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2007年12月,汉语在欧洲很时髦,在我们这个小镇六所文理高级中学,就有三所开设汉语课。妻子在孔子学院任教,也在小镇中学教授汉语,有一个班竟然有五十名之众。
红毛学汉语,一是对中国好奇,觉得汉语很有意思,练得一身“你好!”,休闲时与朋友逗逗乐。二是想到中国工作,快毕业的大学生或现在任职于大公司的工程师,就怀着这个目的。红毛学汉语,第一种情况居多,学着玩。第二种比较少,学着用。
上个世纪,德国纽伦堡中文学校创办时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纽伦堡的中国孩子不再堕落”。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当时这篇文章的内容是说,“德国的中国小孩”说中文时总夹带德语单词,比如“这个游戏很 lustig(有趣)”,这种操“混合语言”的孩子,我称为“堕落”的小孩。有了中文学校,中国小孩可以学习中文了,会有长进,因此不再“堕落”。
我们一直很忙,没有时间专门开车送儿子去纽伦堡学习中文,不过,在家里也经常教儿子学中文,并且规定,在家 里不许讲德语。儿子说中国话还可以,但写中文字,真要命。今天会写,明天忘记,刚刚会写,现在忘记。怎么办?没有学习掌握中文的环境,“英雄无用武之地!”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海外华人父母心!
“我是中国人”那五个中国字,“我”字他今天会写,明天忘记,不是漏掉一撇,就是少了一点,可谓“我”中无“我”。“国”字更可怕,今天少了底下一横,我看了说:“糟糕,国无边界,于骅,你还是很有地球村概念的嘛!”明天的“国”字中间的“或”字中间没有“口”,我看了更哭笑不得:“以你这样下去,定会国将不国,亏你还是一个中国人!”
为什么我们当年学外语就记得住、记得牢,因为我们想出国,迫切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所以有压力。有压力就有动力,有动力就有效果。黑毛儿子学中文,除了“英雄无用武之地”之外,就根本的是,没有压力和动力。
发怒。于是“下定决心,不怕困难”把儿子送到纽伦堡中文学校去。第一次是妻子开车送儿子 的,毕竟七十多公里路程,为了不迟到,早上十点一刻就出门,下课回到家里,也是下午四点钟了。儿子学中文,烦恼了一天,而妻子开车陪同,也劳累了一天,犹然有一种“划不来”的感觉。
我反驳,学中文,那是一场救国运动!所花费的时间和汽油费,不能按照快餐店卖炒面或广东鸭的价值来计算。我的意思是说,从浅的方面讲,现在学中文,于骅至少可以懂写中国的“国”字,那不是救国运动是什么?从深的方面讲,学中文是现在投资,未来收获,人们不是都在起哄,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吗?中国人的世纪,中国人不懂中文,哪行?!
第二次轮到我执政,送儿子到纽伦堡学中文。全班又是我们父子俩第一个到达,刘青老师到了,我上去问候:“您是刘青老师吧!我是于骅的爸爸。”刘青老师握着我的手说:“久仰!久仰!”“不敢当!不敢当!”
儿子在一边听了我与刘青老师的对话,觉得很奇怪:“久仰不敢当,那我敢当!”儿子对着我和刘青老师的面,突然间吐出这么一句。
毛毛来了,儿子与他一口德语交谈。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说:“在中文学校,请用中文交谈!”儿子一下子反驳道:“Nein(不)!”我不假思索地回他一句:“Doch(必须)!”糟了,混合语言,从我的口里吐出,“堕落”从我这个当爹的开始。
十一点半,上课开始了,我跟刘青老师说,我想在课室的后面坐,观察一下小孩学中文的情况。这样的一个班级,交给刘青老师,也真难为她。班里的孩子,什么样的都有,能说会写的有,会说不会写的有,不会说不会写的也有。
我们为什么要让黑毛后代学中文,就像胡适说的一样,我们这把骨头,燃烧成灰毕竟还是中国人。就是这点不忍的心维系着我们的汉语情感,也就是这种汉语情感维系着我们这份不忍的心。百年、千年,直至永远。
写于1998年11月, 修改于200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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