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热爱,才能在漫长岁月中点亮自己,激活前行!——刘志强
唯有热爱能让我们度过岁月长河!——庞从容
当你路过值得你敬重的人的身边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向他脱帽以示敬意。——歌德
常州,我今天才意识到,它将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眷念。从4月26日到28日三天时间,我们在暮春时节阳光明媚的常州西太湖畔热烈相聚,又在细雨朦胧的江南美景中不忍分别……
一、序章
一千多年前,孟浩然在黄鹤楼下告别李白去江南扬州,想着山长水远,李白放心不下,写下“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表达对友人远行的牵挂。我读着这样的诗句,想着江南之美,品着朋友之情,心想,自己何日才有机会去一次江南呢?
非常荣幸,再次受到魏敦友老师的邀请,赴常州参加“第四届武汉沙湖之畔当代中国法哲学论坛”。此次会议,也是三月,也是从黄鹤楼出发。但今时不同古代,下江南,只三四个小时就可到达。
此次论坛,由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主办,湖北大学法哲学研究中心承办,湖北省法学会仙桃法学研究会、温州德恒法治研究院心学法学研究中心、广西琳臻律师事务所协办。
在中国的版图上,常州这座拥有七千年文明、三千年繁华的城市是一颗耀眼的江南明珠,她地理位置优越,襟三江带五湖,历来为南北要冲,素称“中吴要辅,八邑名都”。听魏老师说,大会定在常州大学纯属偶然。因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张建院长提出来,魏老师和於兴中老师商议,於老师认可,就这样定下来了。
一天的会议,很短暂。但筹备的过程却很长,且很艰难。当魏老师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一算,正好与家里将要发生的一件重要事情在同一个时段。但我没有声张,只是没有着急买车票。我一天天观望着,心里很清楚,不是万不得已,自己定会去参加的。去和老友相见,去感受学术氛围,去享受智识之乐。
群里的消息,我也天天关注着。这次会议,老师们的发言将主要围绕於老师的《法治与文明秩序》《数字素养》这两本著作,展开人性、法治与数字时代的思考,讨论数字化时代对人类的影响,从而推动当代法哲学的建构。参会人员,除了参加过以往几届的老朋友外,又添了新朋友,其中有郭武老师、昭继老师、其瑞老师、粟丹老师、家国老师、李安老师等等。他们来自祖国的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北京、广州等地方,对于於老师的学术思想,都有独特的领悟和把握。
於兴中老师,1956年生,甘肃岷县人。兰州大学外语系文学学士,哈佛大学法学硕士、博士,曾执教于西北政法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康奈尔大学法学院王氏中国法讲座教授,杭州师范大学法学院特聘教授,澳门大学法学院讲座教授,澳门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
那天,胡燕早律师问魏老师,说要买几本於老师的书请他签名。魏老师连忙说,好!你多买几本作为於老师赠书用。燕早律师说,那您给我一个地址,我买了直接寄过去,背不动。魏老师回说,寄给诗钰博士。诗钰连忙说,燕早律师,您买了书,提前几日寄到下榻的酒店。如果寄给我,我还得背过去。燕早律师说,我就是这样想的,直接寄到酒店,可不敢让小美女背。离开会的日期越来越近,魏老师开始催老师们的发言稿。他一边催,一边又笑着说,人到第一,文到第二。这就是魏老师的性格,总是那么性情中人,那么风趣包容。
终于,离会议日期还有一周左右时,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准备买票了。魏老师在群里出示过他的车票,想着和魏老师乘坐一趟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买了和他相同的车次。他在六车厢,我在十车厢。
我刚刚买好车票,魏老师就问我,艳萍,能去常州吗?我说,我肯定要去的。之前,家里有点事情,我不敢买票,现在车票已定。魏老师说,好,常州见!
从群里得知周大伟老师也去参会,我非常开心。虽说不曾谋面,但我经常看周老师的视频。周老师写过一篇纪念老同学的文章,我读了三遍,感佩万分。我甚至觉得,一个人,她去世了,但被一位昔日的老同学如此追忆,如此怀念,是很大的一种幸福。此生短暂,此生也可慰。
刘志强老师,去年的第三届法哲学论坛,他因为痛风,差点到不了,最后还是到了。今年,因为广州连日来的大暴雨,他本来买在26日上午10点55分的航班,说可以在下午和魏老师喝酒。后因大雨取消,改签到26日晚上19点10分。他说,看来赶不上接风宴了。魏老师说,后天晚上补。诗钰说,刘老师,您痛风,刚好可以少喝一顿酒。没曾想到的是,后来这趟航班又调整到晚上21点20分。志强老师为保险起见,干脆把航班调整到广州飞上海虹桥,再从虹桥到常州。魏老师回说,谢谢志强兄,祝福一路顺利,今晚不见不散!
去之前,查了查主办方安排的常州星河万丽酒店。它位于西太湖畔,是五星级度假酒店。一场会议,这么好的酒店,我有点不敢相信,怕自己查错了。一再确认后,就对诗钰说了这事。诗钰也说,只是开会,不会是那么高档的酒店吧!
二、千山万水赴常州
4月26日上午9时许,我一上动车,就跟魏老师发信息,告诉他我在十车厢。
人很少,我决定去六车厢找魏老师聊天。喜欢听魏老师说话,虽然我们同城,但极少有机会聚在一起。
当然会谈到第三届法哲学论坛的一些事情,谈到方宇军老师。魏老师说,本次活动,他邀请了方老师参加,但方老师说不去。魏老师说,有点遗憾,但也很理解。
魏老师很喜欢蒋勋,喜欢听蒋勋说苏东坡,尤其是说那首《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蒋勋老师的解读是:“晴天是我的生命,下雨也是我的生命。快乐是我的生命,不快乐也是我的生命。当人大概到了中年之后,就会领悟到,假如把不快乐全部去掉,人生就少了一大半。应该是,我走过的人生都是我的,没有什么不好。人生里最不好的东西,其实是人生里最重要的功课。”
魏老师给我讲蒋勋,讲苏子的定风波,也讲自己的领悟。他说,批判别人很容易,难得的是从别人身上学到滋养自己的东西。
说起参会,参加了这一次,我还想着下一次。当我问起的时候,魏老师说,还有没有下一次,他不好讲。魏老师的女儿玄子在国外,我以为魏老师是因为要出国。魏老师说,倒不一定全是这个原因。他说,最早决定开这个法哲学论坛时,构想的规模比现实中要宏大得多。他说他在法哲学呆了二十几年,思想逐渐成熟,在沙湖边创立法哲学研究中心,是想让它成为在世界上有影响力的学术平台。但他后来慢慢发现,根本做不到,需要克服的阻力太大。一下子,魏老师的兴致低落下来,但还是坚持举办了四场。
前三场的主旋律,魏老师说是致敬和缅怀。他说自从上个世纪1990年到广西大学法学院,碰到了很多值得敬重的师友,感念之余,想在沙湖边向他们致敬。他说,慢慢的,自己的生命在从中年走向老年,年轻时候的心境和现在是大不一样的。原来以为生命是无限时,虽然知道有终结,但感觉不到。现在想来,生命终将归于渺渺大荒,以此论坛,也是对自我生命的缅怀。
但这第四次论坛,魏老师的心意有所改变。前一段时间的某天,魏老师从仙桃赶往武汉参加同学聚会,在车上因为读海德格尔的一本小册子入了迷,坐过了站,赶不上动车,幸好还有下一趟,他连忙改签。
他说,海德格尔有一句话让他深深着迷。“人的行为唯有是命运性的,才是历史性的。”那人生哪些行为是命运性呢?他就想到,开这种法哲学会议,参与了文化建设,推动了社会发展,就是命运性的,也将会是历史性的。魏老师说,本来他还有点悲观,但这句话,一下子就点燃了他内在的热情。他说,我们即使地位卑微如草芥,我们即使生命短暂如蜉蝣,但依然要对当下社会有执着,对未来社会有期许。
讲到这里,魏老师叮嘱我,这一次开会的时候,他要把这个观点说出来。他说怕忘记了,让我到时候提醒他。魏老师说,前面三次会议,基调是致敬和缅怀,而这次,多了一层含义,就是期许。说完,魏老师还找出了《诗经》里的这首蜉蝣读给我听,很美。于文华唱过这首《蜉蝣》,魏老师也找出来了,很动听。蜉蝣朝生而暮死,短短的一天,它穿漂亮的衣服,载歌载舞光芒万丈地度过。魏老师说,蜉蝣的生命历程给了人类很多启发。
聊天的间隙,魏老师看了看微信,他说,志强老师的机票又晚点,怕是来不了。他说,李学兰老师快到了,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教授。他说,很遗憾,海东老师来不了。
海东老师,我在微信上和他神交几年,原以为这次可和他一聚的。生活充满了变化,真是没法说,只能把叹息留在心底,把相逢留给来日。
不记得是到了哪一个站,车上的人多起来。这时候,我才和魏老师告别,回到自己的座位。
乘坐的动车进入南京地界时,我就明显感觉到了江南的富庶。一座座村落从眼前晃过,洋楼栉比。和我所在的湖北乡村的洋楼比起来,典雅得多,现代得多。
车到站,我和魏老师会合。魏老师说,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的夏纪森教授会来接他。出站口,见到了李学兰老师。她和魏老师是好朋友,但已有十年没见面。
窗外一晃而过的常州街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干净、大气。车内星星点点的交流碰撞,我感觉夏老师和李老师虽然都是学法学的,但他们无比地热爱着文学。
到了酒店,我看见了从南宁来的江南律师和王轩律师,还有防城港的春园律师。老友重逢,甚是欢欣。喜欢听江南讲她的职场小故事,讲她和父亲的故事。也让我万分感慨,父爱对一个女儿的鼓舞,人的性格决定很多东西。春园小妹,第一次在生活中遇见,比我想象的娇小,是我想象的灵慧。他们三人作为魏老师的学生,参会的同时还有任务,帮助魏老师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晚上的接风宴,学人间的生命体验,久别重逢的的朋友挚情,自是妙语连珠、风趣幽默,不必多说。
陈潇博士,原本没有时间参会,但他觉得此会难得,非常想来。买了张机票,却一再晚点,到常州时已是凌晨四点多。此刻,我想起了《诗经》里的句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三、西太湖畔聚群贤
4月27日上午8点半,一走进常州大学立言楼,史良法学院、吴敬琏经济学院、周有光文学院等等这样的叫法,把我惊呆了。原来,江南的富庶,不仅是财力,更是人文。季子故里,齐梁旧地。尊师重教,人文荟萃。
历史上的常州,出了很多学人,以学人的名字命名学院,是多么好的创意。把学人们的影响力,把学人们留下的学识,流传的佳话,集聚的能量,全都融进了学校,构成了属于学校的底蕴,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象。
史良,是民国大律师。史良法学院,一听这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会议室里,处处有“史良法学院”的标识。感觉这不是标识,而是人的形象,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形象,做出了很大贡献的学人形象。我坐在里面听会,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敬畏、流动的力量包裹着我,让我不敢懈怠。
会议在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院长张建教授的主持下拉开帷幕。作为东道主,表达了对与会专家的欢迎,并介绍了史良法学院的发展情况。有朋自远方来,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随后是浙江丽水学院校长李安教授发言,他深情回顾了自己与於兴中先生的学术渊源,并介绍了於先生的求学之路,浓浓的仁义之气和仰慕之意回荡在言语间。
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名誉院长、中国政法大学曹义孙教授,他分享了和魏老师的友谊,与於先生的交情。他说他大学毕业后留在武汉工作,但心底的理想是北京。后来,他从武汉调到南昌,从南昌去了中国政法大学。温文尔雅的曹老师在会上开放性地提出了两个课题:一是当代法哲学的意义,二是从自然走向人的秩序构建。
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仙桃法学研究会秘书长滕锐和魏老师是同乡,会上,他介绍了家乡仙桃的历史变迁,并指出了法学界的“仙桃现象”。惟楚有才,仙桃尤多法学家。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鞭策。
湖北大学法哲学研究中心主任、仙桃法学研究会副会长魏敦友教授回顾了与於兴中先生的结缘。他说那年,和於先生在威海边散步,於先生对他说,要多和身边的当代学者对话。他听这话时,猛然间悟到了什么。魏老师说,这也是他后来举办“武汉沙湖之畔当代中国法哲学论坛”的初衷之一。
魏老师讲道:“於兴中教授是我最为敬重的当代中国学人。他数十年的学思历程堪称典范。我觉得我与他近二十年的交往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他的著作《法治与文明秩序》《法治东西》多年来一直是我的手头书,是我思考我所置身于其中的这个世界的重要知识资源。去年我还旅居在伦敦时,因为参加 2022 年法治中国十大图书的评审工作,惊讶地发现他近年来关于人工智能与法律的思考已结集为《数字素养:从算法社会到网络3.0》一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欣喜之余,连忙研读,收获甚大,深感他思考的轨迹虽然一脉相承,但不能不说其思考的重心发生了重大变化。粗略说来,如果说《法治与文明秩序》《法治东西》是基于人性三性论阐发中国如何转进为一个法治国家,而《数字素养:从算法社会到网络3.0》则是其于人性三性论阐明人类如何在一个人工智能的机器时代求生存。前者关乎的是中国文明问题,而后者关乎的则是人类文明问题。虽然他谦称《数字素养:从算法社会到网络3.0》一书不过是短小文字的结集,但可以合理地认为,该书实际上是一个当代中国学人关于当下人工智能突飞猛进发展背景下的一部深忧精思之作。通观全书,我能深深感到於兴中教授渗透在其中的三重忧思,一为人类主体之忧思,一为个人自由之忧思,一为社会正义之忧思。其中人类主体之忧思带有根本性,它关涉到机器有无可能取代人类成为新的主体,因此最为忧心,也最为激动人心。”
在基调发言环节,由浙江工业大学法学院粟丹副教授主持。她是一位娇小的贵州女孩,出生成长在美丽的古城镇远。她讲述了自己在国外游学时和於老师以及於老师的学术相遇的场景。她说,就是因为於老师,她后来也走进了人工智能的领域。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教育就是一片云推动另一片云,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於先生是大家,他现在是澳门大学法学院讲座教授,是澳门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前两年,他大病过一场,休养了一年,其实并不适合长途远行,但他来到了常州。於先生在国外生活多年,但他的外在和谈吐让我看见的依然是当年那个从甘肃山区走出去的少年形象。会上,他分别向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和湖北大学法哲学研究中心赠送了专著《法治与文明秩序》和《数字素养》。
於兴中老师发言时,回顾了自哈佛大学读书以来的心路历程和研究历程,重点阐释了人的秉性三分法:心性、智性与灵性,三维文明秩序认识论:道德、宗教、法律,以及文明秩序构成的四要件之说。於老师说,法学的学问是比较少的,主要还是人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等。他说中国人讲孝,犹太人里也有,但主流的西方却没有,但这是非常好的文化。他说,西方尊崇法律系统,中亚遵循道德系统,中东遵循宗教系统,我们不能拿自己的文化概念去分析别人的文化、历史以及文明秩序。
於老师还讲,今天的世界,人类走向异化的趋势日益明显。人对于自己智商的管理越来越无能为力。这固然是因为人的好奇心使然,但追逐利益的本性也是不可否认的原因。在人类技术发展史上,平衡利益和风险的需要总是反复发生、一再出现。但是人工智能以一种全新的、大规模的形式对人的工作、生活、教育、社会交往等各个方面产生全面影响,甚至影响如何理解和重新定义人本身。
任何科学技术的出现和大规模的应用都会给人们带来一些困惑。人们所面临的首先是异化的问题,其次是人的贪婪和对于未知的恐惧。人工智能的出现,也给人们带来同样的困惑。人工智能会不会有一天取代人而存在?人是不是会有一天受制于自己创造的机器人?这是异化的问题。
人工智能到底有多大的潜力?到底能不能出现所谓的通用的人工智能或超级人工智能?不管人工智能有什么样子的潜力,有些人总是会拿捉摸不定的未来说事,以谋取利润。他们总是会以不同的方式和手段来打造人工智能的神话,这是人的贪婪的问题。而人工智能会不会有一天发展到给人类带来毁灭性打击的地步?机器人会不会不断地创造机器人,或者发生变异?算法会不会导致新的算法或篡改人本来的意图?这些都是属于未知的问题。
人工智能伦理的探究,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以上由异化、贪婪和对未来的未知带来的恐惧。近年来,各国已经先后发布了数量可观的关于人工智能伦理原则的宣言和倡议。其中,普遍认可的原则包括关于透明度、平等/非歧视、责任、安全、隐私等内容。不过,目前已有的人工智能伦理原则仅仅是宣言式的倡议或承诺,缺乏具体程序和规则。在技术乐观主义和巨大现实利益的裹挟下,未来人工智能领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迷思。
基调发言后,进入主题发言环节。第一单元由幽默风趣的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张镭教授主持并评议。“镭”这个字,让人有“如雷贯耳”之感。它是一种金属元素,质软,能量很大,自然地发光和发热。
首先是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周大伟教授以《人性、道德、制度和技术》为题,进行了关于人性,关于道德,关于法律,关于科学技术的阐释。周大伟教授说,法律和道德到底哪一个是底线?遵守法律,才是一个人在社会上及格的底线。道德靠不住,我们靠制度。制度靠不住,我们靠技术。
他说,在智能科技的规律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智能科技对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的影响尚无法做出科学评估的情况下,不要过分担忧智能科技的负面影响,而误用规则阻碍了它的发展进步。在这个问题上,必须始终解放思想,牢固树立发展是硬道理的理念,秉持“包容审慎”的态度。所以,年轻的朋友们除了在学校学习各种知识专业课程以外,还应该学习一些与本学科没有直接关系的通识课程,特别是那些自然科学的前沿知识。
广州大学特聘教授谢晖老师,去年第三届法哲学大会时就见过,是老朋友了。他的微信名叫农夫,非常谦和,非常儒雅。我没敢和谢老师说话,但谢老师主动的寒暄和问候,让我非常感动。他就於兴中先生的“文明秩序类型”进行了反思,提出心性、智性、灵性是人性还是文明性?超越这三种平行文明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秩序?
西北政法大学法律、科技与人文高等研究院李其瑞教授就“对重构新中华法系的几点认识”进行发言,他说,中华法系是构造的还是形成的,这个问题令人深思。他充满智慧的语言,洋洋乎盈耳哉!西北政法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邱昭继教授就“社会理论与法治和法理学的理想图景——简评於兴中著作两种”做出发言。他说,在思想、学术、知识、意见和牢骚的取舍上,於兴中先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思想。在学术和知识都很贫乏的中国法学界,於兴中先生志存高远,把法学研究纳入社会理论框架之下作了一番令人警醒的检讨,并为中国法学的发展提供了一幅让人憧憬的理想图景。邱教授发言的字里行间,透着自身学识的渊博。
西北师范大学法学院王勇教授就“当‘文字信使’遇见‘密码朋克’——试论简牍法学对建构中国数字法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可能贡献”这一主题展开报告。他的发言,博大深奥,如他所在的大西北地区,多姿多彩,豪迈壮观。北京德恒(温州)律师事务所朱祖飞律师,是我见过的律师界里最有学问的人之一,他就“走向法律本身——法律方法第一原则追问”做出发言。他说,直观性战胜条文主义,直观是一切方法的方法。他说,现象学的视域理论存在一些问题,它带有一种规定性的色彩。按照这种理论,直观者受到自身视域的限定,这似乎在暗示人是自己视域的奴隶,从而降低了人的主体性地位。因此,他认为人们应当回归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直接从那里汲取营养。他说,在价值领域,判断是非善恶时,正如康德所言,哲学家的见解并不一定比普通百姓更为可靠,故视域理论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四川农业大学法学院的龙庆兰副教授,去年就见过一面。见到老朋友,非常欣喜。她就“现代西方法律的合法性来源——基于《利维坦》的分析与反思”作了报告。她说,也许是时候现代人可以回归传统,重新寻找其现代价值。
第二单元由湖北得伟君尚(湖北自贸区武汉片区)律师事务所胡燕早主任主持并评议。她是魏老师的仙桃同乡,才女大律师。首先是广州大学人权研究院刘志强教授就“‘数字人权’的迷思与追问”展开报告。最后他说,谨以“三重境界”作为“数字人权”的争锋的阶段性总结。《金刚经》上说,“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套用在人权研究上,也可以切分为三重境界:人权,既非人权,是名人权。直观人权,亦如世界的万千表相。复观人权,未尝知晓其具体指涉,亦难以透视其本质。观复人权,杂多的表象汇集、综合,反复琢磨形成概念,或可知其本性。
这次,志强教授还带来了两个弟子。那天的会场上,我悄悄地问他的弟子们,刘老师的脾气大不大。他们说,刘老师很温和,对他们非常好。
华南理工大学法学院叶竹盛副教授就“智能社会中的法治与人的尊严”提出:智能时代法治面临的危机确实前所未有,我们应当积极行动起来——为法治未来的命运做好安排,实际上也是安排人自身的命运。他还说,当年魏老师受於老师邀请到香港中文大学开会,他负责接待。那时,魏老师见到他特亲切,喊他“小竹盛”。他感慨道,一晃他也到了当时魏老师的年龄。
湖北得伟君尚(湖北自贸区武汉片区)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卢丽媛就“公共数据治理及制度构建研究:基于国内首例公共数据反垄断诉讼案分析”作出报告。小姑娘个儿瘦小,有些胆怯,声音很甜美。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丁玮教授就“数据关系、数据权力与数据伦理:基于数据安全立法的检视”谈了自己的见解,认为从权利规制的角度出发,强调数据的价值,数据是新的石油。此次参会,丁教授的行程应该是最远的。但路远,乃见情真。
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张浩良讲师,斯斯文文,是我的天门老乡,他就“数据产权三权分置制度研究”作出报告。数据产品是数据累积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经过加工处理的数据衍生品。它凝结着大量劳动,因此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值得法律确权保护。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博士研究生许天熙,就“从利益平衡到价值平衡——论我国数据治理法律观念的重构”,提出三类数据治理范式,并阐释了互惠性数据法律治理观念。他希望他的论文为有效融贯我国当下数据交易发展、个人隐私安全保护和数据收益公平分配这三个相互分离但又互补的数据治理面向提供一个值得批判考虑的互惠性数据法治观。天熙,我们去年就见过。这次,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来参会的。
第三单元由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曹全来教授主持并评议。浙江工业大学法学院粟丹副教授就“医疗人工智能监管的全球经验与中国实践”,强调了医疗人工智能的应用与挑战,并进行比较法研究,探索多层次的法律制度。香港科技大学韩斯睿助理教授,以视频形式参与了会议,她发言的主题是“智能科技时代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治理挑战”,点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治理和监督对话,明确数据安全治理相关问题。甘肃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韩宝教授就“形成中的数字空间的法律:一份现时的议程——数字(算法)社会与法律二书读记”进行了报告。韩教授很年轻,来自甘肃,携带着一股西北汉子的豪爽之气。接着是宁波大学法学院李学兰教授,她是美女老师,一件宝蓝色的丝绒旗袍,一条小方巾,让人眼前一亮,她阐释了“法学创新人才培养: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挑战与机遇”。
中南大学法学院陶文泰博士,透着胆识,透着敏锐,透着后生可畏的气质。他在“导学关系中的权力要素及其实践转向”报告中,指出两种基本权利形态。知识产权出版社庞从容编审,留着长辫子,她简要介绍了知识产权出版社与出版於兴中等大师们的专著的情况。她说,为出版那些大部头的专注,编辑们就吃住在学者们家里,付出的努力是局外人难以想象的。她说,编辑是根的事业,自我隐形,但一直在深土中用力,向下,向下,相信地心有一个太阳!
曹全来教授进行总结评议,带着厚重的学识,带着东道主的热情。他指出数字化时代具有两个问题,其一是如何定义数字时代,其二是在数字时代,人的身体、灵魂该如何安放。随后由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胡成博士朗读商务印书馆王兰萍老师致敬於兴中先生的来信,情真真、意切切。胡成博士个子瘦小,但声音洪亮、清澈。
会议闭幕式由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仙桃法学研究会秘书长滕锐副教授主持。他说,今天的这场有理论高度和人文温度的法哲学论坛,可以看成是如“广陵散”一般美妙的“合作作品”。包括演讲人、主持人、会务组工作人员和听众在内的现场每一位参与者,由大家共同“演奏”完成。论坛即将结束,曲已终,难忘今朝。但是,由尊敬的魏敦友教授倾情倾力打造的这一法哲学共同体的人不会散。让我们共待来年再相邀,以文会友,共同砥砺法哲学的醇厚学术。明年再相逢,把酒言欢,感受诸同仁的脉脉温情。
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副院长夏纪森教授做学术总结。夏教授回顾了与参与本次论坛的多位老师的渊源,并从学问的气象、学问的方法、学术的传承等三个方面向於兴中先生致敬,感谢了与会专家为本次论坛提供的智性支持,并提出了两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在数字时代,个人该如何好好生活?人们该如何一起好好生活?中途,夏教授突然发问,他讲到哪里了。全场大笑。这是真性情,这是人本色,瞬间让人捕捉到夏教授的可爱。
最后,魏老师对本次学术会议做总结发言。魏老师学哲学出身,后来又进法学院工作。他是那种理性和感性都非常丰富的人,身边的朋友都喜欢听他说话。或许是年龄,或许是世道,或许是际遇,魏老师有些感伤。他主要讲了三点,致敬於老师,缅怀自己二十年的法学人生。同时,期待大家积极介入所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并有所贡献!魏老师还提到了从容,从容说的那些编书要吃住到学者家里的事情,魏老师觉得说得太少了,他没有听够。并说出了歌德的那句名言,送给从容他们:“当你路过值得你敬重的人的身边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向他脱帽以示致敬。”
本次会议,为专家学者及青年才俊提供了多元的交流切磋平台,内容丰富,于龙城之地呈现了一场理论与实践结合、宏观与微观并重的思想盛宴。狄更斯说过,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在我的感觉中,学人们在普遍表达一种忧虑,对未来社会和人类生活的忧虑。人工智能对人性的消解,人工智能和人的趋同化。人工智能的发展正在消灭法制,道德和法律会不会成为科学技术的次余。当下,对科技风险的把控,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个环节,有一点遗憾。从南宁来的江南博士发烧,没有来到会场。春园律师照顾江南,也没有来到会场。她们订了下午四点的机票,于当日飞回南宁。
写的这些,都是在会上发言的老师。还有很多没有发言的老师,像杭州师范大学的王家国老师,《法治周末报》的编辑尹丽老师,商务印书馆的高媛老师,法律出版社的编辑周丽君老师,知识产权出版社的编辑赵利肖老师,还有谢郁老师、诗钰老师,陈潇老师,王轩律师,盛汉平董事长,范贞博士,陈婷书记,莫良元院长,张顺老师,戈琳老师,王峰老师,胡成博士,郭建果博士,胡宗亮博士,杨闳炜老师,以及志强老师的两个弟子,我身边的周忠学博士,还有史良法学院的学生们,也包括我自己。我们没有发言,但一直在认真聆听。
四、会后花絮
参加本次会议的滕锐教授,是魏老师的同乡仙桃人。会议间隙,和滕老师聊了几句。他其实一直在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一直在我的微信朋友圈,只是我不知道。我在卓尔开的那场读书会,他笑着责怪魏老师没有喊上他。这样的言语,这样的鼓励,对于我非常宝贵。
会上,滕锐老师说他们仙桃有四人莅临会议。会议间隙时,陈潇博士说,唉,会上只有三个天门人。说话间,有一个人冒出一句话,说他也是天门人。我和诗钰、陈潇大惊,随后相与大笑,四人合影留念。这位小伙子,是法学博士,是常州大学法学院的张浩良老师,是天门石河人。
会议结束,老师们纷纷发表感言,感谢主办方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的盛情接待,感谢魏老师的组织,感谢於老师的到来。周大伟老师说:这是一次学术、文化、友情融会贯通的成功会议。与失散三十多年的兴中先生在常州重逢,更是喜出望外。张浩良老师说:雄州雾列,俊采星驰,立言楼星光闪耀。学兰老师说,出席这样的会议,是享受智识的快乐,享受纯粹的学术追求的快乐。粟丹老师说,卡斯特在《认同的力量》中说,认同是在文化特质的基础上构建意义的过程。她说,这次会议,就是一场加强身份认同的活动。
杨闳炜老师说,这次研讨会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主题好。人性、法治与数字时代,体现了理论前沿,体现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体现了对现实中热点问题的高度关注;二是形式新。以於老师为基点切入,以於老师作基调发言,在此基础上展开讨论,是一种很好的形式,有利于紧扣主题讨论。
会议结束当晚,我和诗钰、王轩在西太湖边散步。风很大,激起的水花气势磅礴,感觉西太湖像大海。诗钰和王轩,都是知识渊博的青年才俊,和他们交流,总感觉自己止步不前,还有老之将至的苦楚。
想着过了今晚,我们就该离别。想着魏老师他们在喝酒,我说我们去找他们吧!
总有一种感觉,想去多见见。抑或,再告别一下。我总是觉得,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老师们了。但是,真的找到他们,却又什么也没有说。我完全不能把自己的心之所想表达出来,也无从表达。生活就是这样。心里是一套,外在往往是一套。只能惆怅、遗憾。
两天的相聚,风和日丽。离开的时候,却下起了雨。可惜,这不是古代,雨留不住客人。我们还是要分手,走向各自的生活,真是舍不得。两天里,我们聊的是智能,是数字,但两天里,我却忘记了微信,忘记了视频,我尽情感受着真实的交流,感受着面对面的喜悦,内心的成长如眼前的春草铺排,如眼下的暮春纵深。
来常州时,我做了一点准备,想向周大伟老师和於兴中老师赠书。周大伟老师,我看过他写的文章,很喜欢他的文笔和对一些细节的处理,也喜欢听他讲法学方面的知识,通俗易懂,文采斐然。於兴中老师是本次大会的灵魂人物,想当然的就想着送一本书给他,当作礼物。
即使准备了书,送的时候却怯场了。听魏老师说,周大伟老师忙,中午后他就会离会。我有点着急,就想着向诗钰博士求助。诗钰和我是天门老乡,我们交往不多但交情极深,无话不能谈。会间休息,我将想法告诉诗钰,诗钰马上找到周老师,跟他说了这事。周老师是大学者,但极其温良醇厚。给他送书,没有丝毫压力。周老师还许诺我,他一定要回赠他的著作给我。
於老师的书,我迟迟地不敢送,即使和他有过面对面的机会。诗钰给了我一本於老师的《数字素养》,我拿去找於老师签字,非常诚恳、低调的一个人。怎么办呢!不能背回去呀!但是写了签名又不能转送别人。跟魏老师说了后,他考虑到这本书送给李学兰老师更合适。然后,他就提议於老师,把我这本文集转送给李学兰老师,还行了很郑重的仪式。事后,李学兰老师写了一篇日记发在群里:
常州会议挺开心,见到不少老朋友,闳炜有心还给大家带来好看的高淳骨瓷茶杯。会议的氛围感很好,也不太计较会议的时间安排,所谓有组织无纪律的同仁会,一连两个晚上都聊到很晚,能见识有趣的灵魂,真是人生难得的赏心悦事。也认识了一些有个性的新朋友,如从容和艳萍。从容的个性鲜明,对工作和生活都充满了热情。单独和艳萍交流不多,临别前,敦友特意让於老师将艳萍送他的书转赠于我,我们还在酒店门口合影留念,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交接仪式。
今天一早敦友又在微信里敦促我与艳萍联系,说“多和陈艳萍交流!我觉得你俩有类似之处,文字中饱含柔软,深情,韵味深长!”,又加了一句,“让你们彼此活在对方笔下!”。我回了一句,“你会活在我们俩的笔下!我将就做个坐家吧。”于是他说到,“我认为,我们彼此对对方有责任,让对方的生命得以放大,丰盈,舒展!”这下有点把我惊到了,没想到我们可以有这样的责任,我回复要先记在日记里。真的可以有吗?我想,如果生于真诚,就可以有,并值得有。
常州大学史良法学院副院长夏纪森教授为人极恢谐幽默,且思想深邃,在会议总结中他提出了两个问题,也成了颇有深意的人生追问,被敦友称之为“夏纪森之问”:个人如何好好生活?人们如何一起好好生活?或许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践行着。从致敬,到缅怀,我们一起都开始了期待。但我以为,期许更好些,除了期望和等待之外,在这样一个共同体中也还有彼此之间的一个许诺:人间四月,再见春天。
李学兰老师说的“有组织无纪律”,魏老师看了,说了两个字:精当!
五、半日游常州
4月28日早晨,我准备离开酒店。
每去一个新地方,内心都充盈着珍惜。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我很清楚,如果不是特别情况,自己再来常州的可能性不大。但家事繁杂,这次又不能留下来多玩几天。因此就把回程的车票买在下午,这样就可以有大半天的时间去老城区逛一逛。
时间太紧,我权衡了一下,选择去逛菜场,那里的烟火气浓厚,有生活场景。在酒店叫了一辆车,直奔吾悦广场附近的菜市场。雨很大,根本没法看,还是决定去青果巷转转。来的那天夜里,和春园匆匆赶去逛了逛,感觉没看清。再去看看吧。沧桑巧致的老屋,小桥流水的人家,适合看雨听雨。
站在一处宽阔的屋檐等雨歇。眼之所望,是一间老房子。屋顶,春草葳蕤。我感受这种沧桑和生机的共在,感受这种岁月和当下的交融,感受这种年轻和衰老的冲击,内心里有一种悲欣交集的情绪袅绕。想起魏老师在会上讲的致敬、缅怀和期许。自然界里的一幅画面,一场会议的主题,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孔子在屋檐下躲雨时,说自己是丧家之犬。此刻,我也在异地他乡的屋檐下躲雨,有寂寥,有落魄。但也有充实,有安宁。
也不能这样一直站着,我冲进了对面的一家茶馆。老板娘很热情,邀我进去避雨。坐了一会,觉得不点一杯茶也不好,但赶路之人,不宜多喝茶。如此一想,就离开了,再去找个更适合闲坐的地方。
有趣的是,当我一个人雨中徜徉青果巷时,我发现,胡燕早律师也在游青果巷,瞻仰史良故居,她写了一首诗发在群里:
思在雨中飞
雨中
常州城内走走
天宁宝塔雄姿傲然
史良故居幽深寂然
青果巷里春意昂然
古大运河河水依然
我所不知道的常州,
原来
是如此的人杰地灵
昨天
史良法学院承书香熏陶
今日
到史良故居蒙精神洗礼
恕我冒昧了!
此时,魏老师陪着於老师在去上海的途中,他也发来了一首诗:
难忘常州太湖畔,
友朋四面会聚来。
何幸人生有今日,
音容笑貌铭心间。
青果巷,这名字太好听,想知道来由,一查,果然有趣。运河之畔,船只云集,此地成为南北果品集散地,先是叫千果巷,后来又叫青果巷。念这个名字时,其实并不一定想着果品。而是颜色,永远活泼灵动的颜色。这是常州最规整的一条老街,街上的名人很多,史良、瞿秋白、周有光等,因此也叫“江南名士第一巷”。
中国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故居,是古街上难得的没有商业气息的地方。我走进去,院落很深,深至后面的大运河边。有一个图书室,敞开的,无人值守。一屋子书,当然更重要的是有周有光先生的书,几十卷的大部头。我觉得,在这个人的故居里读这个人的著作,应该更有意思。就像在海边吃海鲜,在山里吃蘑菇一样。
算了算时间,准备停留一个小时。周有光老先生的著作,学术性强,我想看他写生活类的随笔,也就是说,找到他写的发生在这个院落里的故事。还真有,写父母亲的事情,写姐姐的事情,写他求学的事情。
周有光的夫人叫张允和,是历史上有名的“张家四姐妹”中的二姐。她的妹妹张兆和嫁给了沈从文先生,也就是说,沈从文先生和周有光先生是连襟。书里,他也写了沈从文和张兆和之间的事情。
沈从文先生爱上了张兆和,就给她写情书,张兆和收到了,有的看,有的不看,并不回信。沈从文先生很着急,就去找当时的校长胡适帮忙。胡适找到张兆和,说沈先生非常爱你,很执着地爱你,你却理都不理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张兆和就说,他执着地爱我,但我执着地不爱他。
很显然,胡适先生帮不上忙。但沈从文先生的确是很执着,继续写信,写很美的信,最后感动了张兆和。他们准备结婚,但要得到张兆和父母的同意。当时,沈先生在青岛教书,他们相约,如果张家父母同意,就由张兆和给他打一个电报,电报内容是一句暗语:乡下人请喝一杯甜酒吧。张兆和去邮局发电报,电报局却不同意,说是白话文,而且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张兆和脸红耳赤地解释了一番,人家才同意把电报发出去。周有光先生在书里写道,他们两人都是文学青年,都热爱艺术,他们的生活也是文学的,艺术的,浪漫的。
读的正有劲,进来一位男士,他见我盯着他看,并说,你读你的,我来是为了听书。我开始不明白,以为他是在找一个无人打搅的地方用手机APP听书。直到他说是听人讲书时,我才明白过来。也很想听一会。他说,你不能完整地听一部书,意义就不大,不如去看看附近的天宁禅寺。
这人,很清秀的面容,很好听的吴侬软语。他说他退休了,但看起来很年轻。他是常州的土著,他说,真是可惜呀!他说他小时候的常州就跟现在的苏州老城区是一样的,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楼阁园林。可惜,没保留住,现在没什么了。我追问,以往的街景是什么样的?他说,是江南水乡嘛,到处是水,是船,是欸乃声。也有路,但是路很窄,他说他们走在窄路上去上学。我说,现在住高楼大厦,居住环境不是更好了吗?他说,是变好了,但还是怀念过去的常州。
不能久留,我是过客,尽管很想听他说常州,但我还是要离开。听了他讲的以往的常州,再行走在青果巷里时,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缩影是可以扩张的,我感觉自己看见了整个常州的美。
青果巷的街口,古大运河桥边,我看见了一棵苦楝树。看过很多棵苦楝树,但这棵是最美的。树身粗壮高大,微斜于河面。花正开着,香正散着。
对苦楝树,我有偏爱。异地他乡,遇到这么好的一棵。那时那刻,好孤独,没有人与我分享这份喜悦。多好啊,多好啊,我的喃喃自语还是被走过来的一行三人听见了。他们说,这是苦楝树吗?确实好看。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了。
选取了很多角度来拍这棵树,没有一幅图,能够展现这棵苦楝树当下的美感。我有些恍惚。自己惊叹的这份美,是眼睛看出来的?还是大树呈现的?
去往天宁寺的路上,有卖常州小吃的店铺。虽然都是工厂化制作 但依然还是值得尝一尝。天宁禅寺在整改翻修,不全部开放 ,但那座塔是可以看的。真是雄伟。我站在塔下,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但不是压力,而是觉知到自我的渺小。
在天宁禅寺的门口,我看见了徐志摩的雕像,很讶异,他怎么在这里?原来,徐志摩的夫人陆小曼是常州人。当年,徐志摩追随她来到常州,听闻天宁寺的梵呗唱诵,很有感悟,就写了一篇散文诗《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如今,天宁梵呗已名列中国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留着1500多年前齐梁时代的雅乐传统和江南民乐风格,被中国佛教界公认为“梵呗唱诵之范本”,是禅宗韵腔的活化石。
没有机会聆听,但读徐志摩的这首诗,就可领悟它的好。很多诗,可能只一句两句三句动人,而徐志摩写的这首诗,字字珠玑,句句动人。
“这鼓一声,钟一声,磐一声,木鱼一声,佛号一声……乐音在大殿里,迂缓的,曼长的回荡着,无数冲突的波流谐合了,无数相反的色彩净化了,无数现世的高低消灭了……”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磐,谐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无量数世纪的因果。”
“这是哪里来的大和谐,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籁,真生命的洪流。止息了一切的动,一切的扰攘。”
“在天地的尽头,在金漆的殿椽间,在佛像的眉宇间,在我的衣袖里,在耳鬓边,在官感里,在心灵里,在梦里……在梦里,这一瞥间的显示,青天,白水,绿草,慈母温软的胸怀,是故乡吗?是故乡吗?”
在常州的老城区行走,很容易迷路。从青果巷的东门出来,顺着东边走,过两条马路,走到天宁寺。从天宁寺出来,原路往青果巷走,却走不到青果巷了。直到写这篇文字时,我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错在哪条路口。
那日在群里,魏老师分享了蒋勋的视频,关于苏东坡的。谢晖老师回了一句诗:“辞别儋州向常州,任教阳光照渠沟。”苏东坡前前后后,来了常州十多次。最后,他从海南的儋州来到常州定居,终老于此地的孙氏旧馆。在常州,有苏东坡纪念馆。常州因运河而兴。当年,苏东坡就是走运河来到常州的。
常州人说,苏东坡之后的整个常州文学都是从苏东坡终老地孙氏旧馆内由苏东坡亲手种植的那株紫藤树上生长繁衍出来的。苏东坡对常州文学的影响不局限于其具体的诗文,而是他的风雅,以及文人们在孙氏旧馆、舣舟处、夜宿处纪念他、追慕他,所营造、打造和想象出来的一种文化的空间与文学想象的共同体。
我在常州,有一个非常大的感悟:这个城市特别重视城市和名人的结合。也就是说,他们的老建筑没有了,老环境没有了,但文化现象,却被大歌特歌地发扬着,传承着。
逛着逛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停了,我记得自己一直是走在细雨里的呀!站在屋檐下躲雨时,那位当地人还跟我说,这雨要下到下午五点的。我坚持着走在路上,坚持着没有买雨具。我相信老子的话: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我相信,雨会停的。
躲着等雨停和走着等雨停,区别很大。过去,我一直是躲着等雨停。现在,我鼓励自己走着等雨停。“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苏东坡的这句诗,我好喜欢。半日游很短,但就是这半日游,我好喜欢常州。
六、归途
归途的动车上,有群里的信息陪伴,感觉过得飞快。
诗钰因为要赶回学校工作,走得很早,她写了一段留言:“狄更斯讲过,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正如魏老师所言,因为遇到了如明灯般的各位师友,我们的人生才是光亮的,才是值得过的。很庆幸自己又见证了一届法哲学会议的圆满落幕,期待我们在其他地方再聚。最后,预祝各位师友返程顺利!”
朱祖飞律师马上发了一段:“时代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有人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有人说这是最坏的时代,但在我看来,这都是成长的调料。尼采说,时间无限,一群相同的人还会在常州大学法学院重逢。那就让我们在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里,笑对风云,拥抱每一个可能,期待下一次的重逢吧!”
於老师也发了信息:“多谢敦友、张建、纪森和义孙组织这次会议。也感谢各位新朋旧友的光临,还有律师律所的支持和筹办会议的各位的努力,希望大家都已安全回到各地。”
期间,杨闳炜老师转发了一篇文章,他还特地分享了其中的一段话:“马克思所处的时代与当下存在着一种同构性的关系,所以他毕生所致力于对资本和权力进行的批判,在今天仍有现实性意义——尤其是AI快速发展的当下,AI到底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进一步来说,为什么技术的繁荣发展让一些人实现了物质的极大丰富与精神的绝对自由,而又让一些人日日夜夜处于被替代、被淘汰的恐惧之中?”
杨老师发这段话,是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与这场大会的主旨非常之贴切。后面那两问,有对人世间很大的悲悯。
没来参会的李旭东老师说:“看到会议顺利闭幕,热烈祝贺。俺因为航班取消,尤其是最近天气非常差,没敢犯险。虽感觉有些遗憾,不过在家也是过了惊心动魄的两天,广州这两天连续如末日渡劫的天气,非常少见。”魏老师很风趣地回了一句:“ 谢谢旭东把坏天气拴在了广州,让常州天高气爽,使会议成功举办!感谢!祝福!”
回程,志强老师是乘高铁。过武汉站时,他在群里报告了一声,燕早老师立即说,等一等,我们马上到。魏老师也说,燕早,赶紧叫停志强号高铁,我十一点到汉,安排十一点半喝酒。燕早老师说,这个可以有。志强老师说,明早我开会,下次。魏老师说,好,大事为主,喝酒为辅!到韶关时,志强老师发了一条微信,说他在高铁上,刚过韶关。魏老师马上回复:六祖弘法到韶关,志强足迹向岭南。
一边笑着欣赏关于志强老师的信息,一边想起早上发生的一件事。在酒店用早餐时,看见志强老师,和他打了声招呼,志强老师很热情地说,艳萍,来,过来坐坐。一坐下来,志强老师就问了我几个问题,关于家庭,关于收入。志强老师知道我没有正式职业,如今的时代靠文字吃饭太难,他的问话里有很大一份对于我的关切。突然,志强老师又问了我一个问题,说你写文章时,文章背后的意义是什么?这不是志强老师的原话,大意是这样。他觉得文学作品要有框架,要有时代背景,要有严谨的逻辑和充分的哲性思维。志强老师还给我推荐了一部作品《我的父亲是流氓》,他说作者是他的好朋友于建嵘。他让我回去好好读,要写类似那样的作品,触到时代和个人的痛点。
总而言之,志强老师的这句问话,把我问懵了。那一瞬间,我陷入了对自己的否定之中,非常懊恼。他又问我,有没有和当地的文人们多交流,我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并强调文字不是玩出来的。志强老师说,那怎么行呢!应该多和文学圈里的人交流,可以筛选题材,提高写作水平。一时间,我更窘了。
后来又来了几位老师,我借机离开。脱离刚才的场景之后,我回过神来,我崇尚的是审美人生,或许只能在这个创作范畴里寻找突破。但我很深刻地感到,志强老师是为我好,他希望我能够创作出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他希望我有好的生活。我也深切地感到,志强老师说得对,这一两年,我没有进步。同时,我还很感伤。志强老师高看我了,他把我看成了正儿八经的文人,才有这样的要求。我其实囿于客观环境、水平、个性和际遇,一直都游离在文学的边缘。所谓的写作,充其量只是自娱自乐。
七、余音袅袅
回来后,我收到魏老师给我发的信息,他说,宁波大学的李学兰老师,非常知性,非常优雅,非常贴心,你要和她多联系。然后,他又把杨闳炜老师的微信推给我。他说,杨老师为人特别好,喜欢和文人交朋友,你和杨老师多联系。
感谢魏老师,他总是忘不了提携我这个弱小的朋友。说心里话,最近几年,我最感心神苍凉。但是因为身边有魏老师这样的朋友环绕,有很多学习的机会,有向上的动力,有光照进来,让我时时感怀罗曼·罗兰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从容老师说,唯有热爱,才能使我们充实地度过岁月长河。魏老师说他很感动这句话,但马上又生出一丝疑惑,一个孤寂无助的生命如何赢获热爱之心?他说他想起了一个视频,是那匹陷入泥潭的马。从这个视频里,魏老师找到了答案,让人生脱离险境的,是两个点。一是生命对于生命的激励,二是自己的竭尽全力。我明白魏老师的意思,这种学术论坛,其实也是生命对于生命的激励。我,被激励到了。
我也喜欢从容老师说的这句话。是热爱,让大家从四面八方相聚在一起。魏老师说,他要学习安徒生,发现美!颂扬美!传播美!魏老师的话,也是我的心声。这是法哲学论坛,是学术,但归根结底的宗旨,是爱,是想让人类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本身,有无尽的美感。我写这篇会议记录,也如魏老师说的,是为把这一个个个体生命的美好传递出去。
我又想起了徐志摩的那首《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当年,天宁寺的梵呗唱诵,让他有那么大的感悟,仿佛天机泄露,从人的神性出发,感到天地人神交感的和谐,感到静对身心的召唤和洗礼。我想我在常州大学所学习到的,也是另一种属于法学的“梵呗唱诵”,让人在日常沉沦中失落的本真重新显现,窥见到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现在,我们回到了各自的城市,会场一片寂静。但我们又很清楚地听到,那日云蒸霞蔚般的“梵呗唱诵”,会永远回旋飘荡在每一位与会者心里。
八、画外音
写完这篇文字,正是立夏节气。魏老师给我发信息,说早上李学兰老师给他发了立夏的视频和美文,他收到后回了一句:“我还在暮春时节的西太湖畔听学兰演讲,怎么就立夏了呢!”学兰老师回说:“正读艳萍美文呢!一口气读完,仿佛又回了一趟常州现场,尤其那些未曾拜访的老街与深巷,谢谢艳萍用细腻的笔触和细密的情愫替我们一一描绘下来。花正开着,香正散着,弥漫一整个江南,浸润一整个夏季……”魏老师又问:“有没有在里面看到学兰自己?”学兰老师回:“见,亦未见。未见,亦见。”魏老师觉得妙,提笔将学兰老师的散文体改成诗体:
花正开着
李学兰
花
正开着,
香
正散着,
弥漫
一整个江南,
浸润
一整个夏季……
见,
亦未见。
未见,
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