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流沙河先生病逝,享年88岁。我在微信上看到很多悼文、悼诗、挽联、照片。黄万里夫人丁玉隽同一天远行,当时我撰写悼文,未能分神表达对流沙河先生的怀念之情。现在是弥补这个遗憾的时候了。
2001年8月,我和流沙河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至今难忘。
起因是四川教育出版社主办的《教师之友》,邀我去为杂志的发展出谋划策。倡议此事的是李玉龙,他原来是部队里的营级干部,学的是军事工程,却对人文学科有浓厚兴趣。于是要求转业,到《教师之友》杂志社做编辑工作。此前成都人文学者肖雪慧对教育问题发表了不少切中时弊的见解,引起李玉龙的共鸣。当时,我应工人出版社编辑王建勋之邀,主编《学灯文丛》,其中有肖雪慧的一部书稿,名《独钓寒江雪》。李玉龙到北京出差,肖雪慧托他将书稿捎给我。我和李玉龙见面后,谈得很投机。他约我一起参加首都学者和一线中学教师对话。那天,因为时间紧,参加对话的徐友渔连晚饭也没顾上吃,饿着肚子和教师们谈了一晚上。李玉龙很感动。他对学理热点兴趣甚浓。我说,《教师之友》是普及性的杂志,最好侧重具体问题,思想要包含在叙事之中,才能扩大读者面。他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回到成都,便建议杂志社邀我参与策划。这样,8月中旬,我就去了成都。他安排我和出版社李晓翔、杂志社钟丽曦一起,就刊物发展的种种问题详细讨论。
我在成都住了四天,趁机拜访当地知识界的朋友。肖雪慧以前就认识,自然要重聚一下。还结识了张紫葛、温晓莉夫妇。张紫葛先生的《心香泪酒祭吴宓》一书影响很大。当时已年逾八旬,五年后仙逝。温晓莉当时50出头,今年也走了。那次如果不去张紫葛、温晓莉家拜访,此生可能就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还征求我的意见,是否见见流沙河先生。我当然乐意。流沙河的大名我青年时代就已耳闻。他平反昭雪,重归文坛,许多新作我也十分喜欢。小群1990年代中期开始右派系列采访,我们先后结识了过几十位1957年落难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在北京居住。流沙河先生远在成都,一直没有机会结识。听说流沙河对会客有选择。经他们联系后,流沙河表示乐于一见,他和夫人吴茂华邀请我们下午一起喝茶。
成都是一个休闲城市,喝茶摆龙门是当地最具特色的文化。几个人在茶园点一壶茶,每人茶资几元钱,就可以聊一下午。那天我和《教师之友》的几位同仁与流沙河夫妇一起聊了两三个小时,可谓一见如故,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流沙河先生很关心京城思想文化界的动向,我尽自己所知,畅谈了各种见闻。流沙河那年正好七十岁,思想十分活跃,给我的印象既风趣,又淡定。
当地知识界对流沙河先生的评价虽然不尽一致,但多数人对他都很尊敬。我想,这不仅是因为名高年长,也不只是因为经历过大苦大难,还因为他对公共事务的态度。他学养深厚,不媚权贵,一些文坛后生遭遇坎坷,得到他真诚的帮助。在我看来,他是当地民间知识界的一个灵魂。成都的魅力,不只在自然山水,历史古迹,还在于有流沙河这样的知识分子。他的声望,不是靠庙堂的封赏,而是靠自已的著述,自身的文化积累和持续的公共关怀。流沙河魂归道山,今后这座古城的文化众望将归之于谁?
当时和我一起参加聚会的李玉龙,这里也要交待一下。李玉龙原想以《教师之友》为平台,追求自己的梦想。但好景只是灵光一现。后来他离开《教师之友》,又与《读写月报》等媒体合作,继续唤醒同道的理想追求。比如湖北仙桃中学的语文教师梁卫星,就因他的激励,写成长篇小说《成人之美兮》,在花城出版社出版,发出拯救教育的强音。李玉龙后来自办“问对教育”、“第一线教育网”,在经营上几度濒临绝境,仍然锲而不舍,点燃成百上千中小学一线教师的教育理想。正当事业渐入佳境,却在2015年10月18日因心脏病突发猝死,年仅48岁。
面对当年与流沙河、李玉龙的合影,年长的、年轻的都走了,我不禁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