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美国只是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年轻国家,然而要真正清楚地了解这个国家的起源,也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随着时光的推移,很多历史细节逐渐变得模糊,有些重要事情当时可能就没有留下可靠的文字记录。相隔几百年后,这本《五月花号——关于勇气、社群和战争的故事》,以新闻叙述的笔调,如同现场特写一般,重现了“五月花号”飘洋过海,在新大陆生存、挣扎乃至流血,终于建立起新生活、新社会的一幕幕……这一切无疑都对所有渴望了解美国,认识美国历史、文化及其起源的人们,构成了一种强有力的诱惑。我拿到这本书,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放下手头的事,先睹为快,也就是出于这样的诱惑。
很多年前我读过《美国读本》,开卷就是《五月花号公约》,在数百篇“感动过一个国家的文字”当中,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篇。1620年11月11日,“五月花”号帆船在茫茫大海上颠簸、飘荡了66天之后,很快就要在陌生的新大陆靠岸前夕,他们在船上签署了这份共同契约,在上面签名的有41名成年男子,他们几乎都是虔诚的教徒,其中一部分正是怀着寻找宗教自由的梦想,在强烈的精神信仰驱动下,才登上这一前途未卜的航程的,他们因此被叫做“天路客”。他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成一个民众自治团体”。并保证遵守和服从将来颁布的对他们全体人“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这个公约翻译成中文,不过三百多字。然而,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它的意义几乎可以与英国的《大宪章》、美国的《独立宣言》、法国的《人权宣言》等文献相媲美。我有时候想,美国几百年的根基就建立在这短短的几百字之上,信仰,自愿,自治,法律,法规……这些关键词几乎涵盖了美国立国的基本原则,今天美国总统宣誓就职时依然是手按圣经,向全体公民保证遵从和信守宪法与法律。
1802年,在当年天路客登陆的普利茅斯,约翰·昆西·亚当斯在一年一度的“先祖日”庆典上发表的演讲中,就把《五月花号公约》看成是美国民主之花盛开的前奏,“这则积极向上的、富有创意的社会公约在人类历史上或许是绝无仅有的。爱好思辨的哲学家认为,那是政府合法存在的唯一来源”。他进一步说,“这个社会的每个个体都一致认可这个团体,并最终发展成为一个国家。”被称为天路客的美国先民来到那里,最初的目的十分单纯,不是为了征服这块大陆,建立一个强大的殖民地,而是为了宗教信仰,他们希望住在一起,在同一个教堂里敬奉上帝,为此创立一个小社会。到2002年,有人作过统计,今天美国大约有3500万“五月花号”乘客的后裔,占总人口的1/10。对这个移民国家来说,这是个巨大的数字。
然而,带着牛皮纸上签署的《五月花号公约》上岸的天路客们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们经历过饥饿、疾病、寒冷的威胁,面对过土著印地安人的弓箭、猎枪和陷阱,他们曾一次次在生存和死亡之间挣扎,度过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登上新大陆,并不意味着铺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金色的蔷薇。换言之,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的生活,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社会,一样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五月花号”乘客组成的第一代移民和他们的子孙,与印第安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中间又发生过什么变化?以往我们所知不多,不光是中国人,就是在许多美国人的想象中,开始于1620年天路客登岸的美国历史,也是像青蛙跳跃一样,转眼就到了莱克星顿枪响,美国独立战争的号角吹起来了。中间一下子就跳过了150年,在这漫长的一个半世纪中,这块大陆到底发生过那些不可回避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有过那些值得铭记的名字,这几乎是一个空白地带,一个历史的盲区。有鉴于此,一个美国作家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写下了这本《五月花号——关于勇气、社群和战争的故事》。
他告诉我们,当“五月花”号返航7年后,普利茅斯种植园依然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每个男性即使在祷告时,身边也放着枪。但是,在天路客与新大陆原住民印第安人之间,有过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和睦友好关系,而且至少两次以书面条约的形式确立下来。感恩节就是这段历史最生动的见证,最初的感恩节源自他们对印第安人的感激,秋收之后邀请印第安人一同庆祝,包括种玉米、汲水、防范野兽等方法都是印第安人传授给他们的,当他们上岸不久冻饿交加,三个月中死亡近半时,印第安人也曾伸出温暖的援手。那些新大陆的原住民也不是后世所想象的那么落伍,在“五月花”号靠岸后的40年里,他们也经历了巨大变化,同时不断在传统中汲取力量,力图创造一种新型的、具有良好适应性的文化。他们用的已不是弓箭,而是当时最先进的明火枪,使用英国制造的新产品,其中还有人进入了建立不久的哈佛大学学习。到了17世纪60年代,“五月花”号乘客的后代,不再觉得自己在那片土地上的生存是靠了原住民的支持,相反将他们看作是通往繁荣富裕之路的绊脚石。1675年,一场历时一年的战争不可抗拒地降临,对此,作者明确指出:“英国人决定以牺牲印第安人为代价,来获得自己的经济繁荣,将他们父母曾经努力奋斗、英雄般创造出来的那一切变得岌岌可危。”被逼无奈的印第安人虽然奋起还击,最终失败,菲利普王被杀,他们连祖先的生存方式都未能保住。这场血腥的战争被命名为“菲利普王战争”。
美国的伟大就在于有勇气直面自己历史中的不幸、不义和不光彩的一面,有自我反省的能力,能容许揭开历史的伤疤,容忍不同观点的审视和批评。到1836年,一位牧师在波士顿公开演讲,提出“菲利普王战争”和独立战争一样伟大,认为菲利普王是为广大印第安人争自由而斗争的领袖。在那场战争中,天路客的后代中出现了一个传奇人物丘奇,他的身上融会了清教徒、水手和印第安人的性格,他在残酷的战争中显示出卓越的勇敢、智慧和宽容、悲悯,他对敌人并不是深恶痛绝,而是尽可能地向对方学习,不是追求在肉体上杀死敌人,而是尽力让对方按自己的思维方式行事。也就是把敌人也当作人看待。在他心目中,战争的成败不是杀戮对方,而是压制对方。在他身上,美国性格已渐露端倪。在他几乎预见了一个强大的同时赋予众生平等、自由的新国家,这个国家终究会在《五月花号公约》的轨道上前行,找到自己的方向。
([美]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著,李玉瑶、胡雅倩译,《五月花号——关于勇气、社群和战争的故事》,新星出版社2006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