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握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就必须从其源头上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论。“现实”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思考与实践改造的基本对象,正是由于对社会现实的不断接近、持续探索,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才得以形成和发展。而“现实观”则成为马克思实现哲学革命、创立新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前提。随着研究视角持续聚焦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马克思的现实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呈现出进一步具体化发展的特征。《资本论》面对现实社会、抵近现实情况与把握现实具体的逻辑,蕴含着诸多深邃的理论启示,能够为我们切中和把握当代现实,合理应对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提供科学方法论。
《资本论》现实观蕴含着理论维度与实践维度的有机统一。所谓现实观,就是关于现实本身的基本观点与观照方式,内含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从现实本身来看,从西方古典哲学到近现代哲学,“现实”与“存在”“实存”等形而上学概念逐渐区别开来,原本作为思想范畴的“现实”蕴含的实践性、历史性、总体性被不断揭示出来。孤立的自然物、直接的对象仅仅是“实存”,只有经过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实践改造,才能使自然“实存”成为社会历史性的“现实”,实践主体本身也真正成为“现实的人”。而从现实的理论观照来看,随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聚焦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现实本身的实践性本质得到了进一步凸显。在一定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基础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支配下的现实的人的劳动活动形成了一种特定性的社会现实。这种社会现实既是被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不断再生产出来的客观社会存在,同时也在《资本论》中表现为一种对社会生产过程的科学抽象或理论再现。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种具有丰富而鲜明的历史规定性的社会实践活动体系,奠定了《资本论》现实观的客观基础。因此,《资本论》的现实观充分体现了实践维度从根本上奠基理论维度,而理论维度不断再现实践维度的统一性与总体性。现实是由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所不断再生产出来的、对思维过程具有决定作用的社会存在本身。而现实观是社会存在的理论再现,是思维具体对现实具体在观念中的再生产。
理论与实践相统一是科学理解社会现实的基本方法论。《资本论》的新唯物主义现实观指出,一方面要正确认识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反思性“间距”,充分尊重实践的原生创新性,避免理论对实践的独断干预或抽象统摄。理论作为对现实的再现,不能与感性实践活动所具体构成的经验现实相混淆,否则就会陷入旧唯物主义的幻觉。通过科学地阐释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合理地为理论划界,才能做到对现实的客观呈现与科学研究;另一方面要正确把握理论与实践的具体统一性。认识来源于实践,并受到实践从基础、动力和目的等方面的根本规定。通过理论对实践活动及感性世界的合理抽象与科学再现,感性现象背后深刻的实践本质得以在理性认识的层面揭示出来。从而,现实本身就被揭示为一种“理论—实践”总体性结构。因此,面对复杂的社会现实,我们要坚持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警惕各种形式的泛泛空谈和教条主义,不断从实践活动及感性世界中汲取素材,形成能够切中现实特征、回应现实问题、指导现实实践的理论体系。
《资本论》现实观是对“现实”的本质与现象关系的科学理解。马克思指出,“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现实本身就包含着本质与现象、内在联系与外部表现形式的对立统一性;现实观必须基于这种对立统一性而对现实予以科学的理解。就《资本论》的分析来说,资本主义社会不仅具有生产方式的本质属性,更包含着对本质进行表现、转化和再生产的各种现象形式,而所谓现实就是上述本质与现象之间的决定关系、转化关系与再现关系的综合体。现实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联系与外部表现形式的统一体,只有既“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同时“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资本论》第三卷对“三位一体公式”的批判集中揭示了这种社会现实的本质与现象的张力和综合关系。在表面上,资本、土地、劳动三者作为社会财富的“源泉”,似乎共同描绘了资本主义的繁荣图景,巧妙而狡黠地遮蔽了劳动剥削与剩余价值生产的深层机制,形成了一种看似和谐融贯的资本主义社会整体。而内在地看,这种“三位一体”的表象只有在资本与生产资料、雇佣劳动与“劳动”、土地所有权与“土地”三组内在联系与外部形式的抽象混同之上才得以可能,表面上平等而繁荣的商品交换、财富积累实际上既遮蔽着又支持着现实中价值增殖支配劳动过程的剥削本质。借由对“三位一体公式”的批判,马克思将本质与现象加以综合,将对庸俗派经济学教条的批判深化为对社会现实的本质与现象关系的分析,揭示出表面和谐繁荣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本身的“静水流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决定性的基础,而各种看似光鲜绮丽的流通、分配形式则只是表象或外观,二者共同构成着具有鲜明历史特性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
面对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中的社会现实,我们必须坚持唯物史观基本原理,深入分析各种社会现象,牢牢抓住其背后的深层本质和内在联系。例如,进入21世纪,世界资本主义发生了新变化,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没有发生根本改变。资本主义的诸种虚拟化形态如全球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新帝国主义、数字资本主义、平台资本主义等虽然以最新的技术手段和传播方式呈现出全新外观,却在深层内核上仍然服从资本价值增殖规律,仍可运用《资本论》基本原理进行研究和批判。只有正确理解本质与现象的关系,才能把握现实的内在结构与基本要素,揭示出现实运动的基本规律。
《资本论》现实观是对“现实”的内在矛盾与发展趋势的总体把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具有鲜明历史特定性的社会现实,内含规定其基本特征、决定其历史命运的基本矛盾即社会化生产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物质内容与社会形式之间的对抗性矛盾。一方面,资本增殖能够刺激社会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为现代社会带来极大的物质繁荣和文明成就;另一方面,资本增殖恰恰建立在剥削活劳动、榨取剩余价值的残酷现实之上。因而,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始终内蕴二重性的矛盾结构,在不断实现自身再生产的同时,其内在矛盾也决定着其必将遭遇一系列的危机和界限,并孕育出自我扬弃的趋势和历史性灭亡的命运。《资本论》既再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维持自组织化再生产的具体机制和结构,同时一针见血地抓住了构成其历史界限的深层矛盾,从而实现了对革命前景和社会发展趋势的科学预见。
当今世界风云变幻,社会现实呈现出诸多新矛盾、新特征、新趋势。从根本上看,《资本论》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在西方社会不仅没有得到调解,反而愈演愈烈。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资本的扩张逻辑一方面推动了世界市场大规模形成,另一方面在不同时代境遇、不同民族和国家的多样利益驱动下出现了诸如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的“逆全球化”潮流,部分国家甚至试图重拾冷战思维,在全球巩固和扩展西方资本主义的剥削关系和压迫结构,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持续转嫁为国家之间、经济体之间的对抗关系,从而维持资本主义的全球统治秩序。根据《资本论》的分析,被其内在矛盾所驱动的现实结构虽然具有相对稳定性,却绝不是“历史的终结”。恰恰相反,社会现实的根本特性就在于矛盾运动所孕育的发展趋向性。资本主义的具体现实在矛盾日益激化的当下,更加显现出不可逆转的扬弃与超越趋势。
正是基于对新时代新现实的理论维度与实践维度、本质内核与现象形式、内在矛盾与发展趋势的科学把握,我们党合理应对两种制度长期共存的现实格局以及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发展趋势,在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的同时克服其无序扩张、野蛮生长的局限,依法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使之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通过对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的驾驭与改造,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和发展了《资本论》现实观及其科学方法论,创造了新时代的新现实,开创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作者:郗戈,系中国人民大学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