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姜的样子,像生姜。原产于北美洲,十七世纪传入欧洲,后来到中国。那个年代,只要是舶来品,都带个“洋”字。洋姜可以制作淀粉,可以酿酒,可以腌制咸菜。中国是腌菜大国,家家都有腌菜坛,不由得它不风靡全国。
我出生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洋姜种植特别普遍。随便将它的茎块埋入土地,就能蓬蓬勃勃地发展一大片,如同长江里的水葫芦。还有人说,根本不用种植,放在箩筐里,敷上灶火灰,置阴凉处。到挖洋姜的日子,倒掉灰,一箩筐洋姜。
这有些夸张了。真这样,谁还种呢?但足以说明洋姜的贱。或许是这个原因,虽说它是菜,奶奶却不敢将它种植在正规的菜园里,怕它横扫菜地,蔬菜们无立足之地。屋后的空地,路边,才是洋姜安身立命的地方。
深秋时节,挖洋姜时,留几块地里,用土覆盖。它非常耐寒,独自安然过冬。一场春雨的滋润,就像竹笋似的冒出芽头,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既不施肥也不浇水,过不多久,粗枝大叶起来。如同质朴的农人,常年劳作,粗手大脚。 孩子们玩躲猫猫的游戏,喜欢往洋姜枝丛里钻。从它身边经过,拽它的身姿,揪它的大叶,和它比高。
秋天到了,洋姜才开出花来。老人们不说:秋天到了,天凉了。而是说:洋姜开花,早晚添衣。一人多高的杆上 ,金黄色的花在秋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孩子的个子长不过它,看花,只能仰视。
洋姜易存活,产量高,且富含营养。它性平味甘,和什么样的食物搭配都无禁忌。它利水消肿,是一味良药。它和黄豆一样,对人的身体有双向调节功能。你若血糖高,它帮你降低。你若血糖低,它帮你升高。故乡,种植洋姜的活,大多是老人们张罗。
几度霜浓后,黄花谢,枝叶枯,我和奶奶去屋后挖洋姜。一锹下去,惊醒沉睡的洋姜一家。白白嫩嫩的身躯,冒着热气。把洋姜一家请出来往篮子里放,这个过程,是悦人的。如同挖耳朵,越多越好,挖不尽才有意思。现在想来,洋姜的样子,还有些像婴儿肥嘟嘟的手。
提回来的洋姜,放在太阳底下爆晒,晒致皮肤发皱发黑。拍土洗净后,把它们放在坛子里用凉开水泡着。一段时间之后,往坛子里加少许糖精化成的甜水,促成洋姜自身往外挥发糖分。泡好后的洋姜,全身乌黑,清甜味儿从坛子口往外飞扬。奶奶捞出来,切成片,加大蒜烩炒,甜酸爽口,开胃消食。
放学路上,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口干舌燥,大家都想着坛子里的洋姜,只是不说,加快脚步往家赶。奶奶还没回来,门虚掩着,来不及推,像一条泥鳅,从门缝里侧身溜进去。揭开盖子,伸进手去,捞出一把洋姜,一边甩水,一边咬,生津止渴,消愁忘恼。吃完了,口齿留香,手有余香,只是更饿了。有时在外面疯渴了,舀一茶缸泡洋姜的水喝,粘粘稠稠,酸甜可口,不输城市里酸梅汤的味道。
挖回来的洋姜,切成片晾干后,和生姜辣椒萝卜一起腌制,也非常可口。有洋姜当下饭菜的时节,得多煮饭,老老小小胃口全开了。
老人们腌制得多,还提了它到集市换钱买针头线脑。不用秤称,和腌咸菜一样,用碗验。买了洋姜的人,一边提着走,一边拿一块咬得嘣嘣脆。
现在,故乡人家里,老人们依然种植洋姜。腌制好的洋姜,吃不完,拿到集市上换点零花钱。和腌咸菜同价,三元钱一碗。
贵州苗家,有一种泡制的酸水,用来做菜,风味独特,驰名中外。想起家乡的泡洋姜水,倘若用它烹制鱼肉,煮面煮粉,或许也是一道特色,入口即不让人忘。
只是这样想,谁知道呢?
奶奶去世后,再也没有吃过泡制的洋姜。如果奶奶在,知道我有低血糖,定是会种一大片。这也是痴人说梦。在我眼里,世人都老,唯独奶奶是不老的。她若活着,上百岁,还种得洋姜吗?
写着洋姜,想着它的酸甜味儿,满口生津,不断咽口水。条件反射的感觉,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