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湖回来时,转道湖大,去看蜡梅。
蜡梅原产于我国秦岭,进入庭院栽种的历史非常悠久。《长物志》里说:“寒月庭际,亦不可无。”
花黄色,古代叫黄梅。山谷道人黄庭坚觉得不好,改黄梅为蜡梅,并解释说,它的香似梅,但花瓣上仿佛附着一层蜡, 所以叫蜡梅。苏轼一听,忙写诗附和。如此,蜡梅一名就定下来了。有诗词为证:“一经坡谷眼,名字压群芳。”
它开花,正是最寒时。知道人们怕冷,不一定去赏它,所以不在花形上下功夫。团团小小,如铃铛,垂头低眉,避着严寒。它也不在花色上下功夫,浅浅淡淡的黄,不出众。
它知道自己的优势,凌霜傲雪,激励人间。它以清香渐渐倾吐,发散,让傍着它的人傍着它的屋子,暗香盈盈,思慕翩翩。
熟悉的几棵蜡梅树,一棵一棵寻访,好似会老友。由于地势不掩蔽,也由于人们喜欢,一年一年的拉拉扯扯,蜡梅树都憔悴不堪着。
我也很想折一枝蜡梅回去,不好下手。低一点的,花朵儿稀拉。也或者已开过,明净的黄色变得混沌,晶亮的蜡光变得陈旧。开得好的,又够不着。
这次,我绕进了几栋宿舍楼之间的一个曲径通幽处。我一直觉得这地方有蜡梅树,但是没进来寻过。果真,好几棵,在幽幽地绽放吐香。既安静,又热闹。
枝条脆弱,我轻轻一掰,就折到了一枝冰心蜡梅。汪曾祺老先生说,蜡梅有两种,一种紫褐色的花心,叫“檀心磬口”。一种白心,叫“冰心蜡梅”。
回家后,插在小水瓶里,放在书桌上。枝条尽管细,但虬劲。花朵尽管稀,但疏朗。颜色尽管淡,但雅致。总之,配在一起,就是好,特别有梅的气质。什么气质,又表达不出来。
蜡梅花,一旦下雪,就会更好看。冰清玉洁,香气扑鼻,有遗世独立之美。传说铁脚道人,常常赤脚走在雪中,兴发则朗诵《南华.秋水篇》,然后摘一把蜡梅花放入口,再抓一把雪,合着花嚼。诗人孟浩然,也常常在下大雪时,骑着驴儿在旷野里寻找蜡梅花。
有蜡梅的人家,总是盼着下雪。
着实没想到,我也能有一棵蜡梅树。搬至这边一楼后,朋友送了一株。春天移植,当冬就开花了,虽不繁,但为冬增加的意趣,一点没少。
清晨,我站在树下,让心平静,嗅蜡梅清香,能感觉到那缕香,从鼻息到头部,从鼻息入肺腑。
那一刻,我觉得,这世间定没有多少人,能和我一样,有蜡梅可赏可闻可感。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被别人羡慕的部分。这个世界,有两种日子,穷日子和富日子。但有时候,清贫与富贵,却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
枝条上缀着很多花宝宝,大部分不一定能开,有的遭虫害,有的萎缩,有的掉落,这就是众生相。
果真盼来了雪。蜡梅映雪,亲眼见了,也才知道,只有雪来了,才更见蜡梅的美。雪送蜡梅三分白,蜡梅赠雪一段香。花瓣儿和雪花一样,是晶莹剔透的。蜡梅冷香,越冷,蜡梅的香味才越纯,越妙。雪似蜡梅,蜡梅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郑板桥作过一幅《寒梅图》,上题诗:“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蜡梅开花,年就到了。
蜡梅花谢后,长出叶子的同时,果实也长出来了。小小巧巧,没有人想着它能吃。它也真的不能吃,毒性很大。古人说是坛状,我觉得不像,倒像个小布袋,鼓囊囊地装着种子,袋子口束得紧紧的。也像被棉被打包的婴儿,像雪娃娃,或瓷娃娃。
这是自然的造化,各种植物的种子,都有适宜的包装。
古人中,最爱梅者,当是“梅妻鹤子”的宋人林逋。
只是有点遗憾,读他的那首《山园小梅》时,感觉他是写蜡梅,又感觉是写梅花,很矛盾。但我想,他大约是蜡梅和梅花都有的。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