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生物医学伦理学,仅仅是生命伦理学的一个维度。真正的生命伦理学,是包括生物医学伦理学在内的世界生命伦理学、地球生命伦理学,它担当起引导当代人类走向未来、健康生存的真正桥梁。因而,创建生命伦理学,首先须重新认识生命,理解生命,打通人类生命与世界生命、个体生命与整体生命之间的血缘通道,弘扬生命的亲生命本性。惟有如此,才能真正打开以自然宇宙、历史演化、人类存在为三维向度的生命伦理认知视域,重建生态化综合的生命伦理研究方法。
【关键词】 生命本性 创造冲动 生命伦理 认知视域 生态化综合方法
只有精神能拥有真理,而生命只拥有事实。
―――施本格勒《西方的没落》第2卷
此文题目是沿袭美国学者波特《生命伦理学:通往未来的桥梁》(1971)之书名。在此书中,波特首次提出“生命伦理学”概念,并明确指出“生命伦理学是利用生命科学以改善人们生命质量的事业,同时有助于我们确定目标,更好地理解人和世界的本质,因此它是生存科学,有助于人们对幸福和创造性的生命开出处方。”波特把生命伦理学定位为是“生存科学”,认为生命伦理学首先是一种事业,即改善人的生命质量,帮助人实现生命的创造性,获得生活幸福而提供指南。为此,生命伦理学必须以生命科学为武器,去“更好理解人和世界的本质”,这是构建生命伦理学的必须胸襟、视野和方法。本文之所以要以波特的书名为题目,是意在于表明:波特提出生命伦理学是提升生命质量的事业的主张,至今没有得到很好的响应,因为20世纪70年代,生命伦理学在伦理学与医学的交汇处产生开始,就多从医学角度出发来探讨人的生命存在及其健康的伦理问题,所以,生命伦理学(bioethics)也就成为生物医学伦理学(biomedical ethics),它在很大程度上抛弃了波特关于生命伦理学是“生存科学”的定位,同时也遮蔽了波特关于生命伦理学建设必要以“更好地理解人和世界的本质”为认知前提的训导。正是基于此,本文尝试从哲学-伦理学角度出发,重新考察生命伦理学创构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之诸多问题,以为生命伦理学能够真正成为通往未来的桥梁,开辟其视域,提供其方法,思考其学科创构原理和生命行动原则与境遇要求。
一、生命与伦理
伦理学,当然是实践的科学;但伦理学首先是理论的科学,伦理学的实践必须建立在理论的基础上,没有理论的指导,实践只能是在视域狭窄、认知浅表的局部领域瞎摸索,最终不得要领。客观地看,中国伦理学的落后,其应用伦理研究的滞步难前,其根本之因就在于缺少基础理论,缺乏思想基础和方法论引导。伦理学和应用伦理研究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状况,首先需要改变一种很盲目、很浅表的唯实践论、惟应用论观念,建立起一种深度理解和动态放开的实践论、应用论观念。因为我们过去所习惯认同的惟实践论、惟应用论观念,是建立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理念的绝对信奉基础上的。其实,真理之能够成为真理,在于它本身就是世界、事物、对象的本质规律、存在法则、生存原理,所以它才是最高的、也是最终的,更是绝对正确的:真理是尺度、标准的象征,它存在惟一理由和全部功能,就是成为检验一切的标准。所以,惟有真理才构成检验实践的标准,因为真理永远是普遍的,不变的;实践却始终是个体的,变化的。真理与实践的这一本性规定,形成了它们各自对对方的要求性:实践是否符合事物本身的规律和世界自身的法则,则集中表现为实践是否能够接受不变之真理的检验。
以此观之,生命伦理学要得到全面的创构,真正成为引导人类通往未来世界的桥梁,它必须首先注重于理论的构建,惟有在此基础上,才可能有真正的实践引导。
我之所以持如此态度,是遵循了一个最基本的认知规律:即“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1](P3)只有知本探源,才能弘流开新;并且,只有知本探源,才可近其大道,握其法则;只有弘流开新,才可循道而立,尽性践行。
基于这样一种认知姿态和方法论视野,创构生命伦理学,首先得从基础入手,理解生命与伦理本身。
生命即是以其自身之力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有关于“生命”的问题,当然是一个科学问题,但同时也是一个古老而年青的哲学问题。因而,无论是从科学入手,还是从哲学出发,生命的存在本性和生存本质,都有可能得到最深刻的展示。
量子物理学家薛定锷专门写了一本《生命是什么》的书,此书从不同角度对生命进行了探讨,指出生命就是一个有机体:“生命有机体似乎是一个部分行为接近于纯粹机械的与热力学相对立的宏观系统,所有的系统当温度接近绝对零度,分子的无序状态消除时,都将趋向这种行为。”认为生命的基本特征就是充满自身的“活性”,这种自我活性表征为“它继续在‘做某些事情’、运动、和环境交换物质等等的时候,而且期望它比一块无生命的物质在类似的情况下‘保持下去’的时间要长的多”;并且,生命的自我活性,决定了生命始终在与衰退、与热力学平衡抗争。生命的自我活力,最终来源于自然力(即自然活力,也就是古希腊人所讲的“隐德来希”)对有机体的灌注。薛定锷指出,生命有机体抗衰退御平衡的基本方式,就是吃、喝、呼吸以及(植物的)同化,就是有机体与它者之间进行从不间断的信息、能量的交换,其专门述语就是“新陈代谢”:“每一个过程、事件、突发事变——你叫它什么都可以,一句话,自然界中正在进行着的每一事件,都意味着这件事在其中进行的那部分世界的熵在增加。因此,一个生命有机体在不断地产生熵——或者可以说是在增加正熵——并逐渐趋近于最大熵的危险状态,即死亡。要摆脱死亡,要活着,惟一的办法就是从环境里不断地汲取负熵——下面我们马上就会明白负熵是十分积极的东西。有机体就是靠负熵为生的。或者更明白地说,新陈代谢的本质就在于使有机体成功地消除了当它活着时不得不产生的全部的熵。”[2](P68、69、70)
薛定锷是科学家,他对生命的考察,必以科学语言来表述,因而,透露出的是客观实证;哲学家却与此相反,对生命的体悟与把握,虽然是形而上学的,但却始终洋溢着诗意:实验主义哲学家詹姆斯曾经将生命定义为“继续向前的东西”。[3](P79)与此相近的生命哲学家柏格森,他用更富有诗意激情的语言来描述生命:生命就是“向前冲锋的骑兵”[4](P96);而历史思想家和文化哲学家施本格勒却认为“生命是实现灵魂的可能性”。他解释灵魂的可能性,是绝对不同于逻辑的可能性:生命往往不以实现逻辑的可能性为目标;但灵魂却使生命获得了敞开的可能性,因为灵魂是“无休止的要求完全实现自我并营造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其表达的全部总和。”[5](P128)
概括如上科学家、哲学家、思想家们对生命的描述,则不难归纳出生命的存在本性和生存本质:
首先,生命是有机体。作为有机体,生命拥有自我活性,充满了自我活力。
其次,生命的自我活性表征为创造性冲动,其行为展开就是创造力的发挥。因而,生命是以其生存运动的方式来谋求自我创造的有机体。
其三,生命的创造本质,就是使自己避免衰退、避免死亡,始终保持生生不息状态。因而,生命必须与衰退、与死亡抗争而生生向前,永不停留,永不松懈,永不自足。概括地讲,生命的生存本质,就是以其自身之力而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其四,生命之所以能够进入时间之域而生生向前,义无反顾,其根本动力在于生命一旦诞生,自然宇宙就将其整体创化力量(自然力)灌注进了生命,这种力量使生命本身必须按照自身的方式去实现自身,即以创造生命的方式去实现生命,从不后退,从不停止,从不左顾右盼。施本格勒讲,生命就是以实现灵魂的可能性为目标,道出了一个最深刻的生命现象:生命的展开就是实现生命的创造力本身,生命的创造力,就是生命的内在灵魂,这一灵魂是天赋生命的,所以,生命的天命就是创造,就是因其创造的冲动而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而关于生命的逻辑可能性,则是生命对生命本身的意识、反刍、认知、理解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与生命本身的可能性是方向相反的:换句话讲,生命始终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它不会因任何变数而改变自己的这一既定方向。有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们可以随时感受得到:时间永远是生命的刻度,时间对生命的刻度标明了生命这一冲锋向前的本性,比如,昨天是你50周岁的生日,度过了昨天,在你的一生中,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50周岁生日这一天了。当然,你有关于50周岁生日的各种想法、各种思考、各种意识情境,却可以凭借自己的爱好或兴趣,而得到不断唤醒,不断强化,并且还可能不断地拓展开去而生成出更新的内容,更好的情调来。
詹姆斯曾对我们说,“我们是往前生活的”,这是生命的生存本性使之然;克尔凯戈尔却告诉我们:“我们是朝后理解的”,这是生命对自身生存理解的必然性。生命的生存运动与生命对自我之生存运动的体认与理解,却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展开,生命的向前与理解的朝后,这二者之间形成了距离与矛盾,弥合这一距离、解决这一矛盾的根本努力,就是努力去达到平衡,以保持人的生活的一致性。这是人类一切精神探索的共同方向,亦是生命伦理学创构的最终动因与最高目标。
其五,生命以其自身的创造冲动为动力,推动自己勇往直前,却必须面对一个现实,解决一个问题。这即是:每个生命都是一个有机体;作为有机体,每个生命必须新陈代谢,必须摄取生命所需之全部能量,必须与其他生命进行能量交换。由此,生命在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进程中,必须解决因能量的摄取与交换而带来的全部利害问题,包括生命与生命、生命与环境、生命与自然宇宙、生命与整个生命世界之间的利害关系问题。这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生命展开其生存进程中与他者间的关联本质。
概括地讲,生命即是以其天赋创化力量为内在动力、以与他者建立起能量摄取与交换之利害关系为展开方式的那种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存在物。
以此来看,“生命”概念所指涉的是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中的一切生命形式,比如,动物生命、植物生命、人的生命,再比如文化生命(施本格勒就认为,文化是一种高级生命形式)等等,凡是以其天赋创化力量为内在动力、以与他者建立起能量摄取与交换之利害关系为展开方式的那种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存在物,都是生命。
生命的伦理维度 打开生命的视野,回归“生命”概念的本位,这是生命伦理学创构的认知起点。以此为认知起点来探讨生命伦理学,还须重新清理生命与伦理之内在关联性。
当我们初步明晰“生命”的涵义,接下来则有必要了解“什么是伦理”。在西语中,“伦理”一词源于希腊语ethos,意指品性与气禀、习惯及风俗。很显然,这种解释强调了“伦理”的人为语义倾向,但却忽视了它的自然语义内涵。在中文中,“伦理”一词由“伦”与“理”而合成:“伦”者,辈也(《说文》),引伸为人际关系;“理”者,“治玉也”(《说文》),意即运用特定的模式和方式,将天然之璞打造成玉石,所以,“理”引伸为整治、规律。从词源学看,“伦”之于“辈”这一本义,是自然形成的,比如我们一旦诞生下来,就被赋予了辈分,这种自然形成的辈分,就是人存在的自然事实之理;将“璞”整治成玉,这是对自然事实的改造,使之变成具有新质的新事实;但其改造行动所遵循的改造之理由却蕴含在需要改造的自然事实之中,同时也要遵循先在性的设想、样式而进行,所以,“理”既蕴含着自然形成的事实,也蕴含着人力创造的事实,更蕴含着对自然事实予以改造的完美预设蓝图。由此看来,“伦理”一词既包括了自然存在的本来事实状况、关系,也包括一种应该怎样和能够如何的生活事实状态、关系。当将表达这一特定语义内容的“伦理”与“生命”相联系而构成“生命伦理”之新事实时,它就获得了全新的内容。
首先,生命伦理不是生命加伦理,而是指生命存在本身具有其伦理指向性。生命存在的伦理指向性,构成了生命本身的深刻维度。
其次,生命存在的伦理指向,是内在于生命并构成生命自身的深刻维度,是天赋于生命的。有关于此,生命哲学家狄尔泰说得很到位,他说,生命就是生命,“我们不能把世界的任何意义带进生命”,因为“生命本身并不意味着别的什么东西。在生命中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也不能得出生命意味着什么的结论,生命中只有它自己。”[6](P98)外部的世界不能把任何意义带进生命,也不能把价值带进生命,生命的全部意义与价值,均内生于生命,这是考察生命之伦理问题的基本姿态。以此观之,时间、空间、本质、质量、因果性,连续性、历史、文化等内容,都是生命自身的内在构成;生命的伦理、道德、价值、意义等内容,都是生命本身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所展开、所发散出来的东西。概括地讲,生命的伦理问题,是生命的内在本质外向敞开的价值维度。因而,要真正理解生命伦理,则需要转向生命本身,深入地探测生命的存在本性。
生命存在本性源于生命的有机体性。生命的有机体性使生命既指向自身,而推动自己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又使生命指向他者,而与其他生命(个体生命或整体生命)构成信息能量的交换者。由于前者,生命永远以自己为动力并以自己为目的,所以利己构成了生命存在的内在本性;因为后者,生命必须以他者为存在依据和生存来源,因而利他构成了生命展开其存在的必然需要。
生命存在的利己和利他本性,还来源于生命诞生的必然性,因为每一个生命的诞生,既融进了自然宇宙的整体创化力量,又由此获得了与其它生命(包括自然宇宙、生命世界)的原始关联通道,生命个体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个体生命与自然宇宙、生命世界之间,则是缩影与放大的关系。因而,利己与利他,不过是生命对生命的缩影或生命对生命的放大所展开的双重向度而已。
生命与个体和生命与整体间的这种血肉一体的双重关联性,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亲生命性。所谓亲生命性(biophilia),乃是“人类关注其他生命形式并期望融入自然生命系统的天性。”[7](P222)亲生命性,揭示出了生命存在的深度本性,即生命的利己和利他的对立统一之所以可能,就在于生命本身拥有亲生命性。生命的亲生命性,就是指生命一旦成为生命,他就拥有亲近生命、热爱生命、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维护生命之完整性这样一种内在需要。所以,亲生命性不仅是人类的天性,同时也是一切动物、一切植物的天性。所不同的是,动物、植物对生命的亲妮,是直接以生命本身的方式而展开而表现;人类对生命的亲妮,却往往要通过认识、理解之后的自主选择方式而展开而表现:“通过研究儿童的心理发育,心理家已了解获得亲生命性的最重要阶段。在6岁以下,儿童倾向于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对待自然和动物作威作福。他们也最对自然界中不熟悉的动物不予关注或是害怕恐惧。在6岁到9岁之间,孩子们会首次对野生动物产生兴趣,意识到动物也会遭受到痛苦和压力。从9岁到12岁,他们对于自然界的兴趣和知识都急剧上升。从13岁到17岁,我们开始具有对动物权利和物种保护的道德感情。”[8](P165)
其三,仅就人类生命而言,生命的伦理指向,是通过信念而得到展布的。我们知道,伦理学是关于如何创构人间道德的学问,而道德始终是建立在信念基础上的。客观地看,道德知识学的基础,就是先于观念和理性的信念,它直接铺平道德形而上学道路而与神学相联,并归根于信仰。从根本上讲,在人的生命展开领域,要求信念的意志是最早出现的,经验始终追随信念。所以,信念优先于经验的看待,实际上是使信念回归于生命,因为信念本身是属于生命的。信念是生命的原始冲创力的心灵化展布,同时是生命的原始冲创力向行动表现的根本规范,它是生命获得伦理维度而得以产生出生命伦理学的内在聚合力量。
二、生命伦理学的应有视域
通过上面的简要分析,生命伦理学的学科视域得到豁然展现。但要真正明晰地理解生命伦理学的应有视域,还须做如下清基工作:
首先,必须明朗生命伦理学得以创构的真正出发点。
概括地讲,生命伦理学是认知生命存在,理解生命存在如何展开自身伦理本性的学问。因而,生命伦理学得以创构的真正出发点只能是人本身。根据“生命是不断向前”而“对生命的理解始终是朝后”的这一双重现实,人只能在两个范畴上了解自己和理解生命:即作为现实和作为应该。在这里,“现实”即生命的实存;而“应该”乃生命对自身的担当。生命对自身的担当必以生命的实存为前提,生命的实存又必以生命对自身的担当来展现。所以,生命的现实和生命的应该,二者本身就不可分开:“应该并没有高于生命或同生命对立,而是一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应该意识到自己,就像现实就是现实。”[9](P116)
人虽然是生命伦理学创构的真正出发点,但并不以此表明人就是生命伦理学所关注的惟一对象,因为严格地说来,生命伦理学所探讨的整体对象是生命,是生命的伦理存在。
当我们将生命伦理学定位为是关于生命的伦理存在的学问时,就已经使生命伦理学从狭窄的生物医学伦理学的桎梏中突破出来,而回归了他本身,因为这里的“生命”,是指包括人类生命在内的整个世界生命:
世界是生命化的世界,自然是生命化的自然,所有的事件、全部的物,都是生命化的存在者,都存在生命。生命构成了世界万事万物的实在标志和感性展现。因为世界是生命的,所以才可能说世界是物质的。世界的物质性的根本前提是世界的生命化。世界是物质的客观现实本身要求它必须对生命的获得,只有生命化的物质才构成其物质,没有生命的物质,不可能存在。因而,一切的物质主义,都首先是生命主义;所有的存在形式是有机的形式,一切的生存状态,是有机主义的状态。以此观照,人、自然、事物、社会等等之间的关系,本质上展布为一种生命化的生成关系。生命的生成构成其自身存在关系;同时,生命的生成亦解构着自身关系。生命的敞开与照亮进程,即是生命向生命或者说生命向世界的建构与解构进程。[10](PP22-23)
由此不难看出,世界是以生命为实在方式而敞开自身;反之,生命却是以世界为平台来创造自身。生命与世界这种共在与互生关联性,使生命伦理学必须以生命为起点为目标,并以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之生生不息的动态敞开为极限视域。
在这一动态生成的视域里,生命伦理学呈现出开放性的多元扇面:其宏观扇面,是地球生命伦理学→自然生命伦理学→宇宙生命伦理学;其中观扇面,是生物伦理学→动物伦理学→植物伦理学;其微观扇面,是人本生命伦理学,包括人的生命之生殖伦理学、死亡伦理学、健康伦理学、康复伦理学,以及人之自我实现的生命创造伦理学等等。
如前所述,生命存在的全部伦理问题都根源于生命的亲生命性。生命的亲生命性之存在敞开,表现为利己与利他。因为生命是需要能量摄取与交换的有机体,所以,生命的利己与利他都得围绕利益、利害而展开;而一切利益、利害,都不过是生命展开其生存所必须的权利的实质内容,所以,生命伦理学所关心的实际问题,不过是生命存在的权利问题。
在过去,我们的认知论,我们的伦理观,都把“权利”看成是人的特权。自20世纪60年代生态学的全面兴起,动植物的权利、土地的权利、河流的权利问题,才开始为人类所关注。但在生命伦理学领域,生命的权利仍然只有人才独自享有,比如,因为人拥有其权利而使生命科学和医学实验不敢以人为对象,但动物却成为生命科学和医学的合法实验物。因而,生命科学和医学保护人的权利,但却以侵犯动物的权利为必要前提的。这是我们今天盛行的生命伦理学的一个悖论,而这个悖论恰恰是由人的惟人本中心论观念所制造出来的。
生命伦理学真正所关心的,是世界上所有生命的存在权利,包括动物的存在权利,植物的存在权利,大地、河流、山水、白云、蓝天、空气、阳光等等的存在权利;并且,生命伦理学所追求的是一切生命的存在权利的平等性和一切生命的存在权利的完整性。因而,生命伦理学给人类提出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应该把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当生命看,并努力维护一切生命存在的平等性和完整性;并且,生命伦理学还给每一个人提出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三善待:平等地善待自己,努力使自己成为完整的人;平等地善待他人,努力使他人成为完整的人,平等地善待生命,努力使生命成为完整的生命。[11](PP284-300)
三、生命伦理学的探究方法
生命伦理学之所以需要以其开放姿态而面对整个世界生命,以世界生命为基本对象,来展开自己的工作,这是基于人与人、人与生命、生命与生命、生命与自然宇宙之间存在着血肉一体的原始关联,在这种原始的血缘关联中,人与其他生命、人与自然宇宙――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且最终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郭沫若《凤凰涅槃》)。因而,地球生命的多样性存在,是人的健康存在的最终基础;动物、植物的健康生存,是人健康生存的必须前提;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的整洁运行,是人清洁生活的必须平台。今天,我们人类之所以会面临那样多千奇百怪的疾病,是因为地球生物圈中无以计数的植物,成千上万的动物,它们都处于疾病之中;今天,人的生命能力(比如说免疫力、自愈力、生育力、负压力等)之所以越来越弱,越来越缺乏面宰匀弧⒆呓?匀坏牧α慷?缘萌找娴乃ト跤氩√??谟谖颐窍衷谖奘蔽蘅涛拊诮邮芪廴荆??啥舅兀菏钥纯矗?颐浅缘氖卟私?概┮??缘乃??前??虼蠹粒?缘挠恪⑷馐悄蛩亍⒒??橇洗呋?隼吹模??玫乃?⑽?目掌??峭耆?桓叨任廴玖说模晃颐堑木幼〉兀?拇κ窃暌簦煌恋亍⒑恿鳌⑸剿?⑻炜铡⒉菽荆??嵌忌ナЯ似渥陨淼慕】瞪????凰刀?铩⒅参铩U?龅厍颍??难?海ù蠼?『樱┎唤龆舅卦诵校??已现仄堆??且蛭??男脑啜D―即大海已经严重污染而衰竭了;更因为它的肝脏――即大小湖泊已经完全地丧失了净化功能。还有,就是整个地球那吐故纳新的肺――热带雨林和其它原始森林,已经被人们切除了大半,整个地球生命从此丧失了自我清洁能力。森林的消失,江海河流的贫血,工业污染、废气排放、冰山融化、温室效应,阴阳循环失节,四季消失,人体因此丧失自然的节律而处于混乱状态。
这是人类今天的生存现实,也是人的生命现实。人的生命的健康,决不只是人的生命自身的问题,他事实上与环境、与自然宇宙、与生命世界、与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的存在状况、运行方向密切相联。
更重要的是,我们今天所处的这种环境,所面临的这种状况,最终是由人自身制造出来的。过去,物种生命,地球生物圈,自然宇宙,他们是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来净化自己,因而,地球上到处都是人迹不能至的地方。现在不同,自从工业革命以来,科学和技术的力量把人武装成了最凶恶的嗜血者,在整个地球上,再也没有纯粹的自然,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征服者――人――的足迹;并且,人的足迹所到之处,就是生命毁灭,就是大地被掏空而荒芜,剩下的,就是生命的衰弱、疾病和面临死亡的呻吟。
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我们必须清醒:改变人类生命存在状况和健康状况的治表之法,当然是生命科学,是现代生物医学;但是,其真正的治本之法,却是地球生态医学,是生命生态科学。因为,只有人这种物种才有能力把地球弄得千疮百孔,把生命世界搞得疾病丛生;那么,也只有人这种生命才有能力去医治地球,去恢复生命世界的健康与活力;并且也惟有如此,最终才能医治人类自身、人体生命自身的生存绝症。这就是生命伦理学必须走向世界生命伦理学、地球生命伦理学的根本理由。
生命伦理学要担当如此责任,则必须研究方法的根本改变。怀特海曾告诫后人,“我们的注意力必须集中在方法本身,这才是震撼古老文明基础的真正新鲜事物。”[12](P94)一种新的方法之所以能够震撼古老文明的基础,而成为开辟新世界的真正动力,是在于方法本身就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根本态度,一种认知世界的根本方式,一种由此而生成的全新思想。生命伦理学在过去之所以局限于单一的生物医学伦理学领域,因为其研究的根本方法,是生命科学方式和临床医学方法,前者主要体现为实验分析,后者主要体现为描述。这两种方法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实证经验。因而,以生物医学伦理为根本内容的生命伦理学,得以建立和坚守的知识论基础是实证经验。而一切形式的实证经验,无论是体现在生命科学领域,还是体现在临床医学领域,都遵循一个共同的思维-认知模式,那就是就事论事。因而,这种就事论事的实证经验主义思维-认知模式,只能看到实验对象的行动反映及其规律,却从来难以发现其行动反映及其规律背后的东西,从来难以发现实验对象与实际的生态环境(包括具体生态环境和整体生态环境)之间的血缘关联性和生命律动法则。因而,以地球生态医学和生命生态医学为基本内容的生命伦理学,必须进行研究方法的变革,重建能够包容实证法和描述法于其中的生态化综合的整体方法。
生态化综合方法的认知前提是:自然为生命和人立法,人为自然和生命护法。也就是说,生态化综合方法强调,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才是一切生命存在的立法者,人的存在和生存必须遵循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的根本存在法则。这是人类医治地球、恢复生命世界的健康和活力的认知起步。生命伦理学的创构必须遵循这一法则,并担任起为自然和生命护法的引导责任。
生态化综合方法的认知视域是动态整合的多元论,强调对生命伦理的探索,不仅要有人类视野,也要有历史视野,更要有自然视野,因而,自然、人类、历史,此三者的动态整合,构成了生命伦理学研究的真正认知视域。
生态化综合方法以自然、人类、自然为三维视域,把将生命的存在和生存置于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的大背景上来考察,则发现人与人、人与生命、生命与生命,以及个体生命与自然宇宙、与生命世界、与地球生物圈之间,客观地存在着共在与互存、共生与互生的关系。由此,人有生命存在的健康,不仅有赖于人化的物质环境和精神环境的健康,更依赖于地球生态环境、自然生态环境的良性循环,依赖于物种的多样性生存,依赖于江海河流、大地山水之生命充满蓬勃朝气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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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