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吃苦瓜的季节。苦瓜原产于印度,唐朝时引进中国。
虽说有这么久的栽培历史,但我是从乡村走到城市后才知道有苦瓜这种蔬菜。过去日子苦,怕孩子们不吃,也就没有种植它。现在,故乡的菜园子,有苦瓜了。
每条苦瓜都差不多样,买的时候只需看有无伤痕,切的时候也没在意苦瓜之间有什么不同。只一炒,就有问题。有时候脆嫩水分足,有时候干巴巴的粘锅。
早晨去买苦瓜,摊子前,奶奶挑挑拣拣。想起心里的疑惑,也学着挑,但不得要领。问奶奶,哪样苦瓜好?奶奶说,挑苦瓜时,上面鼓包大的好,炒出来水分足,脆蹦。果真。切的时候再细看,那苦瓜身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鼓包,是收纳水份的所在,滋养着整条苦瓜。
菜场,是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场所,有一副驴子的耳朵最好,可四听八方。
一位不老不少的男人对卖报纸的人说:唉,我还有七年就该退休了。那时候,钱就多些。不像现在,只拿两百多元生活费。
捡瓶子的奶奶听见了,嘴里嘟哝了一句:钱多了,死得就快了。
我偷偷笑。奶奶的话未免刻薄,却很真实。退休了,表示自己老了,离死不就近了吗?
苦瓜是菜中君子。它含苦瓜素,性寒,又叫凉瓜。它苦 ,却不影响别人。用它炒肉,肉肯定不会沾染苦味。它知道人怕苦,就只把清香味给别人。炒了苦瓜的肉,不仅没有苦味 ,还多了苦瓜的清芬,肉味更好了。
就像有德的人,遇到烦心的苦楚,也不会找朋友哭诉。他知道,烦恼是自己的,他要把笑声和明媚带给别人。
有人说,把苦瓜焯水,苦味会淡一点。也或者腌制一下,挤走一些苦味。我觉得不用,要的就是那个苦味,挤走了就不是苦瓜了。
苦瓜,吃进去是苦,却越嚼越不苦。到了最后,是满口甘甜,是人间的爱与美。很多人,对于苦瓜,是开始不爱,慢慢才爱。我也是,吃一口觉得像药,这么苦。多吃几次后,发现苦后是甘。苦瓜还有一妙,不馊。没吃完,放在第二天,还更好吃。
它的苦,收敛,转换。从苦瓜的苦中,可以快速体会苦的真谛。如同诗人说的,给你黑夜,是为了更好的懂得光明。离开人,才能更好的看懂人群。苦,是因为要给你甜。也或者说,从苦出发,体会的甜更深沉。也或者,我们的人生,苦味是必然的经历,是生活的常态。吃点苦味的食物,比起承受生活的苦痛,实在是小意思。
在蔡澜的书里,读到他的一道菜,一个苦瓜灼熟,一个苦瓜生切,两个苦瓜一起炒,口感味道皆异,此道菜叫苦瓜炒苦瓜。
今年,我也种了苦瓜。
在藤蔓蔬菜中,苦瓜的藤是比较细的,叶是比较小的。爬到一定的时候,开黄花,和黄瓜花类似。黄瓜花和苦瓜花类似,有一个原因,它们同属于葫芦科。
刚从瓜藤上摘下的果实,凉拌,再合适不过。
洗干净苦瓜,剖开,掏出种子和瓜瓤,切成薄片,用少许盐腌制,捏出里面的水。加一点醋,加一点糖,加一点生姜末和大蒜末,一点生抽,搅拌均匀后,放进冰箱。
爽口,清淡,非常好的味觉体验。夏季炎热,吃这样的菜,可以让心静下来。生活条件好,肠胃摄入的油脂多,这样的菜,可以平衡。
今早,又摘了两条苦瓜。其中一条,被一只小虫蛀了洞。感觉环境有了变化,它很紧张,一会儿爬进去,一会儿爬出来。
小小虫子,真了不起,可以占有这么大一块地盘。
一个朋友告诉我,说苦瓜切片刺身沾蜂蜜,那种苦甜碰撞的火花瞬间让味蕾爆发。
说做就做。
切很薄的片,盖上保鲜膜,放在冰箱的保鲜层。一两个小时后拿出来,沾蜂蜜吃。
这样的吃法,苦瓜不再是菜,而是零食。没有吃出朋友说的那种好,想必是做法上有差异。但甜甜的凉凉的,很舒服。苦瓜,总归是好东西。过后,我思考了一下,或许是没有冰冻它的原因。
有一个苦瓜,比较隐蔽,发现它时,已由绿变黄,走在苍老的路上。
那一瞬间,被它的色泽和静好打动。想起台北博物馆的玉白菜,那是慈禧太后的最爱。这个苦瓜,也有玉石的质地和美感。
它是一个工艺品,还更甚于工艺品。它的生命是流动的、宏阔的、自由的。尽管只是一道平凡粗朴的菜食,一棵普通的植物,却有着非凡的美。
这样想的时候,其实,我们的一生遇见过多少美!辜负过多少美!
有的地方把苦瓜叫作“锦荔枝”,有的地方把苦瓜叫作“癞葡萄”。老了的苦瓜,瓜瓤是红色的。那种红,热烈、醇厚。小孩子喜欢吃,掏了它,一把丢进嘴里。果肉很稀薄,但滋味好,清甜、绵软。感觉只剩下籽了,吐出来,就是苦瓜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