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沙之书》里有一篇文章《另一个人》。
这篇文很难懂。
一九六九的博尔赫斯在剑桥市的查尔斯河边遇见了几十年前住在日内瓦的罗纳河边的自己。
这时候的博尔赫斯已是银发飘飘,那个当年的自己还不到二十岁。
他们的对话,如同梦境。老年的博尔赫斯说,如果今天早晨和我们的邂逅都是梦境,我们两人中间的每一个都得认为做梦的是他自己。
这让我想起了庄子的庄周梦蝶篇。后来读了博尔赫斯其他一些小说,越来越能感受到他的庄子风。
博尔赫斯经常引用赫拉克利特的一句话: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
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但可以通过想象,模拟,觉知自己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感受。
因此,那天在河边,他有了这个思路。他和那个年轻的自己相逢的地方,就在河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尽管有很多相似点,表面上他们确实是一个人。但是,两个自己并不能接受对方。验证了“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的说法。
想要知道人类世界那些伟大的头脑在想什么,只能读,多读,读懂,没有别的捷径可走。通过这种懂得,唤醒自己心中也存在的类似问题,让自己也进入思考的状态。
若以为读不懂,放弃,也就真的不懂。也就失去了,走进另一个人心中的可能。
庄周梦蝶,博尔赫斯的幻觉,为的都是,认识自我,认识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厚厚两大本,无非也就是认识自我,认识世界。
认识自我,认识世界,人与人之间才能和谐,人与自然才能和谐,人与自己才能和谐。
今天读博尔赫斯《序言集以及序言之序言》里的《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篇,费尔南德斯是博尔赫斯父亲的朋友,也是博尔赫斯很敬重的思想家。费尔南德斯相信存在的本质是一场梦,博尔赫斯觉得庄子也是持有这种观念的人,就给他讲了庄周梦蝶的故事。
说有个中国人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曾在梦中变成蝴蝶的人,还是一个在梦中变成了人的蝴蝶。
他原以为费尔南德斯会对这个人感兴趣,能在这个古老的镜子中认出他自己,哪知道不是如此。费尔南德斯说,这篇东西写于何时。博尔赫斯说,公元前五世纪。费尔南德斯说,汉语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这个故事,恐怕只有“蝴蝶”这个词的词义算得上准确。
这个故事本身,不觉得可以说明什么问题。但我读到这里时,有惊奇感。因为我当初接触到几篇博尔赫斯的文字后,就觉得他有庄子风。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至少,博尔赫斯喜欢读庄子。把我们中国人都未必细究过的庄周梦蝶弄的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