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咚滴咚,拿钱来送。
嘀咚,是孩童的玩物。它是突然出现在小街的。
小街上,爹爹摆着一个杂货摊,卖些针头线脑和孩子玩物。玩物少,几个气球,几个万花筒。过年,再添些烟花爆竹。
爹爹腿不方便,他的杂货摊通常是儿子帮他挑到交易所门口。或许是身体的残疾,老人不苟言笑。整天坐着,袖着手,望着街上的行人。
小街闭塞,没几个人走动。爹爹望着,也就是等哪家的姑娘婆婆买一扎线,一个顶箍,或者等那要到几分钱的孩子来买个气球之类。当然,也盼着过年,孩子们手上多有几个钱。
这是小街上唯一的玩具摊。
不记得是哪年过年,爹爹突然卖起了一个新玩物——嘀咚。这个玩物实在是名至实归,它发出一种声音:嘀嘀咚咚。
爹爹的身边放着一个箩筐,箩筐里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搁着嘀咚。他拿出一个吹,“嘀咚滴咚”响。远远听,像年轻青蛙的叫声。
大冬天的,哪来的青蛙呢?孩子们听到这新奇的声音,围过去看热闹。爹爹越发“嘀嘀咚咚”吹,吹得满足而又陶醉。孩子听了欢喜,忙不迭地回家要钱,也或者拉了爷爷奶奶的衣襟往玩具摊扯。
爷爷奶奶一看,玻璃做的,可不能玩。爹爹忙回应:“这是糯米制成的。”爷爷奶奶拿起嘀咚,半信半疑,经不起孩子的吵闹,花几角钱买了递给孩子玩。
嘀咚的样子,如一个葫芦,也或喇叭。茶色,硬硬的,透亮的。明明是玻璃,怎么会是糯米做的呢?
吹滴咚要技巧。噙在口中吹、吸,气流带动薄壳的外平面振动,发出声音。孩子当然不会,拿着嘀咚,吹几声,不如卖嘀咚的人吹得好,心里失落。亮晶晶,轻轻薄薄又未免紧张。大冬天,冻手握一个冰铁似的玩物,越发添寒。一不小心,嘀咚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如果是糯米做的,应该可以吃。脆脆碎碎的滴咚屑,分明是玻璃渣。
我不爱这个玩具,觉得它发出的声音不好听,拿在手里不好看,只远远看着小伙伴们凑热闹。走近了,我怕它破,怕听那“啪啦”一声脆响。
一晃几十年过去,再没见过滴咚。我一直纳闷,嘀咚真的是糯米做的吗?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它有故乡,在山西交城,伟人华国锋的家乡。
原来,滴咚不叫“滴咚”,它叫“琉璃圪嘣儿。”知道它叫琉璃圪嘣儿后,再回想那声音,说圪嘣,更名符其实。
它就是玻璃做的。废旧玻璃捣碎后加入铜屑、铁屑等废料,在特制的锅中熬,让它在千度高温下融化。熬到一定的时候,匠人沾取溶液转接到玻璃吹管上,边吹边利用自然下垂形成蛋形空管,将蛋形空管的末梢吹成球形,并运用半凝半熔技术把圆球吹成葫芦形,最后趁玻璃还软着,将葫芦底部在一个微凸的平面上一摁,使底部略略向内凹,冷却后从吹管上割下来就成了。
圪嘣的腔体极薄,破是必然。当地有句俗语:琉璃圪嘣儿,打了没事儿。回家要钱儿,挨了一棍儿。
我想,当年爹爹口口声声说滴咚是糯米做的,也是无奈。这东西壁如纸薄,晶莹剔透,极爱碎,玩着危险。他说是糯米塑形而成,会在心理上给人一种安全感。也或者说,他也是听来的。
孩子们玩着玩着,为何消失了呢?一是安全隐患,被不断推陈出新的新玩具取代。二是根基。根基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自身的本土性和历史感,使它生长壮大。另一方面是去到新地方,以优势获得认同感,长久地扎下根来。
滴咚是外来品。很显然,它没能获得广泛认同。也幸亏消失得快。乡下孩子爱赤脚走路,倘若到处是滴咚的碎屑,那就危险了。
但是,在它的故乡,它是有归宿的。如今,作为有地方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琉璃圪嘣存在着。不过,不是以玩具的身份,而是工艺品。人们津津乐道起它来,不是它怎样好听怎样好玩,而是对手工作坊的怀旧情结和那惊心动魄的制作过程。
它也不仅是我过去见到的单个葫芦状,而是很多个葫芦叠加起来的葫芦状。至于吹出来的声音,会不会动听些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