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古惑仔以后,到了香港到处托人打听,想找黑社会聊聊,结果硬是找不到,大家的观点是,香港黑社会主要在灰色地带经营一些色情赌博行业,不会对普通市民有什么影响,合法经营的商家一般也不会受干扰。到是大陆城管,多年以来,一如既往,收保护费,(天门事件)凌虐良民。在下一篇旧作,欢迎传播)
在西安市二环路边,离我住处隔一条街的地方,是铁路信号厂的家属院,院门旁有一排临街的门面房,被租出去由一些个体户经营烧烤。这些门面房,被称作房子非常勉强,一般只有3-4平米,在里面转个身都困难。唯一的经营办法是把桌子摆在门口,露天营业。
像这样的小店西安还有很多,这也是古城的文化景观之一,可以说有井水处,即有卖烧烤的小店。它们通常白天都不营业,晚上七点以后才开张,招待夜市客人。特别在是夏日傍晚,消费层次不属于泡吧族的工薪阶层,家里闷热,舍不得开空调,就到户外找一个这样的小摊子坐下,要上些烤肉,聊着天,喝着冰啤酒,十分惬意。这些个体户生意好的时候要忙到半夜一两点才打徉。这些摊子对市民来说是习已为常的事情。
七月八号那天,我从学校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十分,天快要黑了。我刚从车上下来,就目睹到了类似香港电影【蛊惑仔】里的一幕。一辆载人的大卡车和两辆面包车一个急刹车,停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十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拿着棍棒和榔头。一言不发,就对两家卖烤肉的摊子开砸,正在吃烤肉的顾客来不及躲闪,有人惊叫,有带孩子来的,孩子吓得大哭。不到半分种现场就一片狼藉,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第一反映就是播打110,可是突然发现,那群人中好几个都穿着制服,还有人穿着警服。我按耐不住走上前,拦住一个看着像干部模样带头的,质问他:你是哪个单位的?对方回答斩钉截铁:办事处的。哪个办事处?太乙路办事处。你们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砸别人摊子?上面派咱联合执法。
他的回答既理直气壮又充满了对我的不屑。于是我自我介绍:我是记者,上一届人大代表,我要采访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一下子就慌了,调头就要走。这时现场的群众也都涌了上来,其中两个小伙子非常激动,拉住他们要评理,却被他们一群人围住,混乱中挨了几拳,蹲在地上。趁着大家一愣神的功夫,那伙人跳上车绝尘而去。不过其中有一个干部,动作慢了些,被群众堵住去路,就是不放他走。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小伙子都是顾客,一个躲闪不及被棍棒砸伤了手,另一个被砸碎的滚烫沙锅烫伤了腿。
我以前也见过野蛮执法,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蛮不讲理却是头一遭,不由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职业习惯使我第一反映就是:给这帮流氓曝光。我打了陕西台【阳光快报】的热线,自报家门,介绍情况,请值班的同志快来采访,心想就算造个势,吓唬吓唬他们也好。这时,不知谁报了警,一辆警车开来,把那个没来及跑的干部和两个受伤的小伙子都带走了。在我的反复请求下,【阳光快报】的同志半个小时以后也拎着摄像机来了,我们一起拍摄了现场的情况,还采访了一些群众。当时群情激愤,一个老太太说:我解放前做生意,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两个摊主也十分委屈,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胳膊被砸破了,他们说:我们证照都齐全,作一点小本生意,赚的是辛苦钱,如果说这段时间,赶上十六大或者领导视察,不能摆摊子,打个招呼,我们乖乖地收起来就是了。这次来了,什么话都不讲,来了就砸。还指给我们看:这条路在咱前面和后面不到十米,都有人摆摊子,做同样的买卖,占的路面比咱们还大,如果说不许占道经营,为什么不管他们,专砸这两家,不就是因为咱们规规矩矩做生意没给他们送好处么?
拍完现场的情况,我和电视台的同志商量,还想去采访两个被打伤和烫伤的顾客,因为左右都是街坊邻居,所以很快就和他们联系上了,他们正在派出所接受调查,他们非常爽快的答应接受采访,说办事处的那个干部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就被放走了,他们这边已经快结束了,正准备去看伤,干脆到武警医院见。一个外号叫“猴子”的小个子摊主自告奋勇和我们一起去。
当我们驱车前往武警医院医院,到了急症室,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一个胖子早已堵在门口。此人剃光头,脑门有一道斜着的刀疤,他把我们拦在门外“误会!误会!两边都是我兄弟,今天喝酒喝高了,闹着玩儿,全是误会。”他满脸堆笑“记者同志费心了,咱们交个朋友,以后你们这块地头有什么事儿摆不平,打个招呼,包在兄弟我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制服打人,有这样闹着玩儿的么?”我挤了进去,坚持要采访那两个被打的小伙子,但不知在我们赶到之前,胖子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露出复杂的表情,其中我感觉有无奈也有屈辱,都表示不能接受采访。就在我跟他们交流的时候,那个胖子把小个子摊主拉到一边笑眯眯的耳语了几句。他态度也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过来跟我们说:“你们的好意我领了,这事就算了,刚才你们采访我说的话,你们帮个忙,求求你们,千万别播。”形势如此逆转简直让我措手不及,我们很不甘心的往外走,乘那个胖子不在身边,我问小个子摊主:“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他委屈的说:“你不知道,这货原来就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现在辞职了在道上混,是这一片有名声的闲(音:寒,陕西话地痞之意)人儿,惹不起。”我问他:“他们砸了你的摊子就这么算了。”他摇摇头:“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得罪了这帮人日子可怎么过呀,唉,不忍又有什么办法。”
回去以后,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摊主老刘,向我要联系方式,我留了张名片,还给他们打气:这是法制社会,我就不相信没个说法,不行告他们。
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又到他们店上看看,我天真的以为这事经过昨天一折腾总该有个结果,就问他们,办事处的人来过没有,他们说:“没有”。而且他们今天也不敢摆摊子。我问为什么?他们指指隔壁“你看。”原来昨天那几家占道经营更厉害,却没有丝毫损伤的摊子,今天反倒不约而同都把摊位收缩了。“他们平时跟办事处的人有关系,今儿肯定得到了什么风声,估计又要冲着我们来了。”果然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一辆挂着高音喇叭的卡车和几辆面包车又开了过来。路过小店的时候车速放慢,车里的人探出头来,我认出车上有昨天那伙里的人,面包车的车门已经拉开了。他们没有发现什么把柄,可能也注意到了我,就一踩油门呼啸着开过去了。摊主他们几个都庆幸果然不出所料,幸亏没有把摊子摆出来。
回到家里,我守在电视机前,到了晚上十点,看见几条不咸不淡的新闻,我们拍的片子显然是被卡住了。我也知道这样揭露政府基层办事部门问题的节目涉及面太广,会遇到很多阻力,很难在电视上播出。
当晚,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车上那几个人的表情总在我眼前浮现。天一亮我就给我作律师的朋友打电话,咨询了相关的法规。还联系了我们选区的人大代表,解释了情况,希望他们介入此事,他们都表示关注。
到了傍晚,我又去到店上,这条街前后不远处的烤肉摊生意都做得红火,可这两家还是不敢把摊子摆出来。老刘见了我,拉我坐下,问我“昨天电视怎么没播呀?”我无言以对,只好说电视台也有他们的难处。也不知是鼓舞他还是鼓舞我自己,我说:“就不信这世上没个讲道理的地方,你放心,我联系了人大代表,再不行咱们走法律程序告他。”
老刘摇摇头:“没用的。”我很不解,怎么会没用呢?他说:“你是好心。可就算他们当着人大代表的面,跟我们赔个理又有什么用,人大代表一走,我们还得和他们打交道,本来我们干这行不占些道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都自觉晚上才摆摊子,只要不是领导视察,平时给他们送点好处,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中国凡事都有个变通。如果得罪了他们,和你较起真来,你一天生意都作不下去。就这样你还没脾气,那个【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就是这么规定的,反正具体尺度都在人手里。我们大概就是少送了好处,所以他们那伙人过来敲打敲打我们不懂规矩。”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就算是执法,那他们在一条街上,别人管都不管,专砸你们两家,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看你就像个学校里的人,有些事情你不了解。人家是执法者,咱是老百姓,管谁不管谁,他说了算。那天算是给你看见了,结果你发现没?第二天其他几家摊子就收了,他们为什么收的这么整齐,肯定有人专门打招呼,一个电话‘天气要变’就心领神会了。那天准备专门收拾我们,幸亏咱反应的快,没让他们抓住,要不然他们可以拿着红头文件,理直气壮的收拾咱,你在边上也没用。”
我突然想出个主意:“假如另外几家真的和他们有关系,那你们不妨留心点儿,看见他们把摊子摆出来,你们就摆出来,他们一收,你们赶快也收,有这次事儿,他们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光砸你们这两家。”
“唉,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如果他们是冲着我们来,象征性的在那边砸个碗,把我们这边全没收,你有什么办法,找谁评理去,人家是按规矩执法,道理一套一套的,要想整你,办法太多了。”我想不通:“照你这么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象咱这样的人,没文化,没技术,除了这点小买卖,还能干什么,人强强不过命啊。最后把你逼急了,走投无路还是得给他们的人送好处,就跟收保护费一样。”
我记得听说过有一些地方是经过市政府批准的,可以在路上摆夜市。我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去那些地方光明正大的摆摊子,省得在这里受气。
老刘又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的好事,就那么几个点,除非偏僻的没生意作的地方,否则要想挤进去,不跑跑关系,连门都没有。走到哪儿,还不是一样得给人送钱、送礼。”我默然无语,老刘接着说:“我没什么文化,还要过饭,受人欺负都习惯了,你看我这儿子,也没条件供他读书,我没什么可教他的,自己身体也不好,现在借来的钱摆个摊子,做这小本买卖,就指望他将来象这样靠着劳动也能本本份份挣个糊口的钱,咱没什么奢望,一家住的是五十块钱租的房子,平时有碗面吃就可以了。”我看见他眼圈有些发红,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反倒宽慰我:“小兄弟,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如果那天不是你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他们恐怕还会整咱整得更惨。咱现在能撑一天是一天,大不了再回去要饭。”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我都会去看看老刘他们,这条街前后的夜市都挺热闹,唯独他们小心的缩在狭小的店铺里,看得出来生意很冷清。 由于我的参与,老刘他们可能现在送礼都没人收了。
也许是我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