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数字化时代的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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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杰  

  

新技术并不是一种驯服的工具,它就像历史上所有重要一点的工具一样注定要把它的使用者改造得面目全非,这很有些像殖民地和宗主国的关系。新媒体用在艺术上,同样也不是白吃的午餐,更何况艺术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善变的玩意儿。先是数码复制,又来个多媒体,再加上互联网,十年以后的艺术会是什么样的,谁也拿不准了。

说起来,艺术被复制技术弄得身不由已,倒也不是电脑出现以后才有的事情,最厉害的一次肯定就是摄影了,在此之前是版画。欧洲早期用来复制油画的羊毛挂毯,是用各种颜色的经纬线相应地对应于油画画面上的色素,精确程度也相当高,就是羊毛毯子太贵了,织得起挂毯的人也就请得起画画的了,再后来用铜版画来当复制品,更多的人就能分享到艺术品了。但这些复制品只能起到一种权宜之计的作用,与原作相比,它们在质量上相差太远了。数码方式出现之前的复制术都是一种有损复制,所以它们的冲击力远远小于今天的数字化复制。

摄影对艺术的改变至少有两点:一是它取代了绘画摹物象形的写实职能,二是它的可复制性,它不但可以用来复制绘画,它自身就是复数品。这两点基本上改变了我们对于绘画的传统要求,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现代主义本身是被摄影所逼出来的。过去我们要求绘画再现一个场面或者一个形象,我们的标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身临其境,而摄影在这些方面的功能显然是要强大得多。可是有着几千年传统的绘画是必须要继续下去的,可又不能以传统的方式去绘画,因为写实的饭碗己经被抢走了,绘画被迫重新思考了自己的存在意义,正是在这种思考中诞生了现代主义艺术。既使是在绘画的另一份饭碗--装饰功能的方面摄影也部分地抢了绘画的饭碗,至少像明信片风景和鲜花之类,摄影和绘画一般广受欢迎。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今天和艺术的第一次接触是从摄影获得的。每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今天可能都知道《蒙娜丽莎》,但人人看到的是这幅画的印刷品。数码复制的影响在于,它不但在复制的精度上更为出色,而且对这一复制品的再复制不会导致损耗---它从技术上消解了原作的概念。它立刻会导致艺术品价格上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意味着,不管多么复杂的作品,都可能迅速而且完美地获得传播。价格上的变化可能是两种:一是完美的复制降低了对于原作的需求,如果人们可以轻易地从网络上下载质量完全一样的图片或音乐,他们为什么要花钱从你手边购买呢?如果这样,艺术的再生产如何来继续下去?另一种可能则是,由于成功的传播所建立的广泛的知名度极大地刺激人们对原作的需求,这两种可能将发生在对于数码复制做出了不同选择的不同的艺术家身上。但是就算前一种情况出现,艺术仍然要找到生存下去的方式,事实上,它己经出现。

数码复制带来的又一个问题是艺术的消费群体的改变,以前的艺术实际上都是为某个特定的对象而生产的,壁画是为教堂画的,圣像画是为老百姓画的,肖像是中产阶级的需求。现在,如果艺术品将经过数码复制向其他地方传播,艺术品所面对的对象在很大程度就变得不可预知。这种情况迫使艺术家面对一群匿名的受众,没有谁来指派给他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他的任务必须自定义。这种任务的自定义将会使创作过程中所依循的规则出现模糊,难于聚焦,这对创作的影响不言自明。

艺术家一旦事先知道作品要通过数码化的方式到达终端受众,他可能产生两种反应:要么让他的作品更适合这种传播,要么抗拒这种传播,刻意去强调作品中那些难于在数码复制中还原的东西。事实上目前的技术所不能复制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照这条思路,艺术或许将会更多地朝迄今为止被抑制了的味觉、触觉等领域发展,而照前一条思路,艺术显然应该进一步的图形化、卡通化。抗拒数码化的艺术家会更强调体验,当然他会更倾向于装置或者身体艺术之类更强调现场的亲身经验的方式;绘画将更多地强调质感等一切手工的痕迹,戏剧或许会复兴,但它们都将非常昂贵。而乐观地迎接数码化的艺术家会更多地从事摄影和视频、音频方面的制作。他们必须诉诸于知识产权法这样的强制手段来杜绝数码复制在利益上的负面影响。从经济角度考虑,这类艺术品与金钱之间的关系将更间接,也许艺术品会变得越来越像今天的报纸,它可以以几乎以白送的价格提供给你,但你的阅读正在为它创造价值。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数码复制持欢迎态度的理由,是从我过去绘画的痛苦经验中而来的。有绘画经验的人一定体验过,绘画的过程不但是想象力得到舒展的过程,同时也是想象力被抑制的过程。为什么这么说呢?绘画说是瞬间艺术,其实并不是一个瞬间完成的,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中你要抑制旁逸斜出的想象力,你必须为一种可能性的最终实现牺牲一百个可能性,而且你在结局处无法确知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可能性的任何展开同时又都是一种遮蔽。这是创作者巨大的悲剧,我相信这也发生在写作的经验上,我们不断地受到中途变卦的诱惑,我想这也是美术史上有那么多系列画、变体画的原因。对我来说,数码时代的 “备份”的概念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例如我从一种构图出发,在第二步我想到了十种可能,在过去我必须将其中的九种割爱以便进行到第三步,而现在我可以做十个“备份”!然后暂时择其一种而从,我在第三步可以做若干个“备份”……我可以回到第一步尝试其它九种可能性,对设计师而言,这使他有可能从数百倍的现实的而不是假想的结局中挑选最好的那种,而对于艺术家而言,还有什么比所有可能性的和盘托出更大的快乐呢!

我把这种备份再备份,走向并穷尽所有三岔口的数码时代的工作方式看作是对想象力的最大解放。

生活在拼贴之中

因为数码复制使文字、图像和声音资料的大量搬运变得轻而易举,拼贴难免变成某种举手之劳的小把戏。拼贴是本世纪艺术所找到的得意手腕,从达达所开始的偶然性拼贴到超现实主义的下意识拼贴,从波普的图像挪用、重组到后现代主义的大杂烩,拼贴是一个百试不爽的套路。超现实主义那些无政府主义的“缝纫机上的相遇”,在数码构形的时代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快捷方式",这实在不见得是一件幸事。

因为,拼贴在今天己经变得太容易!艺术家已经应该不屑于去做如此轻而易举的东西。拼贴在过去曾经是足于展示你的想象力的东西,它是机遇与天才的不可思议的遭遇,是对封闭的生活事实的否定,是用大脑组织起不同来源的材料的相撞,是超现实的。现在好了,数码技术所组织起的不同的现成图片、声音、文字的出奇制胜无所不在的相遇,让人欲求不拼贴而不可得。这时的拼贴当然可能产生出让超现实主义的伪疯子们叹为观止的神来之笔,但它已经变得太像生活和自然本身,它已经不再是超现实的东西。它的奇妙是造化之妙本身,而不是想象力的功力。人类已经无法再借酒撒疯地在拼贴的游戏中自我实现,这应该意味着艺术将告别它的拼贴时代。我的意思不是说拼贴将从艺术中消失,而是说,仅有拼贴已经不足于是艺术。因为拼贴,是生活的基本事实---我们在网络中从一个站点链接到另一个站点,不就是在过着一种拼贴生活吗?在这样一种生活中,拼贴艺术会由超现实主义沦落为一种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

那么,什么样的东西将是这个超级的拼贴时代的超现实主义呢?艺术家当然可以满足于去做一个超级拼贴者,或者一个另类拼贴者来创造一种现实主义。而如果他决心要做得更多,他必须考虑一种摆脱人的拼贴感的精神状况,也就是说,在今天乃至今后的一段时期内,想象力的主要工作可能不是扮演一个解放者,而是要致力于组织起身份的认同。因为我们已经在东拚西凑的现实中看到了太多的相异图形之间互相剪切和重叠的硬边。

我们显然过于一厢情愿地把数码处理假定为复制了,事实上,数字化不但为准确的复制提供了可能,也为不准确的修改大开了方便之门。所以要在我们的数码时代做一个艺术家显然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你必须把自古以来关于创作主权的传统观念当作不切实际的幻想提前抛弃,那些匿名的受者随时可以采取一种更加主动的姿态来对付你的作品,而且由于在数字化条件下这种对作品的再处理只需要某种心血来潮的念头,几乎没有多少接受者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作品一旦离开作者,可能要经过多次的改写、剪辑,最终以始料不及的面目呈现给最后一个接受者。作品的再生产、再消费几乎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到达终端消费者眼前的是经过复杂的再处理之后的东西。作品与作品之间的交互性大大地增强。由一个个体艺术家设计好艺术手法,严格地控制整个艺术的生产和消费方式的模式越来越不可能,对消费者而言,他最终所接触到的是一个庞大的文化活动的产物,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使初始作者成为一个匿名者。创作者和接受者同时的隐形,这也许是数码复制所开启的一个新的匿名时代。

又新又老的多媒体艺术

今天人们所谈论的多媒体艺术,包括各类实验影音作品:实验性的纪录片和情节片 ,建立在互动性之上的MTV、二维和三维的电脑动画,建立在互动性之上的CD-ROM艺术品和网络作品,也包括更多地与传统美术的空间特征相关联的录像装置、声音装置等样式。从我们所列这些可以看出多媒体对于艺术意味着综合性的某种复兴。我们知道现代主义时期是各种艺术门类自我净化的擂台,绘画要排除文学性乃至物象成为画布上的一些颜色,最终走到了抽象绘画,走到了极简主义。音乐要成为激浪派的那种纯粹的声响,摄影中出现了纯影派。古代艺术中,比如大教堂中,壁画、雕塑、管风琴和建筑空间协同起作用, 但叙事的冲动却被窝藏在最新的媒体 —— 电影之中。 “闪回”、“蒙太奇”、 “切换”手法不断为观众制造一个个叙事梦境 。 于是就在现代主义自身的硕果新媒体艺术中反讽性地重新孕育了叙事性。

渲染心理氛围的“场” "的工作方式看来可能在多媒体中再次出现。就像把教堂中的祭坛画搬到博物馆的聚光灯下就不再神秘,多媒体将把各种艺术再次捆绑在一起,营造出不可还原为组合要素的综合体验。

多媒体艺术在今天的主要承载形式是互动式的光盘( CD-Rom)。如果这个多媒体文件不是太大的话则可以把它放到网上成为一个网络艺术作品。其构造大多类似于一个网站,在一个树形结构中的各个层次和各条路径之间建立链接,从而涵盖复杂的内容。这使多媒体艺术成了一座迷宫,迷宫式的虚拟空间就是设置一个虚拟的空间供访问者在其中邀游,这类作品大量借鉴了电脑游戏的互动性,只是利用游戏的娱乐性改造成更异样的文化思考。这类作品的链接往往非常复杂,形成交错莫测的迷宫般的结构,其转换和联接隐藏在生动的形象下面,更加助长了其感性的倾向。

多媒体艺术的出现一个直接的结果将是艺术批评的衰落,这是件好事情。在我看来艺术批评的兴起是与思想史上认识论的兴起密不可分的。正是将艺术不由分说地设定为认识世界的一种表达,才需要有对它的阐释。在认识论的思路中,批评被等同于对作品隐而不见的内在含义的转译,这是用语言的模式,尤其是用名词的模式来歪曲艺术的一个典型例子。而多媒体提供给你的是一个“场”,一次感觉之旅,一种体验,就像你洗了一个热水澡,你的反应是爽不爽,而不是去解释洗澡的意思是什么。这在古代艺术中是常识性的,却被关于“观念艺术”的误解弄得鬼迷心窍,人们用阐释取代了体验。多媒体艺术综合的感性色彩唤起对作品直觉的接受而不是智性的分析,再把多媒体作品强词夺理地说成是一个“文本”就有点勉强了。实际上我经常觉得把电影评论写成一篇文章是很可笑的,对影视作品的分析肯定应该是对片子的重新剪辑。

艺术从来就都是多媒体的,从来就不需要画蛇添足的阐释,今天的多媒体作品的出现,让艺术变得更像艺术了。

叙事的复兴

叙事 (narrative)曾经是传统艺术最重要的职能之一, 到了西方文艺复兴时代已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中国敦煌壁画中叙事绘画也已达到了极高超的水平。 可在上个世纪的现代主义运动中却遭受了清洗, 现代主义因为回避了单一的叙事模式而成为各种艺术门类自我净化的擂台 .

时基媒体就是以时间为基础的媒体,由于它在时间轴线上展于,它的叙事能力远超传统媒体,如电影就在很大程度上抢夺了小说和戏剧的市场。因此,时基媒介其实是很容易陷于叙事性而不能自拔的。 作为时基媒体,我们今天所重新获得的叙事也像爱因斯坦之后的时间一样,变成一种非线性的运动。之所以是非线性的,是因为人己进化来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当代人身份和知识系统的不确定性,导致生活本身的高度复杂性及交叉性,生活大量被媒体所渗透,形成多层次叠加和渗透的怪异的生活模式,而当大量形式的生活叙事和生活事实不可能在传统叙事模式中得到容纳时,人们就会积极地探索非线性的叙事模式。这些非线性叙事模式也成为塑造当代生活并使之更加支离破碎的一种媒体与话语 。探索非线性的叙事,就是去探索基因图谱己经破译了的人。

叙事性的重提对于重建新媒体艺术与传统文脉的对话关系,矫正它自身的技术崇拜和早期的枯燥简单的宣言式面貌非常重要。新媒体艺术的叙事变成非线性叙事,其实传统叙事在某种程度上也存在非线性的成分,比如,巴赫金所强调的复调叙事,传统的倒叙、插叙手法等等。 之所以要重新叙事,是因为事情本身已经成为非线的了。 因为事情本身并不明朗,事情的真相依赖于叙述的方式。新媒体在灵活运用传统叙事技巧的基础上大量增加了互动性,把非线性叙事提高到非常复杂的水平上来。

叙事作为游戏空间的特征,它是一种能动的、充满可能性语言的游戏,从而可以重组现实、割裂现实、重新调整事物的关系及意义,这样的叙事性将会有助人们以开放态度理解生活,新媒体艺术中对叙事性的开放以及对技术可能性的开放,也是在当代完成它的艺术功能,丰富艺术效果的要求。

传统美术技能的价值变化

对于多媒体创作所需要的能力而言,传统分科的专业艺术训练是远远不够的。这使创作成为多学科人才之间的一种协作,再加上我们已经意识到的数码作品在传播中多次再加工的特点,多媒体同样加剧了个人作者的匿名,就像荷马史诗并不是荷马的个人写作一样。我们在电影片尾长长的字幕中己经见识过这种集体创作的力量。另一方面这也可能为达芬奇式的全才的出现提供空间。如果达芬奇生活在我们的时代,他会是一个艺术家吗?也许是一个黑客。在现代主义所分派的角色中他会被压抑坏的。

在数字化和多媒体的软硬兼施之下,当代艺术已走向不归之路,那么传统的美术技能在今天意味着什么呢?今天的美术学院还在教授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技术,读美院的时候老师经常骗我们说不画好素描就搞不好前卫艺术,现在做新媒体作品,常后悔当初学画不如学学编曲什么的。确实,传统的美术技能大多已经不再实用。但我还是认为这些训练有益,只是它们已经成为一种历史研究。学习素描是读懂西洋美术史的最佳方法,正如练习书法是理解中国文化精神的不二法门,它扩大了艺术家的精神维度。传统的技能训练已经不是实用的手艺,而是作为一种修养来教授的。传统训练所要解决的问题,今天转到了设计的门下,艺术更多地跟想象力有关,跟创意有关。而且,今天的美院中教的素描和书法很像是现代奥林克运动中的铁饼、标枪等项目,没有多少人真的喜欢它们,它们不过是对古希腊奥运会的纪念。今天人们所热衷的是足球和 NBA,这没办法,因为田径和铁饼标枪的所有乐趣在NBA中都包含了。足球中有长跑短跑,投篮时要求射箭的准确度和标枪的力量,传统游戏被消化在更复杂的新游戏之中了。

通过学着画过素描,我们理解了写实主义在当年是如何具有难度,如何的富于想象力,如何的吸引着最敏锐的人们在这上面展开竞赛。而写实在今天己经毫无难度,并且不能用于测试人们的想象力,端起照相机谁都不会拍得太走样,写实的游戏就没法再玩下去了。现在之所以出现了“观念摄影”,“后摄影”,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傻瓜机把专业摄影的问题给取消了。其实新媒体是把传统当作要素吸纳在自身之内的,就像要踢好足球得经常练练长跑,没有一种传统会真正的过时。

人们最焦虑的其实并不是技术的荒废,而是标准的失落。在手工技艺的时代,手艺的精巧可以作为所有标准都作废之后起码的底线,它是人的劳动价值的最后指标,如果只是一些创意和点子,岂非天下大乱?而且现在艺术家面对着匿名的观众,他的任务是“自定义”的,难道我们要被新媒体带向一个相对主义时代?

我们不要忘记了思想的难度。创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各种创意之间要互相竞争,谁的更酷,更好玩,谁提供的想象空间更大,谁更能刺激人们反思,这些都是很好的评判标准,它们之间的可比性一目了然。举例来说,有一部好莱坞科幻片《世纪末暴潮》,其中想象了一种能纪录脑电波并重新解码的机器。有人启动这种机器从事冒险和犯罪,再将纪录下来的信号出售给不敢冒险的人,这样脑电波的消费者能真实地体验到发生的一切。类似的虚拟现实给艺术提出了最根本的思考:如果记录和还原体验的媒体己经工业化了,比如说,如果这种“录梦机”己经由 SONY公司投放市场了,艺术家所要做的只是怎样把他的梦做得更另类、更离奇。当每个人都有办法录下他的梦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高质量的梦来。这时人们应该谈论做梦的难度,而做梦将成为一种需要技巧的工作。甚至可以形成培训做梦技术的专业,以及对“录梦”产品的比较和批评--难度,评价标准将始终存在,只不过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些。

如果说,梦想和创意人人都会,艺术家和非艺术家有什么区别 ?

----当然,画上几笔也是人人都会的事啊。

前卫 专业 大众

媒体艺术是正在出现的艺术品种,它吸纳了此前许多艺术方式之长,集图、文、影像、声音和互动性于一体,可述可论,可以平直地铺陈,更可以单线深入,可能性极为丰富。我们今天所接触到的只是正在形成的冰山的一角,它的潜能还有待更多富有想象力的实践去开发出来。当互动多媒体作品置身于网上成为网络艺术时,大大加强了的观众参与程度也许将极大地改变我们传统的艺术概念。

前卫艺术毫无疑问是与网络结合得最紧密的,而大众是从网络化生活中获益最多的人。网络中的大众其实是一些复数形式的“个人们”,他们将是艺术史上最爽的一群艺术消费者。他们足不出户提就能接受最好的艺术教育和专家指导,他们以逛超市一般的不敬姿态选购艺术品并要求艺术家根据他们的口味做出修改。由于他们是一些匿名者,他们可以最随心所欲地发表他们外行的谬论。由于他们在接触艺术品时被网络赋予了太大的权力,要求他们把艺术当作了不起的事物来尊重是不可能的。网络上有很多小人物的艺术标准但是设有一个统一的公众的艺术标准。

大众美术活动的第一层次当然是对艺术品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消费,物质消费包括以及货币形式发生的实际购买和以上点击网站的形式所创造的无形资产。今天出现在网络上的艺术品绝大多数是远运落后于网络本身的东西。你打开网上跟艺术有关的站点和主页,看到的还是油画、国画、雕塑。用网络传播传统艺术形式主要是为人们提供了一接触艺术品的偷懒的便利。网络画廊充许你在订购一幅画之前反复考虑,你甚至可以先把它下载打印,贴在你家那面墙上看看合适不合适。美术杂志的网络版信息迅速而且更容易收藏、剪贴、查找资料。网络展览免去了你承受堵车的痛苦大老远地跑去看一个破展览的风险,你可以把它当作亲身体验艺术品之前的“预览”。世界各大博物馆的网站让你坐在家里逛遍世界,不但不会在卢浮宫那种迷宫一样的地方迷路,它提供的目录使你不会漏看任何作品,还可以听到艺术家在现场讲解他的作品。可这些东西都还不是真正跟网络般配的艺术。网络艺术当然应该是多媒体,当然必须是互动的,当然要链接着无穷无尽好玩的东西,而且,当然,你不能把它挂在你家的墙上。

用网络来传播传统形式的艺术并不只是更迅速有效,范围更广泛这么简单。网络的特点会给艺术太多的暗示:比如说,色块平整造型轮廓分明的画就不容易损耗,比如说摄影可能是比绘画更合适。再比如说你在网络中看到的艺术品总是伴随着一大堆背景材料 :文字阐释,相关的报道,艺术家的简历,你对作品的感受可能更容易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

网络上跟观众的匿名状态使艺术家失去了对症下药地投其所好的媚俗的机会。网络的交互性可能将重新开始一个订单的时代。我们知道过去的艺术家是先接订单,后开制作作品的,米开朗基罗为教皇画。这个时代画家所面对的客户是看不见的大众,这是比教皇和国王更粗暴的主顾,因为大众的口味喜怒无常。米开朗基罗还可以对教皇使使性子,凡高就没半点脾气。在网络接触中,观者虽然匿名,却肯定是一个坐在显示屏之前的个人。在网络化的艺术消费方式中艺术会重新变成个人与个人的交往,艺术家不再是面对一个无影无形却超级在场的“大众”。广播的方式变成了“窄播”,经营主页在某种程度上就像经营着一间自己的作坊。那么,画商和评论家这些传统意义上的中介势将被新形式的再中介者所取代。但是,无论如何,伦勃朗为阿姆斯特丹市议会画画,从印象派起画家们才开始先猜测着画出作品后待价而沽,与艺术品的亲身接触并不是网络所能彻底取代的。事实上传统艺术品在网络上的存在只是一个放长线了的诱饵。

而大众艺术活动的另一层面则是大众自己的艺术创作活动。首先由于动辄耗费十年八年的少年苦学的传统美术训练正在丧失其实用性,业余爱好者更可能在多媒体创作的领域中跟昔日的职业艺术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争雄长。数字化的操作形式使得现成资源的挪用和篡改充满乐趣。而在网络上的匿名在场将使外行的自卑感一扫而光。有这么多的因素让我们期待一个网络中的大众涂鸦时代。这构成了前卫艺术生成和生效的语境,也许前卫和大众涂鸦的界限将常常变得模糊。前卫从来就不是一种事先地规定好的追求,而经常会是一种事后的发现。“群众美术活动” 当然是卡拉 OK,这种充满游戏精神的活动其实是产生前卫的最好的土壤。更多的影响了我们的未来的前卫作品将从业余的游戏中萌芽。

前卫和大众都将与数字化生活良好地亲和,而在今天的体制内贴着专业美术活动标签的一切将是这个时代最保守的东西。他们最多懂得运用网络来传播最保守的内容,它们将被一种新的专业活动所取代,取代它的肯定是今天的前卫艺术中得逞了的某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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