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2001年9月11日,4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客机分别撞向了纽约世贸中心、五角大楼等地,酿成了全球皆知的“911”事件。从此,这个世界变了。这个世界仿佛掉入了盗梦空间,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十年”。
十年之后,几乎所有的政治家、学者和媒体人,都在追问这个过去的十年,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历史的吊诡之处恰恰在于,我们经历了过去十年的大多数重要时刻,却往往并不理解这些时刻对我们自己和世界产生的改变作用,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当事人难写当时史”。911十年之后,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911作为一场噩梦,已经让整个世界为之改变。
反恐怖主义成这十年主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9·11事件对国际秩序的变革,甚至要比1989年冷战终结还要深刻。这种变革的形成,不仅仅是力量对比发生根本的变化,而是政治方式的变革。冷战结束之后,全世界在为两极体系的瓦解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更加深入地讨论,直到9·11事件。
9·11对国际秩序的变革,实际上源自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发达国家美国对国际秩序看法的变化。正如基辛格所说,自1812年以来,美国本土第一次遭受袭击,美国公民第一次遭受袭击。这种变化足以影响任何一个政治家的立场和判断。因此,9·11之后国际秩序的变革,基于几个重要的前提,一是恐怖主义行为必须以全球共识的方式进行认定,而且有必要共同对抗;二是支持或者反对恐怖主义成为一种划分政治立场的方式,而且以道德之名进行;三是在对抗恐怖主义的过程中,以消灭恐怖分子的肉体为最主要手段,并辅以经济和精神手段。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看到全球反恐战争如火如荼地打响。从阿富汗到伊拉克,再到今天的利比亚,反恐都是其中的重要内容,数十万美军士兵奔忙于世界。这里的确有成功的地方,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开启了新的潘多拉盒子。正如美军驻阿富汗的高级将领所言:“从战术上讲,胜利并不困难,但是从战略上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其实除了美国之外,欧洲、亚洲甚至非洲,反恐都在国际合作中占据了重要乃至是首要的地位。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在9·11的变革中,美国仍然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美国的敌人成为了全世界的敌人。但是在反恐和发展双重并行的轨道上,力量的对比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在美国投入了3万亿美元从事反恐活动之后,10年来有一个争论并未休止,那就是美国是否因为9·11开始走向衰弱。这种争论的背后,实际上是学者和政治家们在试图重建一种新的国际观。因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美国自9·11以来深陷而且将会长期深陷反恐的泥潭。但是这种泥潭毕竟与冷战时刀枪相向的敌人有所不同,一旦美国意识到这方面的力量牵制,国际秩序是否会真正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仍未可知。
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恐怖主义是世界性的难题。在过去的十年中,这个世界为反对恐怖主义投入了最多的力量,但是却获取了与投入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的回报。的确,恐怖主义的大亨被击毙、被抓获,恐怖主义的阴影在严防之下消散了许多。但是了解恐怖主义特点的人都知道,这种阴影的来去无需战争动员、无需后勤保障,甚至无需下达指令。恐怖主义的无孔不入,将使得在未来的更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无法走出其阴影,这个盒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关上。
更何况,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们的确也因为9·11事件,遗忘了许多更重要的内容。比如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大卫·罗特科普夫就列举了这十年中他认为比9·11事件更重要的十件大事,包括中东北非乱局、亚洲平衡、社交媒体形成、金融危机、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全球变暖、金砖国家的崛起等。在他看来,9·11虽然带有悲壮的戏剧性,但是却很容易被高估。这印证了约瑟夫·奈的观点,称9·11事件为历史转折点为时尚早。
恐怖主义成经济、文化衍生品
其实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9·11只是电视屏幕上的电光火石,是报纸上的连篇报道,是纪念日时政要的讲话,或者世贸中心遗址边上的鲜花。我们似乎还曾经争论过,9·11带来的美国衰落,对于这个世界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在我们还得不到答案之前,全世界的社会心理也已经因为9·11事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恐怖主义成为了这一代人成长的附着品。许多人的嘴里说着恐怖主义的字眼,在突发事件中首先想到恐怖袭击。人们甚至为发生在中东的恐怖袭击习以为常,把萨达姆、本·拉丹直到卡扎菲用恐怖主义领导人做分类。我们身边的安全检查日渐严格,而因为安全的名义将私人权利笼罩于公权力之下,也逐渐为不少国家所接纳。正如9·11事件亲历者所言,常常在噩梦中醒来,不愿意再住在纽约。
恐怖主义也成为了全球社会的经济、文化衍生品。自9·11之后,对于恐怖主义的想象力,其实要比恐怖主义本身更加泛滥。大量好莱坞作品以恐怖主义作为敌人来开篇,或者将人们心里对恐怖主义的恐惧感放大,其实现实中也是如此。资本市场的突然动荡,金融黑客的入侵都首先会被视为恐怖袭击,坠机、交通事故也第一次把恐怖袭击排到了原因列表上。恐怖主义从一个物理概念变成了一个心理概念,也成为了一个时代经历最大困难的代名词。在这个词的背后,是人们对现有权威和秩序被无序颠覆的一种恐惧感,也体现了当人们看到自己的生活环境突然改变时的无所适从。难怪撒切尔夫人在20世纪80年代就曾经说,这是一种恐惧的政治。
在我看来,这种心理的变化影响,其实又比国际秩序的颠覆更加深远。因为国际政治的变革,往往是从力量的调整开始,到秩序的调整高潮,而以心理的调整稳定。如果恐怖主义带给这个世界的不仅是力量的变革,秩序的变革,甚至是心理的变革,这种变革的确会像噩梦一样,一直困扰着我们身边。当然,回过头来看,9·11事件之后的十年,恐怖主义袭击的量级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总体上呈现出下降的趋势;恐怖主义的行为体虽然变得更加多元,但是行为方式也逐渐受到越来越一致的批评。让人感到担心的,其实是恐怖主义的土壤这十年来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传统上极端主义势力的恐怖行为,与犯罪集团、海盗、甚至穷困饥饿地区的暴力行为开始逐渐挂钩,这才是值得未来十年从根本上去解决的问题。
《华盛顿邮报》在回顾这十年的文章开篇说,“2001年9月11日,曾在1989年11月9日那天开始变得令人十分欣喜的后冷战时代终于戛然而止”。我想这样的判断未免过于主观,也带有一定的情感色彩。我似乎更同意《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史蒂芬斯的说法:“过去的10年仅仅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插曲,之后,我们将迎来一个混乱而崭新的多极世界。”但是9·11作为一场恐怖主义的噩梦,在过去的十年中让全世界大多数人沉入其中而且尚未醒来。什么时候醒来,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总有忘掉911的恐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