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樱花,是八五年,我刚过十四岁,来武汉的第一个春天。
那天,父亲把我带到那家商店,对一个中年女人说:“张姐,这是我女儿,以后您带着她一点。”彼时,张阿姨是那家商店的柜长。她的大女儿英子,比我大四岁,高考落榜后,一边自修着武大中文系的课程,一边也在店里打工。
英子喜欢文学,胳膊弯里常常夹着书本。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头发齐肩,高挑身材,穿一件深蓝色英伦风呢子大衣,随意搭条围巾。走在路上,很多人看她。
我年纪小小出来打工,张阿姨很怜爱。那一年多的时光,我不能说自己没有在工作上犯过错,就算记忆里没有,我也不信。只能说,是张阿姨帮我一一化解了。遇到休息日,张阿姨邀请我去她家玩。她家住在白沙洲的八坦路,接近城市边缘,田园牧歌。一个转弯的路口,两层楼的私房,有大大的院子,喂有鸡鸭。
张阿姨有三个女儿,加上我一个,四个女孩在家里疯,她从来不恼。她也很少大笑,总有烦愁在眉目之间闪烁。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没有生男孩,婆家人不喜欢。
我打工的商店在街道口,去武大,步行二十分钟。那天,我们一行四人去看樱花。那段路上,有湖北省歌舞团,湖北省歌剧团。那个年代,演员、舞蹈、歌剧之类,离我们很遥远。我使劲看,觉得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很了不起。
三十几年的时光,忘记什么都不足为怪。第一次看樱花的心情和场景,已然无从打捞。只有当年英子用她的相机,为我拍下的几张照片,让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第一次看樱花的样子。也或者说,自己十四五岁的样子。
家乡的福生伯爷在武大工作,我在街道口附近打工,自然也常常去伯爷家玩。那些年的樱花盛开,一定会去看。
校园所独有的文化氛围和建筑风格,使得不长的樱花大道,别具风情。树很高大,花朵儿白白的,粉粉的,密密的。仰着头,花瓣飘飘洒洒,落在头上,肩上,衣服上……
樱花,是一边开花一边长叶。新生的叶子也好看,如一只只蜻蜓歇在枝头。
树下走来走去的,是男女大学生们洋溢着青春朝气的身姿。十几岁的我,常常顾不上看樱花,而是在自惭形秽中深深哀愁。
二十岁那年,我离开了街道口。开始几年,福生伯爷还住在武大,我也去,但总不是樱花盛放时。去了,伯爷陪着我,在校园走一走。后来,伯爷买了大房子,搬去光谷。后来,伯爷去了美国,和春晖春旻一起生活。
最后一次去武大看樱花,是前年。妹妹从广州来武汉。那天已是下午六点左右,她突然说,我们去看樱花吧。
过了最好的时期,已是残花一片。又是向晚,树啊花啊路啊经过的人啊,都是暗沉的。总之,时机不对。我和她,都觉得不是想象的样子。没有拍照,匆匆离开。
现在的武汉市,很多地方都有樱花。就我所居住的小区,也种有很多。我家楼下,就有两棵。树不高,花开时,我站在树下,近距离欣赏樱花。总觉得,是在看武大的樱花,张阿姨、英子、英子的同学,正向我走来。
时间过得快,离第一次看樱花,近四十年了。对于武大的樱花,留在我记忆里的,似乎不是花朵的美,而是我和那些短暂遇见过的人,而是那段时光。
现在的白沙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去年,因为一件事情,我每天从八坦路经过。在那附近,我总是东张西望,想在人流里,看见张阿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