条修正案的规定,总统任职只限两届。也就是说,第二任期的总统没有连任的压力,因此在施政时更少约束。从理论上讲,这样的总统会更有进取心。然而,也正是因为不能再连任了,其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会趋于下降,从而成为“跛鸭”。从这个角度看,第二任期的总统更难有作为。从历史来看,第二任期总统有大作为的不多。在美国政治学界还有“第二任期魔咒”之说。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关键还是看总统本人的能力和意志。奥巴马是出身于草根的总统,又是第一位黑人总统,不仅在美国,就是在全世界,都被寄予厚望。他在第一任期一直保持清正廉洁、和善亲民的形象,表明他是有大志者。所以,在第二任期,预计他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不过,大选后美国府院的权力结构没有什么变化,众议院还是掌控在共和党手中,民主党继续控制着参议院。这种权力结构必然对奥巴马施政构成严重制约。
从竞选期间辩论的议题来看,内政是主要关注面,其中经济又是重中之重。目前美国经济虽有所好转,但仍在风雨飘摇中。所以,连任后的奥巴马肯定会继续将主要精力放在内政,特别是经济上。对奥巴马来说,他面前摆放着许多难题,必须优先处理。也就是说,他必须先救火,而不是绘制蓝图。
最紧要的是解决财政悬崖问题。所谓“财政悬崖”就是税收增加和开支削减同时迫临,使财政赤字骤降,犹如跌落悬崖。这有可能将美国经济拖入二度衰退。避免“财政悬崖”成为现实,是奥巴马的当务之急。而参众两院在预算协议上是合作还是恶斗,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出台避免“财政悬崖”的政策。按常理,在涉及国计民生的大问题上,美国两党通常是能够同舟共济的。但是,两党恶斗也是常态,关键是对问题严重程度的认知和总统的政治运作水平。
刺激经济和增加就业在第一任期就是奥巴马的首要任务,也是竞选期间受对手攻击的最大软肋。在第一任期,奥巴马还可以用“布什遗产”来为自己解脱,而在第二任期,如果经济和就业形势还没有根本好转,奥巴马只能自咎。在9月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奥巴马提出了自己第二任期的施政计划:在2016年底前增加100万个制造业工作机会;在2014年底前实现出口增加一倍;至2020年将净石油进口减少一半;在未来10年内削减赤字4万亿美元;等等。可以看出,计划中有些内容都是立足长远的,只有增加就业和出口倍增是他本人任内要完成的。这两项应该是他的经济工作重点。
除经济方面的难题外,奥巴马还必须面对一系列社会难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移民问题。拉美裔族群持续增加,正在快速改变美国的人口族裔结构,以至于政治学大师亨廷顿提出“我们是谁”这样的大问题。据统计,2012年共有拉美裔合法选民2370万,比2008年多出400万,在总选民中的占比由9.5%跃升至11%。拉美裔选民一直是民主党的重要支持力量,在最近的两次大选中也都鼎力支持奥巴马。在第一任期,奥巴马试图回报拉美裔,推动帮助部分非法移民通关的“梦想法案”通过,但未成功。奥巴马肯定会继续推动移民改革,不过阻力依旧。
二、外交稳中求微调
连任总统通常不会推翻其上一任期的对外政策。从奥巴马同罗姆尼的几次公开辩论和竞选演说来看,奥巴马在外交上显得温和一些(见下表)。
从上表也可以看出,美国外交目前有两个重点区域,即大中东地区和东亚。在大中东地区比较复杂,既有反恐战争的遗产阿富汗问题,也有令美国历任总统都头痛的伊朗问题,又有新出现的叙利亚问题,还有存在了半个多世纪、几乎是无解的以色列问题。其中,从阿富汗撤军是奥巴马第一任期一大外交亮点,在第二任期,他肯定会继续大力推进。而伊朗问题和以色列问题,是世人皆知的老大难问题,如果奥巴马能有所推进,自然也算政绩。叙利亚是个新问题,从一年多来美国的行动来看,奥巴马政府不想冲到第一线,而是躲在欧洲背后当推手,不过,除掉美国不喜欢的巴沙尔政权是既定方针。
结合奥巴马第一任期的外交实践来分析,奥巴马会继续推动战略重心东移,即由大中东地区向东亚地区转移。这也是奥巴马政府对美国外交战略的最重要调整。奥巴马将连任后出访的首选地定在东南亚,也反映了这一战略动向。这一战略调整,主要动机有两个:一是配合国内恢复经济,加强同经济最为活跃的东亚地区的关系;二是应对中国崛起。而应对中国崛起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牵制、防范中国,平衡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加强同中国的合作,因为中国是东亚最大的国家,中国经济是东亚经济的龙头,奥巴马要实现扩大就业、出口倍增等经济目标,中国是避不开的合作对象。
就目前看,大中东地区事务是奥巴马政府绕不开的,不可能不付出相当多精力来应对。当然,随着对页岩油气等新能源的开发,美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度会下降,从而使其在中东事务上更超脱一些。当然,重视东亚和大中东这两个重点,并不意味着奥巴马政府会忽略其他地区。自视为世界领导者的美国,眼睛是盯着全球的。拉美是美国的传统后院,欧洲是过去的战略重心,南亚、中亚、非洲也都有美国的重要利益。只不过或者是因为那里比较平稳,或者是相比之下地位低一点,所以在竞选中不太提及,在施政中也不十分强调而已。
总的来看,连任后的奥巴马外交会保持总体上的稳定,在此前提下,会根据情势的变化做出微调。
三、中美关系受考验
奥巴马连任,对中美关系来说是好事。从竞选过程中的言论来看,虽然奥巴马和罗姆尼都拿中国说事,但奥巴马更温和一些,也更理性;罗姆尼对中国的攻击,不仅更强硬,而且有些是根本不顾事实,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蒙到选票。比如称要“阻止中国的侵略”。就在罗奥第三次辩论几乎同时,来自中国外汇交易中心的数据显示,10月17日(北京时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报6.3028,较前一交易日继续上涨78个基点,再创自6月20日以来的新高。有观察家将之看成是中国政府暗中力挺奥巴马的举措。
回顾历史,可以看到,美国“白宫换党”(即换总统同时又换执政党)时,经常会引起中美关系的震荡。自中美建交后,“震荡期”已出现多次,比如里根、克林顿、小布什刚上台时,只有2009年奥巴马上台时除外。“震荡期”的机理是,在竞选中,非执政党的候选人为了拉选票,往往把意识形态与美国不同的中国当作工具,肆意攻击中国,发出许多狠话、大话,上台后又很难立即收回承诺,再加上他们往往不通外交,不了解中国事务,因此做出一些不利于中美关系的决定,从而导致中美关系下滑;待其明白中美关系之重要性后,又不断修复双边关系。罗姆尼大有重演历史,制造“震荡期”的迹象。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看,奥巴马连任是中美关系之福。
然而,奥巴马连任对中美关系利好,只是相对而言,即相对于罗姆尼上台而言。在更大程度上,中美关系有自己固有的发展动力和轨迹,任何总统在位都不会从根本上改变它。
中美关系一直受两股相反力量的作用。一方面是促进合作的力量,即实现两国间的共同利益,包括经济、贸易等双边事务和反恐、防扩散、金融稳定等全球治理上的共同利益;另一方面是刺激竞争的力量,即在两国间利益矛盾问题上的斗争、摩擦。有些利益矛盾是正常国家间都存在的,如贸易纠纷、知识产权问题,但更重要的利益矛盾是结构性的。中美间有两大结构性矛盾:一是和平发展的大国和霸权国家之间的矛盾;二是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上的矛盾。两股相反的力量共同作用,导致中美关系“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中美关系是更好一点,还是更坏一点,取决于两方面力量的博弈,而博弈态势又主要取决于美国全球战略以及由之决定的对华战略走势,当然,中国如何判断美国战略调整态势并做出何种反应,也是重要促动因素。
苏联解体后,美国确立了以维护霸权为最高目标的全球战略,其基本精神一是从军事、经济和政治三个维度全面提升美国实力,1994年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维护安全、扩展经济、推进民主作为全球战略三大支柱就体现了这一精神;二是阻止战略竞争对手出现,这一精神通常在国防战略报告中体现出来。两个方面,前者是根本,没有超强的实力,就不可能具备对付战略竞争对手的能力;后者只是尽力而为之,前提是不影响提升实力。
三大支柱中,在扩展经济上,美国将中国视为重要合作伙伴,从克林顿时期将中国定为十大新兴市场之首,到小布什时期的利益攸关方,再到奥巴马时期积极全面的合作伙伴,都体现了美国对中国的认知。尽管近些年中美经贸摩擦加剧,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中美是经济合作伙伴的性质。在推进民主上,美国将中国视为最重要的对手之一,但是美国不是要同中国打意识形态的新冷战,而是试图通过接触来融合、改变中国,促使中国向美国所认可的“民主国家”方向演变。从客观上讲,这对中美关系发展不完全是坏事。在安全上较为复杂。在传统的军事安全上,中国被认定为是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之一,因为纵观全球,只有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大国具备挑战美国军事安全的潜力。而在非传统安全上,美国视中国为合作伙伴,因为像反恐、防扩散这样的事情,没有像中国这样的大国合作,美国很难实现预定目标。在全球治理的其他方面,如应对气候变化、维护金融稳定,美国也将中国看成是合作伙伴。从综合角度看,中国既是合作伙伴又是竞争对手,只不过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美国根据自己的全球战略调整情况来审视中国,是竞争对手为主,还是合作伙伴为主。
20多年来,美国全球战略的总体框架没有改变,变化的只是不同领域、部分的排序。克林顿时期,由于美国安全形势很好,所以扩展经济和推进民主被置于突出位置,中国作为竞争对手和合作伙伴的身份基本平分秋色,克林顿政府的对华政策总是在接触与遏制之间摇摆。小布什刚上台时,明显地提升传统军事安全的地位,公开宣称中国是战略竞争对手,尽管也称中国是经济上的伙伴。但毕竟扩展经济不占全球战略的核心位置,所以这时的中国角色主要是竞争对手。“9•11事件”之后,美国将反恐作为中心任务,于是,中国的伙伴角色上升为主要方面。所以才会有建设性合作者和利益攸关方之说,中美出现了一个“蜜月期”。奥巴马上台后,面临的首要任务是应对金融危机,重整经济。与之相应,中国作为合作伙伴的角色更加突出。正因为如此,奥巴马政府提出要构建中美积极合作全面的关系,推动开展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但是同时,奥巴马政府回归克林顿时期的三大支柱全球战略框架,结束反恐战争,加快战略重心东移。与之相应,中国作为竞争对手的角色也被加强。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已经相当明确地将中国锁定为主要安全威胁之一。随着中国崛起,中国的实力、能力和国际影响力会越来越强,美国同中国合作的动力也会随之增强;但同时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的动力也会同样增强。
展望未来,中美关系面临三种前途:一是维持目前合作与竞争并存并重的局面;二是竞争的一面上升,中美变成完全的战略竞争对手;三是合作的一面上升,中美成为奥巴马刚上台时所提出的积极全面的合作伙伴。对中美两国来说,第二种前途肯定不符合双方的根本利益。但是要避免这种前途,就需要两国创新战略思维,努力破解崛起大国与霸权国家能否和平共处这一难题,化解两国间的结构性矛盾,共同构建互利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中国党政干部论坛》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