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应当提倡摆事实,讲道理,允许批评和反批评,可以不赞成别人的观点,但要尊重别人表达观点的权利,不应当武断和以势压人。但在文革年代,武断和以势压人却成了流行的文风和革命的标志。这种文风的兴起,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原因。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署名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成为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这篇文章上纲上线高,帽子扣得大,捕风捉影,强词夺理,有人把姚文元称为“棍子”。后来,人们才知道这篇文章来头很大,背后不但有张春桥的参与,有江青的组织,还有毛泽东的支持,姚文元也被誉为“无产阶级的金棍子”。于是,学术界、文化界人人自危。连赫赫有名的头面人物郭沫若都慌了,向中央提出了辞职申请。
当时,党内主管思想文化领域的机构是以彭真为组长、陆定一为副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彭真当时还是想稳定局势,让中国学术界维持正常的文化秩序,于是让中宣部副部长许立群、姚溱起草了一个《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于1966年2月8日到武汉东湖向毛泽东当面汇报,并于2月12日作为中共中央文件发出。这就是有名的“二月提纲”。提纲谈到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不要以学阀自居,以势压人。当时,随提纲还向毛泽东报送了七个材料。其中一个材料涉及戚本禹,两个材料涉及关锋。提到关锋在1962年也写过影射现实的杂文,戚本禹为吴晗主编的历史小丛书也撰写过一本《孙承宗》,而孙承宗是明朝的一个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在当时的学术批判中,关锋、戚本禹和姚文元一样,都是响当当的左派。据在中宣部工作的龚育之回忆,许立群说,把这个材料送给中央,要中央了解,他们的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当年他们也说过这样的话。龚育之还分析,这个潜台词就是说,你们现在批评别人,上这么高的纲,你们自己过去也讲过,屁股也不很干净。还是要自己做点自我批评,对别人的批评留点分寸为好。
然而,就是这些关于关锋、戚本禹的材料,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王力反思录》透露:“彭真整了邓拓的材料,还有关锋、戚本禹的材料,送给毛主席,是姚溱、许立群帮他办的,没有找我。吴冷西也知道这件事。我听吴冷西说了后,很紧张,马上给彭真打电话。我说你要慎重考虑,毛主席说关锋、戚本禹是左派。毛主席刚刚骂了杨尚昆,杨尚昆把左派打成右派,其中就有戚本禹。你可不能送关锋、戚本禹的材料。彭真一听也慌了,说我赶紧追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文件已经送走了,这果然闯了大祸,后果很严重。这成为毛主席对彭真不满爆发的重要原因。本来二月提纲毛主席虽然没明确同意发,但还没有下决心整彭真。这件事情在两可的时候加了个法码。什么事情都有个偶然性。彭真至今还记得这事,说王力是很慎重的。当时我建议彭真和跟关锋、戚本禹缓和关系,他也接受了,请他两人吃了一顿饭。后来戚本禹给彭真写信,说过去对彭真了解不够,这次接触后改变了印象。他还夸彭真有伟大的政治家的胸怀,等等。”
彭真的补救措施已经晚了一步。当时,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就是要重用左派笔杆子,从意识形态领域入手,打开政治大革命的突破口。他不但决定收回“二月提纲”,而且主持起草、亲笔修改了“五一六通知”,批判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说法,怒斥“那些支持资产阶级学阀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些钻进党内保护资产阶级学阀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才是不读书、不看报、不接触群众、什么学问也没有、专靠‘武断和以势压人’、窃取党的名义的大党阀”。
彭真被打倒了,许立群在批斗中打坏了耳朵,姚溱自杀了。关锋、戚本禹、姚文元的批判文章在文革初期风靡一时,成了人们效仿的样板,深深地影响了一个时代的文风。然而,关锋、戚本禹的风光未能持久。1967年秋天,毛泽东心中的战略部署发生变化,重点要从天下大乱转向天下大治,于是关锋从座上客变了阶下囚。次年初,戚本禹也倒了台。他给彭真的信也被翻了出来,成为罪状之一。只有姚文元在政治舞台上活跃的时间比较长,一直到1976年10月6日,“金棍子”的表演才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