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华文明突出的和平性特征根植于中国传统哲学与思想文化。在中国思想当中,和平的本义是指声音、音乐的和谐,由此引申出阴阳和谐、礼乐和谐以及社会政治和平等诸多含义。中和之道是指人内心平和,表里内外和谐,这是中正平和的君子人格。絜矩之道是人际交往的准则,也是和谐的人际关系的基本要求。中国文化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最终的理想是实现致太平的理想社会。中华文明的和平性的思想内涵非常丰富,体现在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数千年而延续至今,和平性及其所蕴含的无限生机是中华文明生生不已的内在动因。
关键词:中华文明 和平性 中和 絜矩之道
中华文明历数千年发展而延续至今,中华民族热爱和平、崇尚和平是中华文明从未中断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和平、和睦、和谐是中华文明五千多年来一直传承的理念,主张以道德秩序构造一个群己合一的世界,在人己关系中以他人为重。”中国文化热爱和平,在国际交往中主张各国和平共处,文化交流互鉴,这种和平主张是根植于中国哲学与中国文化之中的。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华民族历来爱好和平,和平、和睦、和谐的追求深深根植于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之中。”中国哲学的中和、和谐思想,决定了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的和平性。因此,要进一步理解中华文明的和平特性,必然要深入到中国哲学思想当中去作分析。
一、“和平”释义
和平的核心是“和”。“和”字在最晚在金文中就已出现。《说文》:“和,相应也,从口,禾声。”这应该是“和”字的本义。与“和”字相关的还有“龢”字,学界对于二字的关系还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其实王力就已经明确地指出:“音乐和谐本写作‘和’,后来写作‘龢’,以区别于和平的‘和’。”因此,“和”是本字,它的含义就是声音相应、配合,此起彼伏,声音的和谐是“和”字最初的意思。《尚书·尧典》中所说的“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就是指用和谐的音乐来歌颂、祭祀神灵,这应当是和最初所具有的意义和功能。
“平”,《说文》:“语平舒也。从亏,从八。八,分也。”“平”是一个会意字,语气平缓之义。杨树达认为,“平”与“乎”字相关。“乎”作为语气词在甲骨金文以及《尚书》中比较少见,《说文》:“乎,语之余也。从兮,象声上越扬之形也。”按照杨树达的解释,“乎”作为语末助词是后起之义,“乎”的本义为召呼,“呼召必高声用力,故字形象声上越扬,犹曰字表人发言,字形象气上出也。”而“平”字之构造与“乎”相似,“字盖从兮,上一平画,象气之平舒,此犹乎之上画象声上越扬也。”又《说文》释“亏”字:“象气之舒亏。从丂,从一。一者,其气之平也。”杨树达认为,这正说明了“平”字之本义。由此可知,“平”之本义就是指气之平缓,相当于今日所说的心平气和。
贵和、尚和的思想贯穿在中国早期的核心经典中。《周易·乾·彖传》:“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和”即“太和”。按照《周易》的说法,天有元亨利贞四德,有四时、昼夜、阴晴等各种变化,而皆有其规律,保合太和之景象,故能始生万物,普利万物,并达到万国皆安定和平的境界。《周易·咸·彖传》又说:“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按照《彖传》的解释,“《咸》,感也。”《咸》卦就是阴阳相感应以共处。具体来说,天地以阴阳二气交感,因而万物化生。圣人以其德感化人心,于是天下和平。
《易传》主要讲的是自然哲学。按照《彖传》的说法,天地阴阳自然的和谐是宇宙万物的基本规律,圣人将这个基本规律运用于人类社会,就能带来天下的和平。
《尚书·尧典》:“协和万邦”,今文作“协和万国”,《史记·五帝本纪》作“合和万国”。司马迁以“合”训“协”,《说文》:“协,众之同和也。”王充《论衡·艺增》说:“《尚书》‘协和万国。’是美尧德致太平之化,化诸夏并及夷狄也。”从经学的角度来看,“今文说以万国为实有万国,非虚数也。”但王充认为言“万国”是“襃增过实”,并非实数,皮锡瑞认为“盖欧阳说,与班孟坚、夏侯说不同”。这里牵涉到《尚书》今文学内部欧阳和夏侯两派的不同解释,这个问题暂且不论。但王充同时又说,“‘万’言众多”,《尚书》说尧“协和万国”,是“言尧之德大,所化者众,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万国’”。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对于“协和万邦”的理解不必拘泥于是否实有万国,这里的“万国”和“九族”一样,是对尧的颂美之辞,即尧使天下万邦同和。
《诗经·商颂·那》是一首祭祀商汤的诗。其中写道:“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这里的“和”指音节和谐,“平”是正的意思,是指乐声高低大小适中。《国语·周语下》记载伶州鸠之言曰:“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又说:“声应相保曰和,细大不逾曰平。”韦昭注:“和,八音克谐也。平,细大不逾也,故可以平民。”由此可见,和平是指音乐的和谐。郑玄《笺》诗曰:“堂下诸县与诸管声皆和平,不相夺伦,又与玉磬之声相依,亦谓和平也。”孔疏进一步解释说:“奏此大乐,以祭鬼神,故得降福,安我所思而得成也。思之所成者,正谓万福来宜,天下和平也。又述祭时之乐,其鞉鼓之声渊渊而和也。嘒嘒然而清烈者,是其管籥之声。诸乐之音,既以和谐,且复齐平,不相夺伦,又依倚我玉磬之声,与之和合。以其乐音和谐,更复叹美成汤,于乎赫然盛矣者。”
《诗经·小雅·伐木》:“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伐木》是一首宴享朋友故旧的诗。孔疏解释说:“鸟既迁高木之上,又嘤嘤然,其为鸣矣,作求其友之声。以喻君子虽迁高位,而亦求其故友。……君子为此而求友也,既居高位而不忘故友,若神明之所听祐之,则朋友终久,必志意和且功业平。”孔疏将“终和且平”解释为“志意和且功业平”,这是说朋友不忘故旧,则神明也会保佑他们友谊长存,事业发达。
从早期中国经典中关于“和”的论述可以看出,“和平”的本义是指声音与音乐的和谐美妙,由此又引申出了阴阳和谐、礼乐和谐以及社会政治和平等诸多含义。这是中国思想中对和平、和谐的最为基本的理解。中国思想史上对和平的诸多解释,都是以此为基本思想而展开的。
二、中和之道
在中国思想史上,和平思想首先表现为人内心的平静,身心表里内外的和谐。这是所有思想流派都追求达到的一个理想境界,其中尤以儒家的君子人格最为典型。
按照中国早期思想的理解,人作为生物体的存在主要是气所决定的,而且人的各种情感欲望也都是由气所引起的。《左传·昭公十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孔子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也是这个意思。荀子说:“有争气者,勿与辩也。”孟子说:“气,体之充也”,赵岐注:“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可见,由气所决定的形体是喜怒哀乐以及争强好胜等各种情感产生的基础。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人的情感欲望是由外物所引起的,如说“人之心动,物使之然也。”人随时处在与世间万物的交往之中,内心自然会产生喜怒哀乐敬爱等各种情绪。这些情感“感于物而后动”。当然,人的情感之所以是由外物所引起,内在的动因依然还是气。因此需要对这种情感进行节制。孟子就说他自己“四十不动心”,其实就是以道德理性控制自己的情感欲望。这也就是孟子说的“持其志,无暴其气”。
在中国哲学史上,对于人的情感与理性论述得最为充分的是《中庸》当中提出的“中和之道”。《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是说,人的喜怒哀乐之情都是缘事而生,情感未发之时,淡然虚静,心无所虑,皆合情理,这就是所谓的“中”;情感表露出来以后,皆符合礼的规矩和要求,无过无不及,这就是所谓的“和”。郑玄注也说:“中为大本者,以其含喜怒哀乐,礼之所由生,政教自此出也。”郑玄没有解释“和”,孔颖达疏曰:“言情欲虽发,而能和合道理,可通达流行,故曰‘天下之达道也’。”由此可知,所谓和就是人的情感有节制。“致中和”,据郑玄的解释:“位,犹正也。育,生也,长也。”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言人君所能,至极中和,使阴阳不错,则天地得其正位焉,生成得理,故万物其养育焉。”这是说,致中和就可以使天地万物各得其所而生长繁育,由此显示出中和的重大作用和意义。
在传统儒家看来,“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人的自然情感喜怒变化无常,因此要用严肃规整的礼与平和庄重的乐来规范、引导人的情绪。如《乐记》说:“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这里的“度数”“礼义”也就是《中庸》所说的“节”。用这些规范来调节人情,这样人的喜怒哀乐情感才能达到真正的平和。因此,礼乐有“合情饰貌”的作用,即能人的情感和谐融洽。《礼记·礼运》篇的说法更加明确:
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
故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乐以安之。
这里形象地说明,人情就像是一块田地,只有用圣王的礼乐来耕种它,方能有所成就。这也就是所谓的“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即用礼义来规范、节制人情。
荀子也说:“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这是说,要用“伪”对人情进行节制,所以说“伪起而生礼义”。圣人“化性起伪”,这个“伪”其实也是指礼义规范。因此,荀子又说:“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用礼来调节人的情绪和情感,否则就会发生错乱懈怠等不良的结果。“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杨注说:“专一于礼义,则礼义情性两得;专一于情性,则礼义情性两丧也。”荀子重礼,他认为人的各种不当的、偏激的性格等,都应当以礼来调节和整治,“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
礼是外在的行为规范,用礼来规范人的喜怒哀乐等情感,自然会使人的内心情感保持一种平衡。同时,儒家还认为,对于人的情感以及性情的影响,音乐可以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乐记》说:“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因为乐发自人的内心情感,因此更可以影响人的内在情感。《乐记》又说:“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这也是说,乐能够影响人的内心,使人的内心平和。
综上所述,传统儒家认为,人的情感要符合礼义规范,而不能没有节制地任意宣泄,这就是《中庸》所说的“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是儒家一致的看法。如果对人的喜怒好恶之情不加节制,则必然会破坏道德,甚至破坏社会的和谐稳定。因此,君子能够“反情以和其志”,即用礼乐规范人情,那么就会“耳目聪明,血气和平”,形成“文质彬彬”的君子人格,甚至还会达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的目的。因此,“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礼乐可以培育人的平易、正直、慈爱和诚信之心,陶冶人的性情,提高人的修养,所以说“礼乐不可斯须去身”。
《中庸》所说的已发未发与中和思想,不仅是传统儒家所认为的君子人格的体现,同时也在后来中国哲学的发展过程中演变为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在宋明理学当中,已发未发是理学心性论的重要内容,认为未发是“寂然不动”之体,已发是“感而遂通”之用,未发为体、为性,已发为用、为情,这样的讨论就具有了形而上学的哲学意义了。虽然理学家对这些问题还有更加深入细致的分析讨论,而且也是看法不一,但总体而言,理学家又认为通过涵养工夫,可以做到人欲净尽,天理流行,这样的圣人气象和《中庸》讲到的致中和的君子人格在本质上也是一致的。由此也可以看出中和在中国哲学史上所具有的丰富的思想含义。
三、絜矩之道
中国文化重人伦秩序。中华文明的和平性也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对和睦、和谐的人伦关系的重视与强调方面。
《尚书·尧典》记载,舜命契“作司徒,敬敷五教”。《左传·文公十八年》记载鲁太史克之言曰:舜“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父子、兄弟是最基本的人伦关系,这也是“五教”的原义。后来孟子进一步解释说:“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別,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伦即“五伦”,《中庸》又称为“天下之达道五”,即“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孟子和《中庸》对“五教”增加了君臣与朋友,在血缘亲情的关系之外增加了君臣、朋友两层社会关系,使人伦关系更加全面。五伦概括了传统社会基本的人际关系。按儒家的看法,五伦各有其具体的道德规范和义务,但一般来说,维持人际交往最为基本的是忠恕之道,也就是推己及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正常、和睦的人际关系。
20世纪90年代,有一些学者提出“全球伦理”,试图在各种文明传统当中寻求一种普遍的伦理原则,尽管也遭到了各种批评,但也指出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即世界各个民族、文化在人际交往方面,都存在一个普遍的道德法则和底线,就是要求人们都应当“待人如己”。这一条也被称作道德的黄金律。之所以被称作“黄金律”,一方面说明它具有普遍性,普遍存在于世界各种文化传统当中,另一方面也说明它是人与人交往的最为基本的原则,甚至是人人都应当遵守的道德底线。这个普遍性的法则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论语》记载: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要将对方看作与自己平等的人,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论语》又记载子贡之言:“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何晏《集结》引马融曰:“加,陵也。”又引孔安国曰:“非尔所及,言不能止人使不加非义于己也。”由此可知,这里的“加”就是施加的意思,也有强加的意思,所以马融解释为“陵”。按子贡所言,所施加或强加的当然是不合于道德的非义之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从消极的方面来说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儒家还从另外一个角度,即从正面的、积极的角度提出他人和自己一样,具有平等的地位和价值,因此不能因自己的意志而妨碍他人。《论语》记载: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孔子批评子贡陈义太高,“博施于民而能济众”是连尧舜都难以达到的目标。而真正践行仁德的方法,就是“能近取譬”,从切己的行动开始,也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何晏、皇侃、邢昺等古注皆认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致的,如邢昺《论语注疏》说:“夫仁者,己欲立身进达而先立达他人,又能近取譬于己,皆恕己所欲而施之于人,己所不欲,弗施于人,可谓仁道也。”朱子也认为这是“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者结合起来,就是孔子儒家的忠恕之道。《论语》记载: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贯”,皇侃解释为“犹统也。譬如以绳穿物,有贯统也。”朱子说:“贯,通也。”又说:“尝譬之,一便如一条索,那贯底物事,便如许多散钱。须是积得这许多散钱了,却将那一条索来一串穿,这便是一贯。”朱子的解释和古注是一致的,且更为平实、明确。忠恕是孔子的核心思想。
忠恕之道又称作絜矩之道。《大学》说:“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於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由此可知,所谓絜矩之道就是推己及人,朱子注甚至还说:“此平天下之要道也。”
《中庸》又说:“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这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思是一致的。《中庸》接着说的“君子之道四”,即“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父子、君臣、兄弟和朋友四层关系,都是从忠恕引申而来的。也就是说,忠恕之道或絜矩之道是可以适用于所有人际交往的基本准则。只有做到了推己及人,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才能维持和睦的人际关系。在传统儒家看来,不仅朋友如此,父子、君臣之间同样应当如此。
柳诒徵曾说:“中国文化的中心是人伦”,而“中国的人伦是专讲两个人的主义,是两个人对立的”。这里的“对立”是彼此相对待的意思。所以说“中国人是最讲究两个人的道理,然后再推而至于大。”柳诒徵将中国文化的“人伦”概括为“二人主义”:“二人主义者,仁也,即所谓相人偶也。”柳诒徵的这个概括是非常精辟的,抓住了儒学以及中国文化的核心。“仁”的意思是“亲也,从人,从二”,就是由二人组成的一个会意字。所以柳诒徵认为,中国文化的“二人主义”不同于个人主义,而是“一人之外,必有他人,由一而二,由二而三,以至无穷。”这也是儒学思想的核心,所以说“孔子之教,个人欲应付多人,必须先从二人做起。其惟一妙法曰恕,所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者,皆从双方立言。人人奉行此法,则州里蛮貊,无往而不可行矣。”
柳诒徵又说:“然第曰恕,则分析人类之分际,犹未精也。于是又析之为五种,曰君臣,曰父子,曰夫妇,曰兄弟,曰朋友。而人之与人相对之类别,尽括于是矣。君臣固不止二人,就一臣对一君言,则二人也。父子亦不止二人,就一子对一父言,亦二人也,兄弟朋友,义亦犹是。故凡一人对于任何一人,能以恕道相处相安,由此即可对大多数之人,亦相处相安。凡对于大多数之人不能相处相安者,必其对于最亲最近之某一人,即不能相处相安者也。”因此,“二人主义”并非仅是两个人,而是涵盖了所有的人伦关系在内。这样看来,人际交往的基本准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中国文化当中也就具有了重要而且普遍的意义。这是形成人际和谐的必要准则。
四、人与自然的和谐
中国古代文明的主体是农业文明,遵从自然的节律是农业文明最基本的法则,因此在中国文明中很早就确立了顺应自然、敬畏自然的观念,这种思想既是保证农业文明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条件,同时也塑造了中国文化当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是中华文明和平性当中非常有特色的一个方面。
一般认为,“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观念,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特征。“天人合一”的思想起源于先秦时期,按照张岱年先生的理解,“所谓天有三种涵义,一指最高主宰,二指广大自然,三指最高原理。”自然之天是天的基本含义,人应当顺应自然也是天人合一的基本内容。据《尚书·尧典》记载,舜曾任命伯益为掌管“上下草木鸟兽”的“虞”官,“虞”就是古代负责山林湖泊生态资源保护的官爵,如《管子·立政》说:“修火宪,敬山泽林薮积草。夫财之所出,以时禁发焉。使民于宫室之用,薪蒸之所积,虞师之事也。”《逸周书·文传解》也记载:“山林非时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长。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不麛不卵,以成鸟兽之长。畋渔以时,童不夭胎,马不驰骛,土不失宜(按:《太平御览》八十四引此句云:畋猎唯时,不杀童牛,不夭胎。童牛不服,童马不驰不骛。泽不行害,土不失其宜,万物不失其性,天下不失其时)。”这反映了西周时期人们对于自然的态度,即要尊重自然规律,保护生态环境。
后来的诸子百家也都继承了西周以来形成的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纲”是指网上的大绳。皇侃注说:“纲者,作大纲横遮于广水,而罗列多钩,著之以取鱼也。”“弋”是缴射。皇侃注又说:“孔子亦缴射,唯白日用事,而不及夜射栖宿之鸟也。所以然者,宿鸟夜聚有群易得多,故不射之也。又恐惊动夜宿,仁心所不忍也。”后来的注解大多是以此说明孔子的仁心。其实,孔子所为也是一种制中之礼。因为竭泽而渔、射杀宿鸟未免太过,不吃鱼、不射鸟又未免不及,所以钓鱼、射鸟而不网鱼、射宿鸟,这是中庸之道,是合乎礼的。后来贾谊说:“不合围,不掩群,不射宿,不涸泽”,也是承接孔子而来的。
孟子在陈述他的仁政理想时指出:“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又说:“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荀子也说:“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污池渊沼川泽,谨其时禁,故鱼鳖优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斩伐养长不失其时,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荀子详细描述的是“圣王之制”,目的是使百姓生活富裕,且能可持续发展,但这些措施在客观上也确实起到了尊重自然规律、保护生态环境的作用。
《礼记·王制》篇说:“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夫圭田无征。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请。”又说:“五谷不时,果实未孰,不粥于市;木不中伐,不粥于市;禽兽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设罻罗;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这里说的也是“圣王之道”,但也同样起到了调节人与自然关系的作用。
道家虽然没有像儒家提出这么具体的措施,但是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的自然是指道本身的状态。从老子的思想主旨来看,道家主张不争、无为、处弱,“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道家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主张因循、顺应自然。阴阳五行家提出“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即人类的生产、生活要与自然界的阴阳时序保持协调一致,这样自然界才会有美好的事物产生。阴阳家又提出“圣王务时而寄政”,即圣王的刑赏政令也要按照阴阳时序来安排,如《管子·四时》说:“唯圣人知四时。不知四时,乃失国之基。不知五谷之故,国家乃路。”注曰:“路,谓失其常居。”王念孙又认为:“‘路’与‘露’同,败也。”如果不按照四时的节律,就会给社会带来灾难。圣王的行政措施也要符合自然的节律,这在《吕氏春秋·十二纪》以及《礼记·月令》中有非常明确和具体的规定,对中国历史文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五、致太平
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中正平和的君子人格的塑造与追求,对于讲信修睦的人际关系的重视,对于顺应自然、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最终都要归结为平治天下,实现天下的大同。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司马谈《论六家要指》曰:“《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先秦诸子百家虽然思想主旨各不相同,但皆“务为治者”,他们都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礼坏乐崩”和社会转型的时期提出了各自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都以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为思想宗旨。这一点也决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特质。中国文化在整体上重视社会现实,尤其突出强调社会的和平稳定。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代表了中国文化对于和平理想的最高追求。
和平的本义是祭祀音乐的和谐,如《尚书·尧典》记载,舜命夔典乐,教育贵族子弟,音乐“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郑玄曰:“祖考来格,群后德让,其一隅也。”“祖考”就是“神”,“群后”即“人”,这是神人和谐的一个方面。孔疏引《周礼·大司乐》“大合乐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说远人”,认为这就是“神人和也”。祭祀的礼乐带来了神人关系的和谐,神灵对人的庇佑,这是古人对于和平的最初理解。在此基础上,逐层递推,最终形成了中国文化当中社会政治和平、天下太平的理想。
如何致太平,实现协和万邦、社会大同的理想,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是礼乐教化。礼乐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和特征之一。和平的本义就来源于礼乐,而礼乐同时也象征着天地自然的和谐秩序。《礼记·乐记》篇说:“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礼代表的是秩序,乐代表的是和谐。礼乐相互补充,形成了完整的礼乐文化,陈来教授说:“乐所代表的是‘和谐原则’,礼所代表的是‘秩序原则’,礼乐互补所体现的价值取向,即注重秩序与和谐的统一,才是礼乐文化的精华。”而秩序与和谐的统一才是真正的和谐,如《礼记·礼器》所说:“礼交动乎上,乐交应乎下,和之至也。”因此,礼乐文化的精华就是在秩序基础之上的和谐。这种和谐也是社会、政治的真正和谐。
礼乐是由各种仪式、礼器以及音乐组成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体系。在周代的礼乐文化中,庙堂之乐的象征意义就是和平公正的社会政治。西周时期的伶州鸠指出:“大昭小鸣,和之道也。和平则久,久固则纯,纯明则终,终复则乐,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贵之。”又说:“政象乐”,如果音乐和平,“于是乎气无滞阴,亦无散阳,阴阳序次,风雨时至,嘉生繁祉,人民龢利,物备而乐成,上下不罢,故曰乐正。”“有和平之声,则有蕃殖之财。”音乐和谐就会带来风调雨顺,经济繁荣,社会安定。反之,“今细过其主妨于正,用物过度妨于财,正害财匮妨于乐,细抑大陵,不容于耳,非和也。听声越远,非平也。妨正匮财,声不和平,非宗官之所司也。”《礼记·乐记》也说:“声音之道与政通”,因此“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吕氏春秋·大乐》又说:“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这都说明,礼乐与社会息息相通,社会和平安定则礼乐兴盛,礼乐兴盛则象征着社会的和谐稳定。礼乐与社会政治相通,是因为礼乐具有独特的教化功能。《礼记》说:
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
这里说得更加明确,礼乐在宗庙祭祀、家族乡里等各个方面都有促成社会和谐的功能。中国古代的礼乐文明象征着社会,礼乐文明的最终目标就是一个和谐美好的理想社会秩序。
第二是德政,以德服人而非以力服人,才能真正实现天下大同。
孔子是有夷夏观念的,但他所谓的夷更多的是从道德、文化的方面而不是单纯的种族的角度来理解的。对于四夷,孔子以及儒家主张用道德教化的手段使之归附。孔子说:“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后来董仲舒也说:“仁者,爱人之名也。……故王者爱及四夷,霸者爱及诸侯,安者爱及封内,危者爱及旁侧,亡者爱及独身。”这里说的“王者爱及四夷”,就是以爱全天下为最高的道德境界,这样才能“协和万邦”,实现天下太平。
孟子坚决批判春秋以来导致社会动荡的战争,说“春秋无义战”。孟子又说,如果有人说“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善于布兵打仗,这是罪大莫及。孟子以武王伐纣的历史为例,说明只要行仁政就会得到天下人民的热烈拥护。因此,孟子对发动战争、杀人越货的统治者给予激烈的批评:“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反复说明仁政对于实现天下长治久安的重大意义。他认为,武力刑罚等措施可以起到一时的作用,但不会长久,他说:“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孟子认为,真正能够平治天下的王者是以仁德作为执政的指导思想,这样才能实现“莅中国而抚四夷”的目标。具体来说,孟子提出的建议其实非常简单,首先是要保证民众有基本的生存基础,“五亩之宅,树以之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其次就是要对民众施以教育,“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由此孟子认为,“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孟子认为,行仁政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仁心。作为统治者,“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这其实就是将儒家的忠恕之道运用于政治领域。《大学》在解释治国平天下的时候说:“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这就是将“已欲立而立人,己与达而达人”的絜矩之道推广到治国平天下,这也是孟子所说的“推恩足以保四海”。孟子批评梁惠王“不仁”,是因为“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因此朱子在总结《大学》最后一章即“治国平天下章”的时候也说:“此章之义,务在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利,皆推广絜矩之意也。能如是,则亲贤乐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由此可知,传统儒家以及中国哲学都认为,如果能够将己之仁心推广到天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可以最终实现平治天下的理想。
儒家认为施行仁政就可以平治天下,其根本原因在于仁政能够得到民心。如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天时、地利和民心三个方面,民心最为重要,因此说:“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孟子通过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指出,桀纣之所以最终失去天下,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民心。因此,“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又说:“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孟子反复指出,平治天下不在于武力或国力强盛,而在于得到民众心悦诚服的拥护。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对于实现天下太平的基本主张。
总之,通过礼乐教化,通过施行仁政,获得民心的拥护,就可以实现“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四海之内若一家”的理想社会。
当然,有必要指出的是,孔孟的政治主张礼治、仁政,儒家虽然极力强调礼乐教化对于平治天下的重要作用,但同时并不完全排斥甚至否定刑罚的作用。如《礼记·乐记》说:“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也就是说,礼乐刑政的作用都是为了把社会治理好,只是儒家认为,礼乐是主要的,刑政是次要的、辅助性的。同样,儒家在强调仁政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刑罚,而是主张一些必要的刑罚措施有一定的作用,但不是以此为主要手段。如《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孔子之言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隨,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在孔子看来,治理国家要刚柔相济,宽政与猛政相结合,才是实现理想的社会政治。“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出自《诗·大雅·民劳》,“能迩”就是“惠此中国”,“柔远”就是怀柔四方诸侯,这与孔子说的“近者说,远者来”的意思一致。按照《左传》的说法,这也是“和平”的意思。“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出自《诗·商颂·长发》,毛《传》:“絿,急也。优优,和也。遒,聚也。”郑《笺》:“竞,逐也。不逐,不与人争前后。”孔《疏》指出,这几句是歌颂商王“举事皆得其中。敷陈政教,则优优迩和美。”孔子引此诗之意在于说明,为政要“不刚不柔”,同时也是亦刚亦柔,刚柔并用,这样才是最为理想的,因此孔子说这是“和之至也”。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的和平性不但体现在历史上各民族的融合、交流当中,中外文化交流互鉴当中,更是建立在深厚的中国思想文化的基础之上。在中国思想史上,和平性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从个体的道德修养所成就的君子人格,到士大夫“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外一体,中华文明的方方面面,都可以以和平思想贯通起来。因此,我们要深入理解中华文明突出的和平性,就需要深入到中国哲学当中去分析和平在中国思想文化当中的丰富、深邃的涵义。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数千年而至今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和平性及其所蕴含的无限生机是中华文明生生不已的内在动因。
本文原载《中国哲学史》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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