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又将来临。10年前的这个日子，两架飞行中的大型客机在相隔17分钟的时间先后撞向纽约的世贸双子楼，两座楼顿时冒出浓烟大火，随即垮塌瓦解成灰。这起前所未有的特大恐怖袭击事件震惊了全世界。如果要评估21世纪的头10年哪一个事件对世界影响最大的话，那无疑就是这个事件。其带来的最明显后果是：美国和世界许多国家的安全检查和监控随即变得严厉起来;由于它，美国于2001和2003先后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发动了两场持续至今的反恐战争;巴厘、伊斯坦布尔、马德里、伦敦、孟买等地也都先后遭到基地组织分子策划的恐怖袭击;中东地区极端组织如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极端分子以及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权一个个相继崛起，使该区局势变得更加动荡不安，巴以问题更难解决;美国右翼极端势力趁国家大力反恐之机重整旗鼓，竭力对政治施加影响，使美国两党政治所具有的既斗又和、相容妥协的理性民主传统遭到破坏;世界金融炒家得以在人们把注意力过多集中在反恐斗争中为所欲为，导致自1929年以来最严重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此外，反恐的过度扩大化引起世界左中右许多人士的极度反感，对本·拉登和基地组织的憎恨转变为对小布什和美国政府的憎恶，一个个9/11阴谋论被编造出来，试图使人相信美国政府才是9/11事件的背后指使者。从9/11事件所带来的这种种消极后果来看，可以说本·拉登和基地组织不仅成功地击中了他们的目标，也达到了他们所要重创美国、搅乱世界的目的。而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之所以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则是小布什一伙人所犯的一系列错误促成的，也就是说小布什糊里糊涂地中了他们的9/11之计。
众所周知，纽约是世界资本主义的中心，纽约世贸中心的双子楼又是纽约资本主义的标志性建筑;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五角大楼则是美国实行霸权主义的指挥中心。美国虽是自由民主的国家，但长期以来，美国四处搞资本主义扩张，尤其通过五角大厦和中央情报局对他国搞颠覆或进行内政干涉，因此引发了广泛的各种各样的反美表现。盖达基地组织Al Qaida是伊斯兰教极端分子成立的反美组织，视美国为最大仇敌。如任何充满仇恨的极端分子一样，他们对敌人所采取的报复手段基本是施行恐怖主义袭击。(今年7月挪威右翼独行凶布莱维克针对其所仇恨的工人党所施行的报复手段亦是如此。)9/11的恐怖主义袭击撞毁了美国资本主义与霸权主义的标志性建筑，不仅夺去了近3千条无辜的生命，其造成更大的破坏力是使美国上下既感到愤怒而失去理性，又感到似乎有一支恐怖主义大军压境，从而陷入恐慌，作出后果严重的错误反应。9/11之计的内涵正是如此。
9/11事件后，小布什等人感到仿佛被恐怖主义分子重重打了一拳，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便想到要发动反恐战争来进行报复。不过，他要发动战争须得到美国国会和美国人民的支持，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恐惧感，让美国人民感到美国这个国家已面临恐怖主义分子的摧毁，不把恐怖主义分子追杀殆尽，世界将没有美国了。
英国哲学家罗素在1943年《思想垃圾概述》An Outline of Intellectual Rubbish一文中对恐惧有如下论述：“恐惧有多种形式——对死亡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对陌生的恐惧、对群体的恐惧，以及那种由于想隐瞒自己某些特殊的恐怖行为而感到的既模糊又笼统化的恐惧。除非你能正视自己的恐惧，并且通过意志的艰苦努力使自己避免受恐惧所具有的造神化力量所主宰，不然你别希望自己有能力对重大的问题进行真正的思考，尤其是对那些与宗教信仰有关的问题。恐惧是迷信的根源，也是残酷的主要根源之一。战胜了恐惧便是智慧的开端——在对真理的追求及对争取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方面。……在巨大的恐惧影响下，我们不能信任任何人、任何人群、任何民族会人道地相互对待或理智地、正常地思考问题。”仅看小布什政府的表现，这段论述的最后一句话不能不说是一个远见卓识。
从历史来看，一个国家领导人的水平通常表现在她/他对问题或事件的处理上。美国受敬仰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就任总统的就职演讲中针对当时所面临的经济大萧条的困境说道：“这个伟大的国家历经磨难，必将经受得起磨难，它会复兴和繁荣起来。因此，让我首先表明我的坚定信念：我们唯一要惧怕的就是惧怕本身(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一种难以名状的、丧失理智的、毫无根据的惧怕，它会使我们把退却的局面改变为前进的局面所须作的种种努力陷于瘫痪。”罗斯福用这句名言“我们唯一要惧怕的就是惧怕本身”劝导美国人要镇定自若，不要被困难所吓倒;他最终通过他的“新政”带领美国人走出经济危机，并协助世界被侵略的国家打赢二战。中国汉朝时期，东汉末期朝廷中的外戚与宦官争权斗争激烈。掌握大权的外戚首领何进大将军手下有袁绍、曹操、袁术等幕僚。何进要除掉掌管禁军的宦官蹇硕，袁绍就主张“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即宦官)”。曹操则谓“宦官之祸，古今皆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这位皇亲国戚本就是无谋之辈，智愚不分，因而听不进曹操的高见，愚蠢地采纳了袁绍的馊主意。其后果是何进遭宦官刺杀并直接导致了地方军阀董卓进京，从而奏响三国乱世的前奏，影响了后来近百年历史。
举以上两例是用来说明小布什不具有罗斯福的领导才能，却颇似何进。恐怖主义分子犹如宦官，只不过是一小撮敌对分子，套用曹操的话，“恐犯之祸，古今皆有。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劲队足矣，何必纷纷出兵侵剿乎?”。恐怖主义分子本来就不是什么正规军，根本摸不着看不见，派一小型特种部队除之就足够了(最后击毙恐怖主义头子本·拉登不就是海豹特种部队)，何必联合各盟国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结果小布什发动的两场战争赔了比9/11事件多一倍多美国人的命，耗掉了至少3万亿美元。而且小布什所要消灭的恐怖主义分子不是越灭越少，而是越灭越多，几乎变成社会躯体不断扩散的肿瘤细胞。这不正中了本·拉登的下怀?
小布什胡搞的另外一个后果是促使一些阴谋论专家乘机编造各种阴谋论。尽管关于参与9/11事件的19名恐怖主义分子、其身份及其如何参与驾机受训都有过详细的报导，美国中央情报局如何忽略有关美国将遭恐怖主义袭击的重要线索也被有关调查委员会揭露过，还有基地组织从不否认它策划了9/11和多起恐怖袭击等这些事实足以说明9/11事件是基地组织干的，但为何就是有不少人不愿相信这些事实?
小布什一伙为了给发动伊拉克战争找借口，只根据传闻硬说萨达姆·侯赛因拥有大规模杀伤武器并与基地组织有联系，后来这些指控全被证明为不实之后，小布什政府的公信力几乎丧失殆尽。在这种情况下，它便取代了基地组织的地位，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各种阴谋论便纷纷出炉：有编说双子楼爆炸垮塌成灰是以色列特工或美国中情局预谋设计的阴谋论;有编说五角大楼是美政府内部人员用卡车炸弹或导弹故意袭击以给美国出兵干预他国找借口的阴谋论;有编说第四架飞机UA93航班是小布什政府得知机上乘客已发现其阴谋而派战机将之击落的阴谋论;有编说小布什政府其实对恐怖分子准备实施的袭击早已了如指掌而故意让其发生的阴谋论，等等。这些阴谋论基本都是猜想或找一些巧合之事——如9/11死亡人中无犹太裔美国人以及事件发生的前几天在芝加哥股市两个与事件有关的航空公司美航AAL和联航UAL的卖方看跌期权的交易较多，作为依据。由于小布什政府对人们初期对爆炸现场所产生的疑问不加以解释澄清，他本人和他幕僚也想利用9/11事件推行他们的单边主义和所谓的“好心肠帝国主义”compassionate imperialism，加上许多人本来对他发动的战争极为反感，因而也就给9/11的阴谋论创造了巨大市场。据美国民意调查机构Pew今年7月在西亚和中东的8个穆斯林国家所作的民意调查，有超过75%的穆斯林人相信9/11阴谋论。其他民意调查也显示欧美国家有1/4至1/3的人相信9/11阴谋论。
美国是一个具有自我揭发传统的民主社会。美国中情局和其他机构的许多真正阴谋大多是美国人自己揭露出来的。如中情局60-70年代阻止智利左派上台的阴谋是美国参议院丘奇特别委员会Church Committee首先揭发出来的，其后克林顿总统亦让有关文件都公布出来。最近有关美国医生64年前在1500名危地马拉囚犯和男性身上进行青霉素是否对梅毒和淋病病毒起抗体作用的实验丑闻也是奥巴马政府支持发现此丑闻的教授揭露的。要说9/11事件是小布什一伙人搞的阴谋，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们有那么迫切攻打他国的欲望，以至于丧心病狂地在本国制造那么一个伤天害理的巨大惨剧而不怕遗臭万年。其实，仅从小布什在发生9/11事件第一时间所作出的反应多少可看出他的能力。一个拥有世界最庞大、最先进、最齐全武器装备的国家的领导人居然在听到有人用客机这种非军事手段撞毁了大楼之后，觉得有必要藏身一段时间才敢出来讲话——而且他本人远在佛罗里达州、还不是在出事地点哩。这种手足无措的表现像是一个在执行阴谋的人吗?
德国哲学家阿多诺T.Adorno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眼里的碎片是最佳的放大镜”。美国独立建国后，美国人从来没经历过外国人能在其大陆本土上(夏威夷岛除外)大规模杀害美国人。2001年9月11日清晨，一个“碎片”却出现在美国人的眼里了——近3000人死在中东恐怖分子的突袭中，美国强大的国防突然出现了弱点，这弱点一下子变成了美国人的视焦点。在“碎片”的放大下，防恐卫国成为国家的第一要务。美国国会迅速通过限制美国公民权力和加强对入境旅客做检查等措施的反恐PATRIOT法案。美国每年的国防开支从2001年的3160亿美元增加到2011年的7080亿美元。一个庞大的国家安全系统应运而生，一个国土安全部新成立起来，其属下有1200个政府组织，1900个公司企业和854000名通过政审的工作人员。政府被赋予权力可以对人民实行电话监听，许多地方增设了监控闭路摄像系统。在对外方面，除了发动两场战争之外，还派特种军到也门、菲律宾等地参与反恐行动，并且把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抓来的嫌疑分子不经司法程序就关进设在古巴岛的关塔纳莫拘留营，而且为了套取情报不惜践踏美国宪法精神，对囚禁人进行酷刑拷问，甚至将囚禁人转运到“治外法权”的地区进行更严厉的用刑审讯。一个恐怖主义分子的突袭就在“碎片”的无限放大下让小布什等人削弱了美国的民主，削减了美国人的自由，并发动了两场适得其反的反恐战争，还使被患上反恐情结的美国人在国内国外几乎都得绷紧神经过日子。
美国《滚石》杂志2006年5月号的封面标题向读者提出一个问题：小布什是否“历史上最差的总统?”。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教授维廉兹S.Wilentz认为小布什完全有资格与第15任总统詹姆斯·布坎南、第17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和第31任总统 赫伯特·胡佛参与获得最差总统称号的竞争。这几位总统的共同特点是：判断力差、决策失误、为政不当、造成人民对立、并都留下一个烂摊子。维廉兹教授认为小布什的特点是他把他的意识形态信仰当着教条四处推销，并用一种简单的非黑即白的方法观察世界，结果势必在现实中四处碰壁，最后也将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小布什后来确实在最后两年摆脱了副总统切尼的影响控制，更多地面对现实和依赖外交来解决问题，但为时已晚，所造成的巨大消极影响已难以挽回)。
今年7月22日，挪威也遭到该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的恐怖主义袭击。挪威首相斯托尔滕贝格对7/22事件做出的反应与小布什总统的反应正好形成一个强烈对比。7/22事件造成8人死亡，凶犯布莱维克后来又在度假岛射杀了69名青年。这总共77名无辜死亡者占挪威人口的比例比9/11事件3000名无辜死亡者所占的美国人口比例还要大——大约是1.1:1.0。挪威首相斯托尔滕贝格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他作出的反应与小布什总统对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反应大不相同。7/22袭击事件发生后当晚，斯托尔滕贝格发表电视讲话，呼吁挪威人民不要被恐怖袭击所吓倒。他说，一些同胞在袭击中失去了生命，这是令人恐惧的，也是这个国家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但重要的是人们不要被吓倒，因为这种暴力事件的目的就是制造恐慌。7月24日他在追悼会上又说道：“我们国家虽小，但是自豪。虽然已经发生的事件让我们震惊，但是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回应是，更民主、更开放、更加人性化。”7月27日在新闻发布会上，他还强烈维护了公民的言论自由，他认为，即使是布雷维克这样的极端分子也有表达自己想法的自由，“我们要非常明确地认识到，持有激进、极端的观点是完全合法的。不合法的是用暴力的手段贯彻这种极端观点”。而小布什政府在美国遭到9/11恐怖袭击后则加强了对公民的窃听监视，进而对人民增加许多检查措施，而且还说过“人们要么与我们站在一边，要么与恐怖分子站在一边”这类很不妥当、把人们只分成非友即敌的话。今天，我们看到，挪威社会并没有因为7/22事件而患上歇斯底里的反恐情结。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所制定的人类发展指数标准，挪威是世界上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国家，挪威人肯定会从7/22事件中吸取教训，提高对恐怖主义分子的警惕，但他们不会因而觉得有必要丢弃他们的社会在争取自由、民主、人权各方面所取得的成果。
在2000年的美国大选中，小布什依靠在关键的佛罗里达州多得的几百张选票胜出，从而当上总统。由于计票过程出现猫腻，佛罗里达州最高法院准予重新计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却以5对4的表决结果作出中止重新计票的裁决。小布什对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决肯定感恩不尽。从9/11的后果来看，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不知是否对该裁决后悔不已。
2011-9-9 于德国法兰克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