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湖边,想坐一下。找了一堆枯草,就这样坐下去了。我在农村长大,席地而坐,就地一坐,成了习惯。
这片野地,没有谷物生长,但我常常会走到这里来,它是介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它是最接近我心中的故乡田野模样的。
风有些大,送过来湖水的气息。风有些大,送过来树林的气息。风有些大,送过来春天的气息。是的,年到了,春天就来了。
还有一些声音,也是风送来的。远处的爆竹声,车马人喧声,鸡叫狗吠声、鸟叫声、湖水的噗噗声……
我想起了故乡四月的田野。黄的油菜花,紫的紫云英,成片成片。春风在花间奔过,蜜蜂在花间奔忙,孩子在花间奔跑。河流哗啦啦,唱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歌谣。
对于年,小时候,是看见小伙伴们盼,我也跟着盼。后来长大了,我就不怎么盼过年了。我不是故意要丢掉它的。而是过着过着,就丢了。而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更不快乐。
身边的枯草,过不长时间,就会消失,然后长出新的嫩草。以前,我认为,枯草,死了就死了。新生的,是新的生命。
后来,我从爱人忙着的瞬间,看见他母亲的样子。我从弟弟闲谈的瞬间,看见我父亲的样子。我从儿子不经意的某个瞬间,看见他爸爸的样子。我在镜子前端详的瞬间,看见我妈妈的样子……
我惊呆了。
我觉得,生命有两种存在。一是生命本身的独立,一是生生不息的绵延。生发的青草,既是眼前的枯草,也是新生的自己。我的孩子,既是他自己,也是生命的延续。
想起纪伯伦说的那句话: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这句话,我一半认同一半不认同。也或者说,在尊重生命尊重孩子的层面,我非常认同。但在关系上面,孩子和父母,没有那么干脆。孩子借着这对父母而来,要承受很多东西。父母带这个孩子来到人间,要背负很多东西。父母的苦,要落在孩子身上。孩子的怨,要落在父母身上。
这或许也是生命的代价。生命本身的因果,不会放过任何人。生命的宿命感,操纵意识非常强大。
正月初一的风,伤人。我的身体或许感受不到,但头很敏感。吹透了,疼。
此刻,我还想起了圆满和不圆满,在每一个生命里同时存在。
生命,有两种爱。一是来自上苍和自然,也就是造物主,包括时间、四季、星辰大海、土地、河流、花草树木等等。它们是圆满的大爱。这个圆满,我们通常忽略。
还有一种爱,是人间的遭遇。你的出生、你的父母、你的性格、你的运气、你努力的程度等等,决定了这个爱的成分。这是不圆满的小爱,我们通常在里面斤斤计较。
两种存在,两种爱,也是相互对应的。生命本身的独立和圆满的大爱,生生不息的绵延和不圆满的小爱。前者引导着后者,前者说服着后者:心怀慈悲,是通向幸福的唯一之路。
橘子睡在我的脚边。我说,地上湿,你坐着。只几秒钟,它又卧着了。
养育橘子这几年,对于动物,有了新的认识。把它们看作和人一样的生命,就有了对于它们的更多疼惜。
很多人家,丢掉很多食物。餐厅里,倒掉很多食物。但很多流浪猫和流浪狗,却没有东西吃。
是人太宠溺自己,还是动物本身就该如此卑贱。
就像我,对待橘子,像人一样尊重。但家里做牛肉的时候,做虾的时候,橘子很喜欢吃,我却不会多给。我还是舍不得,我还是把它看外了。
再者,我对橘子再好,它还是孑然一身,还是身不由己,还是惶惶然……
面对望着我的橘子,我为我的主动感到抱歉、愧疚。真想抱着它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