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幸福的狗,它们都是相似的。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不幸福的狗,它们也是相似的。
幸福或者不幸福,相似点在于它们的命运和性格。
只要是生命,就会有命运和性格。对于一只狗,命运注定它在那家生活,它的性格就注定在那家涵养。
从药店买了眼药水出来,见一位中年女人,腿瘸,拿一长棍,边走边回望,等待。她的眼神和姿态里,有一种冷,不是清寂,而是冷漠。
她在等谁呢?
后面,有一小犬,腿也瘸。她是等小犬吗?她的眼睛并没有望它,只是站在路边,欠着身。小犬,也没有跟着她的意思,不急,格格空空到处钻。
她不叫唤,就站着等。看小犬近了,她走几步,再等。
我其实很希望,她等的不是小犬。我不想看见,一个瘸腿的女人养一条瘸腿的小狗,一起在路上走。
我走得快,等转一圈拐过来时,女人和狗会合了。小路上,他们各走各的一边。就像一位严厉的母亲,孩子贪玩,她拿着竹条,找孩子。孩子怕她打,离着远远的,一边走一边怂着肩膀偷偷望母亲。
小犬一路走着,离着女人,随心所欲,不回望。它对她,没有亲昵的眼神,没有依偎的动作。他们的相处,极淡,极冷。
她拿着一根粗大的棍子,我无端地想:这是一根打狗棍,小犬的腿或许就伤在这根狗棍下。
小犬性格极端,要么安静要么狂躁。总蹲在楼道门口,我经过,它有时趴在地上,看着远方,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它跳出来吠人咬人,防不胜防。
它也有一腔无言的怒火,有时候自怨自哀,有时候找个出口发泄发泄。
“跟好人,学好人。跟流痞,说光棍。”这是儿时奶奶常挂在嘴边教育我的一句话。人和人之间互相影响,人和犬之间也互相影响。
那天晚上,我正在四楼家里,忽听得楼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大喊大叫声,声音里夹杂着骂骂咧咧。循着声音探出头张望,是一位披头散发的男人,一只手捂在耳朵那儿,感觉在打电话。另一只手牵着小犬,围着楼房大步流星地奔走。他走得快,犬跟着跑,尽量与他并排。
“这人打电话怎么这么大声。”我有些纳闷,但没多想。声音大概持续了半小时,还隐约听见他说:老子的电话快没电了,不跟你说不跟你说。
再然后,楼下安静下来,他走了。
第二天晚上,那个声音准时来临,叫骂的还是昨天那番话。这下,就不正常了,莫非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家人在一旁,说是有个精神病人,每天晚上牵着犬在楼下转悠。原来不发声,现在厉害了,开始大喊大叫。手捂在耳朵畔,并没有手机,装着接电话的样子吼。你去楼下,得小心点儿。
再以后,他接连来了很多天,声嘶力竭地围着三栋楼房喊。有时,手并不做接听状时,就指着人。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都觉得他在骂自己。大家不敢言声,偷偷看看,赶紧走。
途中有几天太热,那个声音没来。家人问起,我说怕是在吃药,病情有所控制。再过几天,又天天来,每次十几分钟。不再是晚上,而是下午。有天,我出去买东西,他正好过来。我观察一番后,算计着时间与他错开路段走。
等我下楼一转弯,他正好牵着小犬过来,与我正着。我如同避瘟神一般转身跑进身边的单元,门正好开着,赶紧上二楼,生怕他追上来。
他并不伤人,径直走了,牵着犬。
就在刚才与他的照面中,我看了一眼小犬,好可怜。它的嘴巴衔着深色纸片,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像一台机器。
过了几天,趁他牵着犬过来,我找了个他看不见我的地方躲着,着实细看了那条小犬。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犬和主人一样,呈现疯癫状态。挨着主人的时候,它瑟瑟缩缩地跟着。只一离远点,就大喊大叫。
男人长发披肩,犬的毛发凌乱地竖着,看起来像刺。男人长期叫嚣,不得休息,面向狰狞憔悴。犬也是,眼珠深红,耳朵尖尖,满口獠牙、爪子锋利、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儿又起死回生。屁股头一团肉 ,是秃尾巴。它的尾巴呢?
一个孩子,什么样的环境打上什么样的烙印。奶奶爱叹气,我跟着她长大,也学会叹气。奶奶遇事悲观,我和她一样悲观。一个家庭里,父亲脾气大,孩子一定情绪亢奋,遇事不冷静。
从事人类学研究的科学家,再怎么崇尚遗传说,也不会忽略环境论。华生的那个一打婴儿的理论,真实而悲情。
犬,更是如此。它的特性,注定忠实于主人。主人是什么样的生活,犬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