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大磊，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原载：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国际战略研究简报》第154期

一、选举结果

台湾地区领导人和立法机构的“二合一”选举在2024年1月13日落下帷幕。民进党候选人赖清德、萧美琴当选台湾地区正副领导人。台湾地区立法机构113个席次中，中国国民党获得52席，民进党51席，台湾民众党8席，无党籍及未经政党推荐者2席。就得票数和得票率而言，民进党的赖清德、萧美琴获得5,586,019张选票，得票率为40.05%，中国国民党的侯友宜、赵少康获得4,671,021张选票，得票率为33.49%，民众党的柯文哲、吴欣盈获得3,690,466张选票，得票率为26.46%。就政党票的得票率而言，民进党、国民党和民众党的的得票率分别为36.16%、34.58%、22.07%。此次选举整体投票率为71.86%，北部略高于南部，但都在平均值上下，而东部和澎湖（53.70%）、连江（51.32%）及金门（36.37%）最低。

岛内外普遍的意见认为，此次选举三党各有得失。民进党打破了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自1996年以来每八年政党轮替的规律，但是赖清德、萧美琴仅仅获得了40%左右的相对多数，民进党在立法机构也沦为第二大党，其席次从从2016年的68席、2020年的61席下滑到此次的51席。中国国民党席次尽管未能过半，但是以52席成为立法机构第一大党，如果加上2席亲国民党的无党籍席次，则达到了54席。另一方面，国民党连续三次未能赢得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并且得票率均未能超过40%（2016年为31.04%，2020年为38.61%，2024年为33.49%），值得认真反思。民众党的柯文哲、吴欣盈在地区领导人选举中位列第三，但是其26.46%的得票率超出选前民调和预期。更重要的是，尽管民众党提名的11名区域民意代表候选人均无胜绩，但是其通过22.07%的政党得票率在立法机构获得8个席次，成为左右在立法机构能否过半的关键力量。

二、选举分析

在某种意义上，这次选举是2016年以来比较“正常”的一次选举。2016年选举之时，2014年“太阳花学运”的余波仍在，再加上“换（洪秀）柱风波”，国民党选情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几无胜率。2020年，蔡英文更是大肆炒作香港议题和所谓“抗中保台”，不仅获得连任，更是获得了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以来最高的800多万票。在2024年1月的这次选举中，国民党试图将“战争与和平”打造成选举的主轴，而民进党企图炒作所谓“民主和威权”，但是似乎都没有完全占据压倒性地位。此次选举71.86%的投票率是自1996年以来的第二低，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投票率最低的是2016年的66.3%，当年国民党因为“换柱风波”拉低了蓝营的投票率。）除了两岸关系，经济民生、能源政策以及社会治安等也都是选举中的重要议题。

其次，台湾选举中的一些结构性特点依然存在。比如说北蓝南绿的政治地理。尽管赖清德、萧美琴在22个县市中的14个得票领先，包括北部和中部的台北市、新北市以及台中市，但是在北部的得票均在4成以下。在南部，赖萧的领先幅度更大，得票率均超过4成，并在台南超过5成。侯赵落后赖萧90余万票，仅在南部四县市就输了70多万票。其他的结构性特点还包括：三组候选人的得票率跟自2019年以来的政党支持度的排序相一致（根据台湾政治大学在2023年6月的调查，民进党、国民党和民众党的支持率分别为27.3%、18.1%和12.1，“中立无反应”者为41.2%）；国民党自2014年“太阳花学运”以来在年轻人选票中的挣扎依然持续。

最后，这次选举的一些特性因素也有影响。比如，与民进党和民众党不同，国民党的党主席与候选人分属两人对其选举有一定的掣肘。民进党和民众党的候选人早早确定，而国民党候选人不无争议的出线过程也影响了其支持率。当然，国民党和民众党的“蓝白合”的纷纷扰扰以及最终未能实现，使得选举以三党参选的所谓“三脚督”形式呈现，是赖清德、萧美琴得以40%左右的得票率胜选的重要原因。1月17日，国民党文传会主委林宽裕表示，国民党败选的三方面主要原因是：“蓝白合”破局，大环境对国民党不利，以及在南部深耕不足。

三、选举对岛内政治的影响

选举结果表明，赖清德将面临得票未能过半以及自身所属政党未能在立法机构过半的情形，其窘境类似于当年的陈水扁。目前三党在立法机构正副负责人的问题上的合纵连横仍在进行中。1月15日上午，民众党召开记者会，提出立法机构改革的四大主张，要求两大党回应后再决定支持谁。四大主张包括：建立立法机构“听证调查制度”，强化“人事同意权审查”，强化民意代表利益回避规范，定期公布“相关经费使用”。1月18日，国民党的韩国瑜表示，将与江启臣搭档竞选立法机构正副负责人，同时也表示，只要民众党愿意合作，副负责人一职将优先考虑民众党的人选。2月1日，新的立法机构将正式开议。目前来看，除非民众党与民进党合作（因为前者刚刚在选举中表示希望“下架”后者，因此双方合作的可能性较低），否则国民党的韩国瑜当选立法机构负责人的可能性较大。即便如此，在首次出现没有任何一党单独过半的情况下（在2002年~2008年期间，名义上也是没有政党过半，但是由于国民党和亲民党的合作，泛蓝阵营实质性过半），立法机构的不确定性将大大增加。尤其是民众党，很可能在不同议题上不断调整，以期保持最大程度灵活性和影响力。另外，赖清德在选后的讲话中，表示将“不分党派，用人唯才”。在5月20号之后行政管理机构的组成过程中，赖清德和民进党是否会拉拢民众党组成所谓“联合内阁”，也有待观察。

长期来看，断言民进党将长期执政似乎为时尚早。如前所述，国民党是立法机构第一大党，并且在22个县市中的14个担任县市长。与此同时，国民党也在经历自身的代际更替。此次新当选的民意代表中，40岁以下的有12名，国民党即占了9名。国民党的52名民意代表中，50岁以下的有18名，超过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两岸关系很可能会在未来四年继续恶化，台湾百姓为民进党危害台海和平稳定的路线所付出的代价将会越来越大，“战争与和平”的选择将会越来越清晰和急迫。

此外，民众党正在成为岛内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柯文哲、吴欣盈26.46%的得票率是国民党和民进党之外的第三政党的历史第二高票（最高票是2000年的宋楚瑜、张昭雄的36.84%），政党得票率也达到了22.07%。尽管台湾地区曾经出现过的第三党如新党、亲民党、“台联党”、“时代力量”等基本都是昙花一现，但是这些政党都是从两大党脱离或者与两大党之一理念相近的所谓“小蓝”或者“小绿”，而民众党则相对独立。党主席柯文哲在选后的讲话中，似乎也暗示了四年后将卷土重来。

四、选举对两岸关系的影响

赖清德具有深绿背景，并且在2017年9月担任台当局行政管理机构负责人时，宣称自己“是主张‘台湾独立’的政治工作者，也是务实的‘台独主义者’”。赖的当选毫无疑问升高了未来四年的两岸关系的风险。尽管为了此次选举以及减轻美国方面的担忧，他表示会“维持现状”，延续被美方所认可的所谓“蔡英文路线”。但是妄称两岸“互不隶属”、抛出“新两国论”的“蔡英文路线”已经将两岸关系带到了兵凶战危的境地。从赖的四年任期来看，还存在更大的风险点。比如赖能不能在四年任期内持续抵制内心的“急独”诱惑？会不会向民进党内的深绿势力妥协？会不会在两岸关系恶化的时候以“急独”作为回应？陈水扁从一开始的“四不一没有”走上“急独”之路，殷鉴不远。

就美国方面而言，自从2022年8月的佩洛西窜台引发危机之后，拜登政府出于对台海局势失控的担忧，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政策调整。比如，拜登政府持续强调不支持“台独”，包括将其首次写入2022年10月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拜登政府对于蔡英文在2023年3、4月份以及赖清德2023年8月的“过境”美国，保持相对低调。在2022年11月和2023年11月两次中美元首会晤中，拜登在台湾问题上做出了不支持“台独”、不支持“两个中国”“一中一台”、不寻求利用台湾问题作为工具遏制中国等表态。在此次选举之前的1月11日，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特意就台湾选举举行电话记者会，就美国的政策以及此次选举进行了详尽的说明。除了再次表明不支持“台独”外，这名官员还做出了近些年较少从美国政府听到的表态，包括“支持两岸对话”，以及如果“两岸分歧”和平解决，则对最终结果不持立场（可以理解为，不反对和平统一）。拜登总统在选后立即表示不支持“台独”，美国在台协会主席罗森博格在选后赴台的讲话中，也再度提到“支持两岸对话”。在目前的中美关系状态下，美国最希望的是像蔡英文这样的台湾地区领导人，既紧密配合美国，又避免过度挑衅的“急独”。在这个意义上，赖清德和侯友宜对美国各有利弊，美国对赖清德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因此，尽管拜登政府在加强美台军事勾连、推动台湾问题“国际化”以及助台拓展所谓“国际空间”方面不会收敛，但是其最近的政策调整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遏制赖清德未来可能的“急独”冲动。

从更大的范围来看，美国因为巴以冲突再度在军事上卷入中东地区，俄乌冲突陷入僵局，美国将于今年11月举行大选，美国内外政策的可能变化值得密切观察和分析。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思维意味着，要同时把握住事物的变与不变。变的是岛内和美国政局，不变的是中国大陆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持续提升及其对祖国统一的决定性影响。《台湾问题与新时代中国统一事业》白皮书明确指出，“决定两岸关系走向、实现祖国完全统一的关键因素是国家的发展进步”。中国大陆在关注岛内和美国变局的同时，要坚持辩证思维和系统观念，保持战略定力，全面贯彻新时代党解决台湾问题的总体方略，扎实推进祖国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