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安的琉球慰灵日

6月23日是琉球一年一度的“冲绳战役慰灵日”，琉球居民在这一天纪念在冲绳战役期间牺牲于美日炮火下的近十万琉球平民。1945年的冲绳战役期间，日军将琉球视为保卫日本本土的“最后一个防波堤”，为了拖住美军进攻的步伐，延缓日本本土的总决战，日军决意牺牲琉球的土地和人民，致使短短三个月内琉球人民的死亡人数多达四分之一，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罹难者。这场被美军称为“太平洋战场上最为血腥的战争”中，琉球人民不仅面临美军的进攻，日军也不对琉球人民予以信任和保护，在战争末期日军甚至下达“玉碎令”，逼迫琉球人民“集体自杀”。这场死伤极为惨重的战役成为战后琉球人民思考民族认同问题和美日琉三方关系的出发点。

紧接着，6月30日则是“石川?宫森六三〇慰灵日”，在65年前（1959年）的同一日，美军嘉手纳基地起飞的一架战斗机在训练途中突发事故，坠毁在宇流麻市（旧石川市）的宫森小学里，在整个校园和周边住宅区造成严重伤亡，包含儿童在内的18位居民无辜丧命、210人受伤，其中多人重伤。这是美军占领统治琉球27年间的重大事故之一，对罹难者家属和幸存者造成创巨痛深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即便过了65年，幸存者在回忆该事故时，仍无法控制地愤怒且颤抖。

然而，这起事故在整个琉球群岛上并非唯一也绝非特例，类似的事故频繁发生在包含宇流麻市在内的整个琉球岛上，也延续到了琉球“复归”日本后的今日，因此这不仅仅是宇流麻当地居民的惨痛回忆，同时也是琉球居民的共同历史记忆。该起事故的遗族和幸存者代表在事故发生地宫森小学内举办六三〇慰灵祭，希望藉由追念宫森小学军机坠落事故的悲剧，使孩童明白和平的可贵，从而成为“和平的使徒”，构建远离战争的琉球社会。然而，六三〇事故的责任方驻琉美军的存在，却也时刻提醒着琉球居民，只要美军基地依然存在于琉球岛上，琉球居民随时可能再遭受生命安全威胁，恐惧和担忧始终渗透在琉球居民的日常生活中。

就在6月23日全岛性慰灵日和30日地方性慰灵日之间的短短一周内，琉球冲绳岛上又爆发了两起因美军基地的存在而引发的悲剧事件。

美日联合隐瞒的美军诱奸少女暴行事件

这起案件虽非发生于近期，但被报道揭露出来进而引起冲绳县政府和琉球居民的愤怒和抗议，却是在前不久的6月25日。

2023年12月24日，平安夜当晚，未满16岁的琉球少女遭到25岁的美国空军士兵开车诱拐，带往私人住宅实施猥亵侵犯。事后，琉球少女家属报案，冲绳县警方到嫌疑人住宅处调查取证。2024年3月11日，冲绳县警方向那霸地方检察院提交美国空军士兵实施诱拐、猥亵和强制性交等罪行的书面材料。3月27日，地方检察院正式起诉并拘押该空军士兵。日本外务省当月已获悉案件详情，并向美国驻日大使伊曼纽尔提出抗议，但并未按照法定程序通过冲绳防卫局通报冲绳县政府。直至县议会选举后的6月底，那霸地方法院公布了该案件于7月的初审日程后，始引起媒体记者的关注，随后在各报社的要求下，地方检察院终于公开起诉状，至此冲绳县政府才知晓该起案件的存在。

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直言“这种违背人性的卑劣犯罪再度发生，不仅给居民带来强烈不安，还践踏了女性的人权和尊严，我对此感到强烈的愤怒”。更为重要的是，冲绳县警方、那霸检察院和日本外务省早于3月就掌握了美军犯罪的实情，却一直未向冲绳县政府通报案情，在各级机关都对冲绳县政府知情不报并对媒体封锁消息的情形下，美军人员继续肆无忌惮、恣意妄为，并于5月再度发生另一起美军性侵案。5月26日，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意图对琉球女性实施性侵，该员从背后控制受害人腕部，以手肘勒紧她的脖颈，使之在反抗过程中受伤，眼部毛细血管出血，最终嫌疑犯性侵未遂逃离案发地。冲绳县警方收到报警后，在美军基地外锁定嫌疑犯行踪并实施逮捕。玉城提出，若冲绳县政府“能及时获得消息，我们就能要求美军加强军纪管理，防止类似事件（于5月）再度发生”，冲绳县政府与县级相关单位、日本中央政府和驻琉美军间“应该建立起情报共享机制”。

事实上，日美琉间早已建立了沟通渠道。1995年3名美军轮奸施暴琉球少女事件曾将琉球的反美军基地运动推向高峰，在琉球全社会的强烈抗议和高涨舆论下，日本外务省被迫在琉球本岛设立了冲绳事务所，负责搭建起冲绳县政府、日本外务省和驻日美军三方间的沟通渠道。但在本次事件中，日本外务省冲绳事务所不仅完全无所作为，未尽到沟通三方的职责，还刻意向冲绳县政府隐瞒案件，该案仅由日本外务省和驻日美军两方进行秘密协调沟通。冲绳县知事则于6月底媒体报道引起社会哗然后，才了解到案情的经过和进展。

冲绳县政府严正抗议，驻日美军和日本中央政府置若罔闻

在美军诱拐少女暴行事件（2023年12月）和美军性侵致伤案（2024年5月）被披露出来后，以玉城丹尼为首的冲绳县政府四处奔波，急切地向相关单位查问案件详情并接连会见美军和日方官员，要求美军尽快制定对策方案，防止类似事件一再发生。

6月27日，冲绳县副知事池田竹州会见嘉手纳基地第18航空团司令官和美国驻冲绳总领事时，批判“美军的教育和管理体制非常不足”，应向琉球居民公开交代驻琉美军如何加强军中纪律、完善管理体制，回应琉球居民对人身安全的担忧。但美方人员仅就“被告暂且被限制在嘉手纳基地内不得外出”做简单说明，并未就事件进行评价，也未提出防止事件再度发生的相应对策，更未对琉球居民表达歉意。

6月28日，《琉球新报》记者询问嘉手纳基地第18航空团，是否以此案为契机，重新审视规范军人深夜外出和饮酒的“自由制度”，以及执勤时间外的军方人员行动指针，驻琉美军消极回应道“现在判断是否改变自由制度为时尚早”。这种应付态度不仅见于驻琉美军，对冲绳县政府隐瞒案情的冲绳县相关机关单位亦如是。同日，玉城丹尼会见冲绳县警部长鎌谷阳之，玉城提出涉及诱拐等重大事件应当公开案情资讯，使地区居民有所警惕从而保护孩童安全，希望警方在逮捕美军嫌疑犯后“立即通报冲绳县政府”。鎌谷阳之却以性侵等案件需保护受害人为由推脱责任，仅表示未来再“视个别情况决定是否公开资讯”。

根据冲绳县警方公开的数据显示，今（2024）年1月到5月底美军人员实施的杀人、抢劫、性侵案等“重大恶性犯罪”共有5起，涉及4位美国军人。其中一起发生在1月，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被控对琉球女性实施性侵等暴行，逮捕归案后检察院却予以“不起诉处分”。与此类似，美军诱拐少女暴行事件的被告已在交付保释金的情形下，被释放回嘉手纳基地，在7月12日那霸地方法院初审该案前，美军暂时限制其外出基地的自由。但根据《美日地位协定》予以美军人员的特权，以及过往涉美军人员的同类型案例来看，美军人员往往不会受到严厉惩罚，大多仅被遣返回美国，甚至有美军嫌疑犯在审判前夕逃回美国回避罪责的前例。

在《美日地位协定》的不平等规定下，当美军人员犯下刑事案件，根据美军犯罪是否在执勤期间以及所犯罪行是否为重大恶性犯罪，日本检察院的拘捕和起诉权以及法院的司法审判权均受到程度不等的限制，驻日美军享有高度治外法权和司法豁免权，得以此特权为依仗在琉球社会横行无阻。【1】因此，不少琉球居民担忧在美国政治、外交和军事霸权的多重影响，以及日本中央政府的默许和纵容下，该案也难以得到公正的审判，受害人无处伸冤，法律正义无法得到贯彻，美军恶行如故，琉球人人自危。

除了冲绳县政府向美军表达抗议外，6月28日琉球居民也在冲绳市举行“鲜花游行示威”，居民们以鲜花象征“守护孩子们的未来”，在嘉手纳基地第二大门前集会抗议美军诱拐少女暴行事件。琉球本岛中部地区本就为美军基地密集区，美军频繁制造各种事件和事故，有居民感慨道“在慰灵日后两天骤然听闻这起案件，只能说明琉球岛上的战争远未结束”。诚然，从1945年的冲绳战役迄今，美日对琉球人民犯下了无数罪行，在1972年美日私相授受移交琉球施政权后，琉球沦为了美日两国事实上的“双重殖民地”，被迫承受超负荷的军事基地，随时面临军事基地带来的威胁和美军人员高犯罪率问题，当琉球人民遭遇来自美军人员的侵犯和不公对待时，又难以透过法律手段制裁加害者、保护受害人，琉球人民未能获得日本和平宪法的保障，反而成为美日交换利益的筹码，不断地“被牺牲”。

边野古基地工程砂石货车撞人事件

另一起刑事案件则是发生在6月28日的名护市地区。美日为推进名护市边野古新美军基地建设工程，在名护市安和栈桥处透过砂石货车将填海造陆所需的砂土材料运上船只，船只则驶往填海造陆的预定海域进行投放。琉球居民为阻止美日违背居民意愿推进基地建设工程，经常组织居民在现场集会抗议，阻挡施工。28日上午，如同往常一般，也有琉球居民在施工现场抗议边野古新基地建设工程，一旁则有警备员阻止抗议活动影响施工进展，而事故便在猝不及防间发生，一名女性抗议者和一名男性警备员在国道入口处突遭砂石货车逼近，因事发突然两名当事人来不及闪避，男性头部受到重创在送医急救后一小时不治身亡，女性腿部严重骨折。

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事故发生的原因很可能源于负责指挥交通的警备员无视基地抗议者的生命安全，在抗议者从人行道走往车道的过程中，仍以手势示意货车司机继续前行，致使货车在离开码头左转进入国道的入口处发生了这起死伤事故。事故发生当日，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就向冲绳防卫局提出“在调查事件发生原因和制定安全对策期间，希望冲绳防卫局中止基地建设工程中的砂土搬运作业”，目前冲绳防卫局仍未做出正式回应。

琉球居民普遍认为若不推进边野古新基地建设案，便不会发生此类悲剧，新基地非但无法减轻琉球居民的基地负担，还将增添新的危险。在6月23日的琉球慰灵日后不久，琉球居民接连受到美军诱奸少女暴行事件和边野古基地工程砂石货车撞人事件的刺激和打击，社会再度掀起反美军基地的舆论和声浪，反思“复归”日本对琉球的意义与代价，进一步重新审视琉球的政治地位。有琉球学者指出，只要琉球仍然置于美日的管控之下，琉球人民就无法从美日为其联合打造的“牺牲体制”之中挣脱出来，因此透过民族自决走向琉球独立将是琉球人民争取自由、保障人权的仅存希望和唯一道路。

注释：

【1】 根据《美日地位协定》，若美军人员在执行公务期间违反日本法律，该案的裁判权限在美国一方，并且不适用日本法律。若美军人员在非执勤期间违反日本法律，根据嫌疑犯是否已被日本拘押，决定司法管辖权归属美方抑或是日方。如日本及时拘押嫌疑犯，则日本拥有该案的司法审判权；如美军嫌疑犯逃入基地内，则日本在正式起诉前不得拘押嫌疑犯，由于日本警察和检方无权搜查美军基地，原则上拘押权和起诉权归属于美方。上述三种情况之外，若美军人员犯下杀人和强奸等重大恶性案件，美军才会在日本检方正式起诉前“善意地考虑”是否将嫌疑犯移交予日本检方。实际实践上，在涉美军案件中，日本仅享有部分的司法管辖权，在大多数情况下基于美日同盟的政治考量会主动放弃司法主权，将美军嫌疑犯交由美国自行处置，最终的结果通常是美军嫌疑犯被遣返回美国，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