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缅甸，在曼德勒待了两天，准备去佛塔圣地蒲甘。如果从曼德勒乘船，沿着伊洛瓦底江南下，约航行196公里，便能到达这座古城。我们很想沿江而行，浏览江两岸的自然风光。但是主人方缅甸作家协会却仍然安排我们乘飞机去这座千塔之城。在飞机上，我国驻缅甸大使馆一秘韩学文说：“缅甸是佛教国家，看塔是一个重要内容。仰光大金塔是他们的国宝，千塔之城蒲甘也是他们的骄傲。在蒲甘无论你站在哪里，伸手一指，便能看到一座塔。”
当时，我对韩秘书的话持有一丝疑问，那知离开蒲甘机场驶往宾馆的路上，从窗口望去，我们真地惊呆了：塔，塔，塔，塔 。。。目光所及，四面八方皆是塔。一时间，我们仿佛置身在塔的森林之中，被一种神秘的氛围所笼罩。
蒲甘是小乘佛教传至缅甸的发祥地，建城于公元九世纪中叶。直到国王亚诺拉陀（King Anawrahta）完成统一大业，建立缅甸民族的第一个王朝，即蒲甘王朝（1044—1286），定都于蒲甘。从那时起，一代又一代国王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再加之建筑家和艺术家受到优待，所以建筑了不少精美辉煌的宝塔和寺院。于是蒲甘成为一个宗教与文化的中心。蒲甘王朝繁荣了约240年，被称为缅甸历史上佛教文化最鼎盛时期。在仅有2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先后建成上万座佛塔。当地有民谚：“牛车轴声响不断，蒲甘佛塔看不完。”直到1287年蒙古忽必烈汗侵入缅甸，蒲甘王朝灭亡，城市遭到破坏，建筑物大部化为灰烬，但其中还有少数佛塔寺院保留下来，至今仍有案可查的2217座佛塔和寺庙，供人凭吊往昔蒲甘王朝黄金时代的遗迹。
在好客的主人引导下，我们首先参观阿南达寺院（Ananda Temple）。这座以佛祖释迦牟尼的弟子阿南达名字命名的佛塔，是蒲甘地区最重要的，也是这座古城现存的千座佛塔群中最大最美的一座。由强吉达王建于1091年。纯白色的建筑物，高50米，四周每边60米，呈四方形，最上层为金黄色的尖塔，庄严辉煌。它与众不同之处：一是为两进（一般塔皆为一进），四面皆有大佛塑像。二是对光的运用非常出色。塔内没有灯光设备，但佛身却熠熠发亮。而更奇妙的是，随着我们站立的不同部位，放眼望去，佛的面容或微笑，或沉思，或布道，变幻莫测的眼神表达出不同的情感。
陪同主人说，这座佛教建筑物虽然历经无情的战火与可怕的地震等破坏，但依旧保存很完整，无论从规模或是历史而言，它都是一座象征时代的遗迹。
接下来我们参观亚贝雅达娜寺院（Abeyadana Temple）,这是十一世纪后半叶由强吉达王妃亚贝雅达娜下令修建的。典雅庄重，非常美观。除了在正门大厅有描述佛陀故事的精美壁画《雅加泰》外，还有许多叙说神明故事的壁画，都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平。
佛塔与寺庙显然是不可分的整体。从前，我所理解的塔，大都是珍藏佛教经典文物或遗骨等所在地。但当我们来到闻名遐尔的曼奴哈佛庙，却了解到一种特别的意义。
曼奴哈佛庙（Mannoha Temple）建于1059年。当时，缅甸南部的蒙皇战败被俘，软禁于蒲甘。过了些年，他提出建庙要求，被批准后，他变卖了所有的珠宝而建成此庙。供奉四座佛像，三尊坐佛，一尊卧佛，分别置于四室。体积大得惊人。偏南的一室面积不大，高达数米的佛像更有一种被囚于室的侷促感。
通过这座庙宇的建筑形式和佛像的安置实状，蒙皇表达了他被俘后在形体和内心所受压抑的痛苦。我们沿着狭窄的楼梯走到顶层，主人指给看一个特设的窗口，能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在下面看见的那位愁眉苦脸的佛陀。但是当我们转过身子，站在平行直线的方位再看佛陀时，却发现佛陀脸上展露出恬然和谐的微笑。代表团老作家王火（第三届矛盾奖获得者）悄声对我说：“这也是一种微妙的抗争方式。”
蒲甘王朝好建塔，如今保持原状的千百座佛塔，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以红砖石建筑为主，也有用其他各种不同种类石料砌成的。有的高大雄伟，有的只有一间房子大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我们参观了有红宝石之称的苏拉玛尼塔，有建造18米卧佛的雪山多塔。
收藏有佛陀部分遗骨的雪吉根宝塔，雄伟华丽，气度不凡，整座塔的框架结构，几乎与仰光的大金塔相同。塔顶金碧辉煌，四座塔门，也用彩色装饰材料砌成。宽敞华贵的长廊两边，遍布精美的佛像，宝塔，念珠，香炉等手工艺品。烧香拜佛的男女老少信众络绎不绝。塔前还有一个周恩来捐款纪念亭，是中缅友谊的象征。我们代表团也由蒋子龙团长前去捐了一笔善款，以后在很多寺庙都有这种捐款活动。
我们最后参观高达61米的达宾纽佛庙（Thatbyinnyu Temple），是蒲甘最高的古塔，为十二世纪所建。我们登上此塔，了望整个蒲甘市。蔚蓝的晴空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白云，午后的阳光拂照下，无数的古塔与寺庙矗立于原野上，圆锥形顶的，三角顶的，小圆顶的，螺旋顶的，砖砌的，石筑的，银白的，镀金的，千姿百态，美不胜收。我想，日月更迭，历史变迁，时代潮流不断地冲刷，无数的国王帝君皆已化作尘埃，灰飞烟灭，这些古塔与寺庙虽然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但是它们依旧耸立在这块平原上，作为历史的一份见证。
归途中，有人说，佛塔一个又一个建成了，王朝一个又一个衰落了。佛塔吸干了大地的血脉。也有人意见相左，认为，兴建佛塔并不是王朝衰落的真正原因，却给后世留下了佛教文化与建筑艺术的辉煌。
“历史停滞的症结到底在那里？”我一时真想不明白。透过车窗放眼望去，夕阳的余辉映照下，数不清的佛塔与寺庙，渐渐消失在苍茫暮霭里，有些甚至已被夜色吞没。
2002，2，8，悉尼
（原载澳洲《朋友》月刊，作者授权天益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