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邻居,为了表明他支持美国各地正在发生的“占领运动”,在自己的前院里插了一块牌子,上面是一句占领运动的口号,“我们是99%”,意思是,占领运动对抗的是那个属于1%的富人特权阶层。我跟这位邻居很熟,所以问他,你真的相信这句口号的数字吗?他说,为什么不?我见他说得很坚决,为了保持邻居和气,决定不再与他多说什么。
我们居住的这个街区,在上个世纪初,随着美国西部铁路的开发,形成了一个蓝领工人的居住区,房子都不大,一般是二三个卧室,再加饭厅、客厅、厨房和厕所。近几年这个街区房价高涨,已经很难找到蓝领阶层的居民了。我这位邻人是一位律师,前几年花了90多万买下了他现在的住房。他称自己是属于99%的美国人,属于“广大的美国人”,但他与那些失了业,或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美国人,又哪里是属于同一个阶层呢?
马克·吐温说,“有三种谎言:谎言、该死的谎言和统计数字。”占领运动的“我们是99%”就是一个统计数字的谎言,而我的邻居正是上了这个谎言的当。
一个国家的贫富界线该如何划分,本来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而贫富悬殊的实际状况在各个地区也是不一样的。在美国,贫富最为悬殊的地方其实并不在华尔街。据美国人口调查局今年的一项数据,贫富差距最大的是康涅狄格州的布里奇波特-斯坦福德(Bridgeport-Stamford)地区,那里最富有的20%居民,收入占整个地区收入的57.4%;而最贫穷的20%居民,收入则只占整个地区收入的2.5%。这一差距是美国516个人口调查区中最大的。如果按这个划分方法,我这位律师邻居,怎么说也应该是我们城市里最富有的20%居民中的一分子。
许多美国人对政府提供的统计数据一直都是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政府总是喜欢公布对它有利的数据,而隐瞒对它不利的数据。早在1914年,美国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就曾这么说:“你我永远在受普查执行者和普查制造者的摆布,不同的是,普查执行者得挨家挨户地敲门,而普查制造者则自己就能把结果创造出来。” 李普曼的话在美国似乎有些夸张,但在许多别的国家里却是相当真实。
1989年以前,东德是“社会主义阵营”中最稳固的。一直到政权垮台前不久,全国还呈现出一片全体拥护政府的景象。1989年春,据东德国安部统计,全国只有2500名异见者和60个“死硬分子”。东德的宣传极其重视选举投票所展示的全体一致,17次国民议会的选举中,有16次都是超过99%的,只是在1989年5月7日的最后一次选举中,才稍微下降了一点,仅达到98.85%。几个月之后,这个得票率如此之高的政权就垮台了。这么高的全体一致,让所有的外国观察家对东德政权的突然崩溃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其实是上了统计数字这个谎言的当。
统计数字是精确说谎,还有一种模糊说谎,利用的是那个叫做“借用众人(ad populum)”的谬误逻辑。它要造成的假象是,如果许多人都这么认为,那一定是对的。它总是用无名无姓、没有面孔、无法核实的“人民”、“群众”或“老百姓”来做主语,例如,“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劳动人民喜爱春节晚会”、“中国人民绝不答应”。
利用“人民”的名义能造成人多势众、当然正确的宣传效果。自己喜欢的就说“广大群众”支持;自己不喜欢的就说“一小撮坏人”反对。例如, “受到群众好评”、“被传为佳话”、“广大群众说,……”、“大伙纷纷表示:……”、 “刘少奇要复辟,广大人民不答应!”、“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
另有一种是结合了精确和模糊的双重手法,例如,最近有领导总结说,“重庆的‘唱读讲传’已为广大市民所接受,参与面高达97.3%、满意度达96.5%”,这就是既“广大”又有百分比(精确到一位小数点)。李普曼要是还活着,一定会问,有多少人参与了这项“普查”呢?是挨家挨户敲门问出来的,还是什么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呢?
加拿大作家黎考克(Stephen Leacock)说,“古代没有统计数字,所以人们只好干脆说谎”,看来,在不干脆的说谎技艺上,今人比古人有了长进。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