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近年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国学热”的推动下,个别有一定影响的学者和官员通过媒体等不同方式和各种渠道,呼吁在高校把国学设为独立的一级学科,颇有声势。但也有不少有识之士持反对意见。这种自由讨论和争鸣,难能可贵,值得提倡。为了深化认识,心平气和地进一步展开讨论,本着知无不言、言则有据的精神,特陈述我们的观点。这就是本建言的初衷。
二、国学是在20世纪初,受鸦片战争以来西学的猛烈冲击,中国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文化逐步衰落和边缘化的特定历史背景下,才出现的一个新概念,旨在与西学有别。在辛亥革命的影响下,国学派主要是通过张扬国学来救亡图存、保种保教,更多的是表达了一种爱国主义精神。此后,随着历史的变迁,国学含义也在更新,“五四”以后出现了东方文化派、“整理国故运动”、现代新儒家、马克思主义新古典派等,但从来没有在高等院校列为一个独立学科。即使个别高校曾建立了“国学院”,但其内部还是分科的,或分门授课,或以教师为中心的自由讲授,基本没有稳定规范的教学体系,也看不出国学的系统明确的学科体系与学术规范,只不过像如今的“人文学院”、“文学院”一样,是相近学科文、史、哲等系科的总称而已。胡适在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成立时就明确指出:“‘国学门’不是具体的科系”。民国时期出现的这几个国学院之所以大都存在时间很短,有的仅半年,学科概念含糊不清是一个重要原因。另外,那时也有很强的另一种声音,他们明确表示,反对提倡国学。历史的经验,值得反思与借鉴。
三、国学,一言以蔽之,就是中国的旧学,也称为中学、国粹、国故等。张之洞讲“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冯桂芬主张“主以中学、辅以西学”;章太炎称“上天以国粹付余”;胡适号召“整理国故”;基本都是指与西学相对应的中国旧文化,也就是古典文化,或传统文化。众所周知,中国古典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涉及面非常广,既有诸子百家、儒释道、三教九流,又有文学艺术、民间信仰、地域文明,乃至以中医为代表的科技文化等,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不胜枚举。时下又有包括五十六个民族古今历史文化的“大国学”之说。任何一个学科都应有相对稳定的内涵,而“国学”的内容则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国学如果列为一个独立学科,即使是超级学术大师,也难确定其研究对象,更难建立相应的学术范畴。连对象、范畴都难确定的国学,不知怎样建设一级学科?!
四、独立学科一般要有特色鲜明的历史积淀、知识系统、理论构架、研究方法和课程配置等。同时,还要充分考虑选择本学科的学生在毕业后能有相对稳定的出路。凡此种种,都需要认真的研究和深入地论证。目前倡导国学要建一级学科的朋友们,讲得较多的是弘扬民族文化,寻找民族的根,增强民族自信和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等,很少论及“国学学科”的研究对象、学科基本内涵与特征、知识系统、观念和方法,以及与历史、哲学、文学、宗教学、伦理学、文献学,还有其他各科“史”部分的关系等问题。这些最基本的问题尚未廓清,就呼吁立即把国学设为一级学科,是否有点匆忙?
五、我们对把国学列为一级独立学科持有异议,并不等于反对开展国学研究。学术之发展,植根于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谁也无法去强行规定人们去研究什么,或不研究什么。国学研究更是如此。在大学和一些研究机构组建国学研究平台或试验班,组建国学学术团体和召开学术会议等,对深化国学研究,颇有裨益,值得提倡。无论是研究机构或大学应该都有这样的学术配置权,这是内部事务,“户口自主”。
六、在目前的体制下,建立国学一级学科是国家行为,把国学定为一级独立学科,必定要覆盖整个高校,会涉及学科重组、资源分配等诸多问题。试问,国学列为一级学科,其下的二级学科是哪些?三级学科又是哪些?核心的课程是哪些?在这些问题明朗之前,不妨先讨论,再决策。否则,肯定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纠葛。
七、中国文化复兴决不等于复兴国学,更不等于复兴儒学。旧学或曰国学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无奈和边缘化,是历史的进步,是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历史的选择。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传统文化向现代转换的实践已经表明,国学尤其是儒学,从来都是经过改造与创新之后,才具有某些现代文化的因子,才能推陈出新,发挥其价值,与时代潮流同步。国学及其所包含的儒学等,只有在跟随时代的进程中,才可能展现其新面貌,于是出现了新儒家,还有新墨家、新道家、新法家、乃至新佛家等等,这些都是多元中的一元,但都不是新潮流中的主流。新儒学等等无疑都有其生存空间,这与把国学设立为一级独立学科是两码事。
八、如果有关行政部门一定要建立国学一级学科,我们建议先行公布国学理论框架和学科体系方案,供咨询与研讨。这是科学决策、民主办事不能逾越的前提。(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2月11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