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黄城理事长、金门大学李校长、汪将军、台湾的各位学术先进、两岸的各位学者:早上好!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来自大陆的七位学者,对本次研讨会主办者的热情邀请与承办者的周到服务谨表谢意和敬意。
由台湾孙文学会发起的海峡两岸中山先生之思想与实践学术研讨会,从第一届到今天的十一届,我应邀出席了八次,其中有六次承乏,忝列大陆学者代表团之团长,我自量浅陋,诚惶诚恐。今年未曾成行的大陆学者多达四位,特别是八十四岁高龄的特邀学者张思之先生,由于我们的疏忽,而不是别的原因,他就没有办完出境手续,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这个团的缺口这么大。张先生十六岁弃学从戎,走进远征军,他很敬佩抗日名将胡琏,也喜欢胡琏将军倡导的金门高粱,很想来金门看看。去年,黄城理事长专程陪我从台北飞抵金门,带我走进昔日的战争之门时,我就觉得应该陪这位老战士来看看,这次他却没有来成,以九州之铁,铸此大错,怎不遗憾!为了稍作弥补,前天我特意请他赶回寓所作十分钟的视频讲话,我已委托司仪等会播放,请各位鉴定和分享这位大陆律师的儒雅与伟岸。
四年前,挚友孙国栋先生为张公的八十寿诞张罗纪念文集,我有幸也在受邀之列,只因我还没有为活生生的长者高唱三不朽的习惯,就推谢了。基于在座诸君可能对张公还不太了解,我想趁这老头子没来,背后说他几句。
张思之先生是河南郑州人,早年就读于朝阳学院法律系。大陆的新闻媒体都很看重他曾被官方指定为林彪、江青两大要案辩护律师组组长的热闹身份和假题真做的执拗,却很少揣摩他此前二十二年右派生涯的代价与涵义。两案之后,他转过身来,以一堆无用的热情,为王军涛、鲍彤、高瑜、魏京生等敏感分子作无罪辩护,还为默默无闻的社会底层呼号至今。在傲慢的权力面前,他是无所畏惧的战士;在无助的弱者面前,他是多愁善感的孩子,经常含泪无言,他的骨子里就隐藏着对弱者、对底层民众的深切悲悯,童心依旧。
数年前,当我晋京插队,对国家的法治前景接连失望时,却突然发现,在张思之的周围,竟然凝聚着一批长幼有序的律师,对司法贪黑与党政腐败了如指掌,新案旧案如数家珍,还满嘴良心公理,那简直就是一群无法成熟的诗人,狂飙起来就是激流,愤怒起来就是闪电。
如果人与时钟一样,都是由行动来确定其价值的,那么,根据我的几次观察,张思之就是一条表里如一的汉子,做的和说的都一样,连每一次握手都不搞选择性的真实,不懂虚伪为何物。去年5月,我排除干扰,邀请他到法大讲座,畅谈人文素养与法治精神,有啥说啥。老实说,这不是一个很好谈的题目,稍不留心,就会空话连篇,甚至煽情作秀,还不如叫学生去看“新闻联播”,耄耋长者张思之却只有满堂真话,高潮迭起,快要把我们的昌平校区抬起来了。讲座即将结束时,嘉宾之一浦志强律师举手发言,对自己刚才多次进出的失礼行为深表歉意。原来,这位法大校友就在电话指导守候巴东邓玉娇刺死官员现场的年轻律师,张老爷子一听就更来劲,当即插话:“一定要顶住,你们先上,你们不行,我再来,一定要保护证据,追查到底!岂有此理!”老头子的现身说法,就像战鼓雷鸣,激励来者,就远比任何宏大的法理叙述、华丽的法学名言和生动的法律诊所都来得真切和管用。
法国奇人萨特说,“我自称是受百姓拥护的救星,其实私下里为了我自己得救” ;“内心贫乏和感到自己无用,促使我抓住英雄主义舍不得放下。”中国的国情固然成就不了萨特的英雄形象,也衬托不出丹诺的辉煌,但张老爷子也不缺萨特们的胆识和真诚,那是没有疑问的。老实说,我并不迷信德国司法部近年送给张思之的那个佩特拉ㆍ凯利奖,我只确信张思之身上藏有一股随时都能抖出的浩然之气,这就够了。在广袤的大陆,小到雷锋式的学习标兵,大到家喻户晓的政治领袖,国人对他们的敬重往往还那么见仁见智,歧义纷呈,但对张思之律师是没有歧义的,这也够了。原来我也相信大陆的司法除了贪官,就是掮客,不是欺弱,就是分赃,如今明白,任何全称判断都有冒险之虞,张思之和他的战友早已头顶正义的亮光,每天都在出征,风雨无阻,“一蓑烟雨任平生”,他们大概可以为大陆那一道险情不断的防线挽回一点体面吧?虽然他们也挺微弱,我也不信他们从来都没有疲惫和恐惧过。
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Jack London)调皮地说:“我一生下来就开始哭泣,而每一天都表明我哭泣的原因。”但调皮归调皮,生活归生活。远眺寒星闪烁,近观渔火通明,时间既能诠释哭泣的原因,也能承载微笑的过程,舒展群欢的结果,人类总不能整天都以哭泣为专业和专利吧?即使法律依旧吸吮穷人的膏血,而富人依旧掌握权柄,那么,我们也有理由给张思之们一点朴实的掌声,我们不妨同现代歌手汪峰一起高唱:“也许迷途的惆怅会扯碎我的脚步,可我相信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虽然失败的苦痛已让我遍体鳞伤,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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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27日于台湾金门大学
(会务组根据录音整理,经本人审阅。原载《律师文存》2010年第4期,卷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