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前以生豆芽为业,离不开马灯。他去世二十多年了,想起他,就是一个提着马灯的背影往池塘边走去。
马灯造型圆润。白铁皮制作的灯身,有储油的器皿,有上灯芯的灯头,灯芯可升降,中段鼓鼓的地方,是玻璃罩子。顶端有提手,方便提或者挂。
那时候的农家,没有电。买一盏马灯,夜晚出门用。沿海一带,马灯挂在船头,用以夜间出海捕鱼,叫它船灯。灯火最怕风,风以吹火为乐。马灯是封闭的,不怕风,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气死风灯”。
马灯得名,来自于少数民族地区。游牧民族,骑马走夜路。这灯,挂在马鞍子上。
有一段时间,学校规定要上晚自习,老师嘱咐每个孩子提一盏马灯。
造型的原因,马灯发出来的光是花的。光的原因,身影照在墙上是花的。几十个孩子,几十盏灯,教室里花影幢幢,鬼影魅魅。
放了学,很多个孩子,一人提着一盏灯,甩着往家里走。八点左右,并不晚,薄薄的夜色。旷野里,一团一团灯影在星月下蠕动,蛙鸣虫叫。远远看,江枫渔火对愁眠。此时想来那个画面,好美。
现在的时代,是电的时代,到处光灿灿,灯火明亮。然而,得近视眼的却多了。于是,大家开始百般呵护起眼睛来。孩子写作业稍稍背光,就紧张,怕把眼睛瞅坏了。
过去那个无电的时代,煤油灯下学习,眼睛却不会坏。也让我有了一个想法: 近视眼多了,很大程度上是强光刺激。稍稍背一点,光照柔和,对眼睛有保护作用。
马灯虽是生活必需品,可有的人家却买不起。遇到急事要用,忙地找人借。
它与室内用的煤油灯是一对夫妻。室内用的灯,长颈细腰腿长,端着走进走出,离嘴巴近,稍大声说话,灯火就惊得东倒西歪。这种灯,经常要往外挑灯芯,再把燃过的地方修剪一下。室外用的马灯,魁梧壮实,不怕风不怕雨。它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那年月女儿出嫁,挑嫁妆的箩筐里,必是有这两样灯盏。
乡下人家,马灯的用处很大。晚间出去办事,提着它走夜路。夏天里,捉泥鳅鳝鱼,有一盏马灯提着,就是最好的。农忙时节,在禾场上赶工,马灯挂着照明,很方便。
煤油生烟,隔几天,得把玻璃罩子取下来擦拭干净。 奶奶擦,我站在旁边担心。 薄薄的,透透的,总揪心,怕一用劲,会把它捏破,伤着手。擦罩子的时候,顺便更换灯芯,棉线搓成的。
夜里,爷爷提着马灯来到池塘边,随手挂在一旁的柳树上,借着灯光给豆芽淋水。遇着雨天,雨水顺着灯罩往下流,如跑动着的蚯蚓,是一幅画。
他忙完后回来,把马灯挂在门框上。乡下的夜太黑,伸手不见五指,爷爷不吹熄它,只是拧小,让它一灯如豆,方便五更起来淘洗豆芽,准备赶集。有时赶远些的集市,天还没亮,他就提着马灯走,也或挂在扁担上。邻家的黑狗,看爷爷出发了,它也跟着,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走在后面。
后来有了电,煤油灯被淘汰。慢慢的,煤油也不再限制供应。人们走路,有了手电筒照亮。不再生豆芽,爷爷的马灯,挂在门框上,成了摆设。爷爷奶奶去世后,老屋垮塌,马灯被妹妹带去广州留存。
听说现在的市场上,依然有马灯的身影,还被赋予成各种造型,使光源更持久更明亮,是野营探险不可缺少的照明工具。
有的酒店,装修成怀旧风格,里面挂着马灯。还别说,很有味道。岁月的沉淀,让它既有本身的造型美,还有古旧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