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斑斓，我们总是想到银杏，想到丹枫，甚至想到梧桐，却很少想到乌桕。然而，在古典文学里却不同，乌桕和丹枫经常同时出现，乌桕的出现也并不比银杏少。

乌桕，也叫腊子树、桕子树、木子树。它属于色叶树种，色彩的变化堪比彩虹。《长物志》里，有“乌桕赤于枫”之说。杨万里的《秋山》：“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清代的李渔，写植物的时候，把乌桕和丹枫写在一起，叫“枫桕”。他说，木之以叶为花者，枫与桕也。意思是说，枫树和乌桕的叶子，在秋天里可当花赏。这个，杜牧也说过：“霜叶红于二月花。”被霜打过的叶子如春花灿烂。杜牧说的虽然是枫树，想必，也是有乌桕的。

李渔还说，霜，枯众木独荣二木，欲示德威之一斑耳。意思是，大自然里的“冷若冰霜”，对于枫树和乌桕，有特别的好。

乌桕属于乡土中国树，大戟科，可高达十五米，栽培历史有一千五百年。为什么叫乌桕呢？有说是乌鸦喜欢吃它的种子，乌鸦，有的地方叫乌臼鸟。有说是乌桕叶里可提取黑色染料，有说果实的外皮成熟时呈黑色，有说种子是黑色等等。

乌桕，是一年四季都好看的树种。它树冠规整，菱形叶片。春天，叶子刚刚生发时，带点微微的红，随后变成青绿。夏天，顶生花序，开黄色的花串。深秋，叶子随着时令渐变，最后成鲜红，风一来，鼓掌一般脆响。冬天，乌桕的果实挂在树上，先是青壳，再慢慢变黑，最后自己炸开，露出洁白的籽实。呈梨状球形，一串串，久不凋落。

我的家乡江汉平原，也种乌桕树。寒冬腊月，天地素净，一口池塘旁，立着一棵乌桕，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那种枯瘦的美，是入诗入画的。孩子们淘气，摘下乌桕籽，将楠竹砍成两半，夹住，玩木子枪打仗的游戏。

乌桕在江南地区，是有名的树种。清代随园老人在《随园诗话》里描述过乌桕。一年冬天，他去爬山，树上桕子离离，它恍惚以为是梅蕊。回家后，还想着那个画面，正欲赋诗，读到江岷山太守的句子：“偶看桕子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接着，又读到杭堇浦的乌桕诗：“千林乌桕都离壳，便作梅花一路看。”顿时一笑。如黄鹤楼上，李白想起崔颢的诗一样，眼前有景道不得。

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也写过乌桕：“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寒露之后，会有霜，薄薄一层附在红红绿绿的乌桕叶上。鲁迅先生也写过乌桕。社戏里，乌桕一笔带过，很孩子气。那日，一帮小伙伴去看戏，偷六一公公家的罗汉豆吃。吃了，怕被骂，就互相壮胆，说不用怕。“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

乌桕，被大家喜欢，不一定全是叶子的观赏性，还有它在工业上的用途。它果实外皮的那层蜡质，是香皂，蜡烛，蜡纸的重要原料，有些地方，蜡烛就叫“桕烛”。有一句古诗是这样写的：“糟姜三盏酒，桕烛一瓯茶。”

书里说，过去的江南人家，尤其讲究，婚嫁祭祀，寿宴，丧事，必是用染色的桕烛，只是叫法不同。婚嫁祭祀，叫红烛。寿宴，叫寿烛。丧事，叫桕烛。

果实里的果仁，榨出的油脂，叫桕油或青油，可制作油漆、油墨等。乌桕的成年树干，色白，坚硬，不翘不裂，纹理细致，但有一点，它遇水即腐烂。合适雕刻佛像，我家乡的人，叫它“菩萨树”。

乌桕的叶子，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儿时那些年，到了夏天，头上长包腿上长疖，奶奶会采些鲜嫩的乌桕树叶，搓柔软洗干净后，贴在脓包疮疖上。

记得家乡早年的收购站，是收购乌桕籽的。我现在想起收购站时，那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收购站里，收购旧物废物，不仅气息陈旧，而且阴森荒凉。

有乌桕的地方，可以成为景区。湖北的大悟，全县有三百多万棵乌桕树，是名副其实的“乌桕之乡”。一到季节，人们纷纷赶往大悟，去看满坡满树的红叶，去听满园满地的秋声。

家附近的沙湖公园，江滩，都有成片成片的乌桕树。再过些天，当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哆嗦着说“好冷”时，我就可去看乌桕树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