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人爱酒,聚会节日和周末过后,有钱人和穷人扔出的啤酒瓶都是成箱成堆的。一旦谁家后院飘出BBQ(烧烤一词的英文缩写)的香味,间或又能听到富人家雇的小乐队,为快乐聚会助兴演奏出的音乐声,奥克兰城民居街道上平时寂寂无人的气氛,就变得温暖轻松起来。就算周围什么音乐都没有,人独坐阳台一瓶啤酒在手,听鸟语看变幻的云彩,也能体会到新西兰人精神单纯清淡,晶莹透明的那面。如平静的海也象手上的酒。
到了新西兰后慢慢学会了喝啤酒,至今无瘾,只是喜欢它在夏天时的透气解渴罢。特别欣赏那专为冻啤酒设计的软瓶套,拿在手上时外在手感柔软暖和,里面的啤酒却依然冰凉。有时路过家附近生意极好的酒吧餐馆,瞥见阳光下酒杯渗出的点点凉意,便隐隐有坐下悠闲喝点什么的冲动。但我还没学会去酒吧开怀畅饮,一坐与不认识的人神聊到天亮的功夫,那是另类境界。喝酒不为醉多要的只是情调,这是本地人爱酒的新含义。
露天之下,各种迷人充满异国情调的餐馆酒吧,是近年来才兴起的事,十几年前的奥克兰市并没有这么多欧亚风味食品。现在很时髦过去却是潦倒的岛民毛利人居住的庞森毕(Ponsonby)地区,以前是没有今天这么多的酒吧小饭店的。当时的白领人士不会光顾这些穷人聚居的地方。倒退回去几十年,那时的中上层人士讲究的是西装革履的绅士风度,喝酒消遣的方式来自老牌大英帝国,气氛味道必须庄重正式。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些“绅士”才可出入的,门面包装严实的俱乐部。普通爱酒的人所去的酒吧餐馆,却是到下午六点就必需关门,时间一到酒客酒徒们就得乖乖离开走人。据说当时法律这样规定的理由,是为了保护人“正常”的家庭生活,让工作在外的男人们,每天能按时回家与妻小吃饭。同时,新西兰强调的是对人一律公平的原则,让所有人享有一致的休息时间,包括周末和节假日。
但是酒鬼总有法子狂饮滥喝,而在反抗心理驱使下或许还会有不喝白不喝的想头?我猜想死板天真的清教徒行为准则,在实际生活中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因为人们喜欢酒的历史是如此的长,我认识的新西兰人滴酒不沾的,太少太少了。在此法律的管制下,本地的爱酒之人的过去几十年,活得象中国小媳妇,左右都被管,真难啊!有关法律延续到今天,直到前两年,这里的酒类销售管制仍然相当严,周末新西兰的酒类专卖店不开门,超级市场都是不卖酒的。
在我生长的国度里,曾经有过各种严厉管制,包括食品方面的定量限制,记忆中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购物票证,到了文革时期,这些票证曾多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是物资食品极度短缺下的不得已做法。可以理解的是,二战中新西兰也有过类似的管制时期,在特别的年代出现特殊的法令是自然的事。然而某些管制法不仅延续到战后,至今仍然在新西兰延用,说来就有点奇怪且滑稽了。
比如新西兰是奶制品生产大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有关规定只要人们购卖真正的黄油(Butter),而不允厂商生产的人造黄油(Margarine)上市。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里,新西兰本国人还不能用本国货币购买进口小汽车,但手上有外币却可以购买。种种奇怪规定的本质,说穿了无非是贸易保护主义!而在当时的环境和消费心态水平下,类似保护法规却能得到多数人的支持。新西兰进步到今天,某些严格的劳工法酒类管制法的依然存在,却给现代人的生活造成了许多不便,人们早就不耐烦,想要改变有关法律了。想想大型节日和长周末期间,到处关门闭户的,要没提前购物,节日期间断顿也是可能的。至今在复活节期间开门营业的商店都属非法,虽然到那时坚持营业的商店越来越多,年年家家都被罚款。然而新西兰就是这样的国家,即使法律规定极不合理,要改变还是需要通过正常程序。
自由世界里有太多的不自由,这是我生活在新西兰后的直感。
这儿没有香港的灯红酒绿和股市的激烈拼搏刺激,人很难发大财成暴富。地处世界南端的与世独立,短暂的国家历史,在此便少有欧洲国家浪漫悠久的文化气氛,难得欧美大陆的热情与蓬勃活力。华裔离开了故国醉人又烦人的人文环境,突然进入的是使人有手脚无措的寂寞国度,那种困惑更是没法子细说。奥克兰市里有那么多的华裔,多到中文报纸春笋似的接着往外冒,生意广告多如牛毛。可这些中文报纸都免费的,其中的不合情理,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上届国家党政府执政期间,终于通过了新法,使超级市场有卖酒的权利,还改变降低了年轻人合法饮酒的年限。商家卖酒赢得的利润,与年轻人饮酒的人数同时上升。因饮酒过量带出的种种不良后果,自然也给政府和警察,父母和社会,以及年轻人自身招来更多的麻烦。
在这块土地上,自由与不自由之间的冲突之多,随时都能体会到。
曾在奥克兰市中心电视台外的车站上,见到过抱着大酒瓶,在长椅上忽坐忽躺的两位胡子拉渣酒人。离他们远远的,提防着他们有撒酒疯危险时,也饶有兴趣地试图听懂他们的酒话,想理解他们的行为意识。突然两位亮开嗓子唱起了首不知名的毛利歌,唱得回肠荡气又醉气兮兮。男人豪气的高歌里,又透出男性的一丝温柔。毛利人是善唱的民族,就是醉了也唱得那么好,没准还是酒精作用令他们唱出这般水平的?
我的困惑在他们的歌声中突然透出一线光来:
酒能给人快乐也能让人发疯。要紧的是,人得学会悠着点,新西兰国家制度中的不尽人意是明摆着的,需要时间去谨慎地改变。推翻原有的规则很容易,要想建立合理的制度,并维护它则相当艰难。
我得学会抑制自己的浮躁心态,顺应自然,大概只有这样我才能理解这个国家的一切,那又独特又与众不同的方方面面?当时胡思乱想着跳上了巴士,两位酒人的歌声在我的身后渐渐退远。意识到自己竟涌出淡淡的欲望,想喝一杯,也想如他们那样漫声高唱。
人生来应该是自由的,象风,但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