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菜,只听一个人问菜老板:有没有大芋头。菜老板说没有。这个人有点生气,就说:我不买,你天天卖。我来买,你却没有。菜老板一听,也有点生气,回道:我卖,你不来买。卖完了,你却来买。
这是典型的,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把责任推给对方。可见,角度,让一件事情有很多面。可见,事物都是圆的,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个人要买的大芋头,是我家乡人说的芋老。
家乡在江汉平原,那里家家种芋头。艰苦的时期,芋头是孩子们的学费。也是奇,它仿佛知道。成熟期,就在开学前夕。
到了那时候,一家老小出动,挖芋头。
先是割倒芋头梗,再下锹,由家里最有经验的人完成。这很关键,稍不对路,挖破的芋头,就成了残次品。
大大小小的芋头一家露出地面,最大的叫“芋老”,是家族的老人。其它围着生长的是孩子们,叫“芋头”。清理干净芋头们之后,连芋梗也要搬回去。
刚从地里掰下来的芋梗,叶子是活的,带着清香。卷着的梗,干净而有弹性。抱在怀里往家走,是很舒心的事情。
芋头全身毛乎乎,又叫毛芋头。不大好清洗。若不清洗干净,又卖不出价钱来。
有芋头卖的人家,三更就得起床。把芋头挑到水边,装上水后,拿木头耙子捣。木头耙子是特制的,两根杆互相垂直,短的一根横着,上面镶几根木头齿。
夜里安静,木耙子捣芋头的咚咚声,仿佛水车车水,传得很远,且有回声。我家住在池塘旁边,半夜里,一听见那声音,就知道是捣芋头。光捣不行,还得倒出来一个个用手抡。芋头清洗完毕,天已麻麻亮。
那个年代,鱼肉荤腥少,芋头是个宝。芋头好吃,但不下饭。奶奶把它切成大块,煮熟后加点腌制的辣椒,助它下饭。如果是蒸肉,用芋头打底,那芋头就更好吃了,可以和肉媲美。还可以用瓦罐煨,激发它的甜粉和香,那汤汁,泡饭,是一绝。最好吃的,是把毛芋头丢进热灶灰里焐熟,拿出来,剥皮吃,那是最好的零食。我们知道好,冬天烤火钵,也这样烧着吃。
芋头,也可以变成下饭菜,把它做成芋头鲊。
芋梗多得吃不完,又卖不出去,把芋梗掰成段状,放太阳下暴晒。芋梗粗肥,心却很空,那是芋头的水分调节器。晒干后的芋梗,缩性很大。存起来,冬天没菜时,拿出来用水泡开,加些蒜头和辣椒,炒炒,又绵又香,佐饭佳品。
鲁迅先生去日本留学时,发现日本人喜欢用芋梗做汤,他觉得很难喝。其实,芋梗有特殊的香味和口感,被喜欢是必然的。
一年去广州,在珠三角一个旅游景点,有大妈卖风干的芋梗。买一袋,拿回去泡发之后,按记忆里的方法炒。那次,真炒出了些家乡芋梗久违的味道。
芋梗,我们那儿又叫芋荷梗,许是那叶子和荷叶长的相似吧。现在,它成了宝。一到过年,干芋荷梗供不应求。芋荷,芋合,寓意好遇合,好机会。吃了这道菜,家才能更圆满,人才有好机遇。
芋梗,还是一味药。取一整条芋梗,吊在檐下晾干。来年有腹泻的病人,取下来洗净后煎水喝,有奇效。
食物,有它的灵韵,只在那时那刻。知道芋头好,菜场里有卖,我却从不买,怕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对芋头失望。芋梗,也没有再吃过。那舌尖上的残留,太悠长,如同梦,不敢打搅,怕它醒来。
近来听说,云南的芋头还开花。芋头花,好吃,比芋头贵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