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的封疆大吏中,端方算是个有才能、有见识的满人,在官场和士绅中口碑颇好,在两江总督、直隶总督任上都有所作为。他热爱收藏,主张走立宪之路,曾出洋考察宪政,著有《列国政要》等书,在辛亥的历史大浪中他不幸被卷入,惨死在四川资州,头颅都被割下来,浸在煤油匣里,到处示众。他生前收集的大量文物星散,许多同僚、朋友为他的死而哀伤,其中包括选择了共和的状元实业家张謇等人。在他身后留下了一批信札,很多年后在海峡对岸成书出版,名为《匋斋(端方)存牍》。这些来信透露了晚清中国的许多真实信息,我们在字里行间可以进一步读懂那个时代。
写信给端方的人中有恭亲王溥伟、海军大臣载洵贝勒、镇国公载泽这样的天潢贵胄,有裕禄、良弼、铁良、瑞澂、岑春煊、陈夔龙、孙家鼐、魏光焘、张之洞、徐世昌、盛宣怀、李经羲这样的重臣、疆吏、将军,也有严修、严复、王闿运、陈三立、叶德辉这样的饱学之士,有袁世凯、张謇、沈家本、伍廷芳等人,这些名字都是那样显赫,或在当时,或在未来的史书中。1909年,载洵在端方到直隶赴任时,写信为朋友叶崇质谋取巡警道一职,罢职在河南彰德的袁世凯,则派弟弟袁世传送上土特产:汴绸八疋、咸菜二十篓。
时代的危机已逐渐显明,面对即将发生的变化,朝廷官员也并非毫无知觉。1907年夏天,离安徽巡抚恩铭被刺不久,端方刚到两江总督任上,因为江淮赈灾而赢得好感,世袭侯爵的李鸿章嫡孙李国杰写信给他说:“数年来,水旱频仍,盗贼蜂起,夜观天象,荧惑光芒折入南斗,分野适应江南一带。虽新学家无此占说,究宜先事预防,以期弭象于未形。公亦信此说否?”
那个时代,以“天象”来预测未来时局比较流行,我没有看到端方的回信,不知他如何回应,当时他正热衷新学,兴办了许多新式学堂,严修、熊希龄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严修在这年正月写给他的信,就是关于在南京设高等学堂的,对他很有恭维:“夫繁盛重要,莫江南若矣。又适得学识气魄如公者,以谋取始,此千载一时之会也。”
如果说“夜观天象”之说靠不住,同年秋后,江苏籍的吏部官员沈云沛写给他的信中所说就是事实,“敝省今岁托公福容,乃亦有秋,民气大和,民心亦靖。惟兵学界日益嚣然,毖后之图,不得不预,惟公刚决之柔服之耳。”这是提醒,也是建议。沈云沛的观察是准确的,兵学两界确实成了清廷的掘墓人。
1908年,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给端方信中也说:“方今时局如行荆棘丛中,动辄有所窒碍,东三省其尤甚者耳。”身为封疆大吏,端方对时势应该是同样清楚,无论他在两江规划地方自治,还是开创新式教育,以及支持新兴的工商业,筹办南洋劝业会,都可以看作他在积极应对急遽变化中的时代。
然而他怎样努力也扭转不了什么,1909年他调任直隶总督,不足半年即遭革职,李国杰弹劾他的奏折指控,他在慈禧太后出殡时安排沿途拍照,“全无心肝”,违反祖制。而且说他架设电线杆在风水墙外。
辛亥春天,端方被再次起用,出任督办川汉、粤汉铁路大臣。郑孝胥说他静极思动,是他的功名之念害了自己的性命。当然他的死因不止这么简单,他只是赶上了一个变幻不定、把握不了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