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鼠记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19 次 更新时间:2023-08-05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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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搭凳子在阳台上整理花盆里的泥,突然,一只老鼠从眼前窜过。“哇”!大叫一声,一仰,差点从凳子上趔趄下来。前几日听邻居说阳台上有老鼠,自己还不信,这下糟糕。到了阳台,离房间就不远了。

对老鼠的恐惧,有些像沈从文老先生在《沅陵的人》里说的:上官庄的长山头,一个山接一个山,转折频繁处,神经质的妇女和懦弱无能的男子,不免会觉得头目晕眩。在老鼠面前,我就是个神经质的女人。

多年前,住过筒子楼。家家户户在门口走廊做饭,堆杂物,大白天总有老鼠穿梭。每次进出,总想求个人先走一趟,怎么开口呢!只好边走边跺边咳嗽。遇到夜晚回家,跺了还不放心,一路小跑着。我动静越大,老鼠才越不敢出来。

稍不留神,没关好纱门,老鼠就偷袭。也或是趁着下雨,顺着下水道往上爬。屋里有条蛇盘着,能忍。一只老鼠乱窜,不能容。当年,家里总有这样的场景:端一把凳子放在屋子中央,大门洞开,我撑一支长竹篙,在柜子下,床下,沙发底下,划划拉拉,直到看着它逃走。之所以要站在凳子上,是怕老鼠窜出来慌不择路跳到身上。

行在僻静处,没有封闭好的下水道,老鼠鬼鬼祟祟从这个洞口奔到那个洞口,许是为了吃,许是为了玩。我一惊叫,一后退,老鼠被我吓着了,赶紧退进洞里。用力跺脚,咳嗽几声,并飞快绕了洞口跑开。回过神后再想,幸亏老鼠不知道我怕它,不然,挑衅起来追我,该怎么办?

有一年,他爱人在暗楼上清理旧物,打死一只老鼠,让我递上撮箕,装好递我拿出去扔。我怎么也不敢接,背着手“哼哼”着连连后退。那时刚刚成家,他知道我怕老鼠,但不知道我连死老鼠也怕。大声斥责,说我没用。那股委屈劲至今还在心底没有消散。

神经质的怕,有渊源,上十岁时候的事情吧。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感觉肩膀旁有一丝不同往日的温热,还有些痒。乡村里,刚通上电,夜里也不舍得关。也或者是灯泡瓦数小,爷爷半夜起来淋豆芽需要亮,就这么点着。我扭过头,就着昏黄的灯光,只见一只大老鼠一动不动卧在我的枕头旁。一声惊叫,如临大敌般翻身下床,嚎啕大哭,抱头逃窜。爷爷一看,说是吃过鼠药的老鼠,想暖和身子,顺着爬进了我的被窝。那老鼠,最终死在了爷爷的棍棒之下。

原本胆小的我对老鼠更恐惧了一层,怕活老鼠,怕死老鼠,怕纸上的老鼠。写这篇文字的过程中,每写到“鼠”字,心怵着,眉皱着,仿佛这“鼠”字活过来了。

到了阳台,离家就不远了。这不是玩话。晚上,吃剩的哈密瓜,随手放在餐桌上准备第二天清理。早上起来,一惊,哈密瓜片从盘子里走到餐桌上了。不是老鼠,还能有谁?爱人马上要出门上班,我没声张,一会他走了我再来收拾。

按理是该他来对付老鼠,可我伤不起。两年前,家里的厨房忘关纱窗,进来一只老鼠,他翻箱倒柜把老鼠逼进了卫生间。老鼠一头钻进洗衣机的出水管,怎么捣鼓老鼠也不出来。见他拿了钳子扳手准备将洗衣机大卸八块时,躲在一旁听动静的我沉不住气了,指挥他和儿子把洗衣机抬到楼梯间,让它自己出来。幸亏有我这个军师,洗衣机保住了。

等他一出门,我先是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我的卧室,几个苹果好好的,可以排除,先关好门。细细检查,厨房卫生间无动静,也关好门。最后发现是老鼠拱开了儿子房间的窗纱进来的。再打开儿子房间的衣橱,几粒细小的鼠屎。锁定方位后,找来一根长竹竿,关上儿子房间的门,洞开窗户。像当年那样,凳子上站着,用竹竿把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挑。

一边挑,一边想,如果老鼠被捅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去的窗口在屋里乱蹦怎么办?找一件衣服包住头,只露两眼睛。老鼠出来,我用竹竿捅它。捅死了,给它盖上一件衣服,包着拿出去扔。这是一个能自我安慰又极奇怪的想法。仿佛把脸遮住了,怕的程度也低了。有些介于“叶公好龙”和“掩耳盗铃”之间,只不过要把“好”改成“怕”。想好策略后,感觉胆子大了。拍来捣去,没发现老鼠的踪影。再在各个隐秘处进行一番划拉,还是没有。

房间厨房客厅卫生间一番捣鼓后,初步判断,老鼠当夜进来当夜出去。封好拱开的纱窗,但不能就此安心。到了晚上,故意将切成片的哈密瓜放在桌子上。早上醒来,蹑手蹑脚去察看动静,哈密瓜没动。打开儿子的衣橱,不对劲,里面又有两粒鼠屎。衣橱的门关得严实,桌子上的哈密瓜没动,如果有老鼠,那应该藏在衣橱里。

又拿来竹竿,挑出一件件衣服拍打,没有。难道昨天眼睛花了,没有清理干净?有这个可能。前几年抄个号码什么的,一遍成功。最近总要检查了又检查,怕出错。

到了晚上,如昨天一般再放上哈密瓜。早上起来,没动。拉开衣橱,好好的。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听说老鼠会闻味,它们乐于走回头路,吃回头草。洗净窗户上的印痕。一场关于老鼠的战事暂时结束。

没过多久后的一日清晨,赫然发现厨房里的纱窗破了。没有疑问,老鼠又来了。

楼下前后都是树林,野猫和黄鼠狼多。十点后,不敢从树林前过,唯恐偶然出来的黄鼠狼绊到脚。老鼠没有立足之地,纷纷顺着墙壁往楼上爬。没亲眼见过,可以想那场景。大半夜的,一团团的黑影蠕动,吓人。

它咬破了厨房里的窗纱,钻了进来。也不知道出去没有,赶紧张罗,换上新的铁窗纱。第二天一看,新纱又被咬开一个小口,毛巾扯的稀巴烂,看样子,是逃不出去,急的。

爱人在家,把厨房里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没有看到。柜子又不能挪动,怎么办呢?他气急败坏,埋怨这埋怨那。那语气,是说这老鼠,我故意放进来的。

我比他冷静。老鼠若果藏到柜子底,是很难找到的。只有一个办法,怎么来的让它怎么走。

我提议今晚把厨房里的东西搬空,厨房门关严,窗户洞开,让它自己走。

爱人采纳了。

果然,走得悄无声息,再无踪影。

我忽然想,这跟人遇到烦恼是一回事。你揪着事情绞尽脑汁,往往一团乱麻,不得出处。你若好好理顺,寻找原因和路径,清理的过程就是消解的过程。

老鼠,有很多种找法。这,是或许最好的。无为而为,顺势而为。

因老鼠而引发的一阵动乱结束了。日子,又恢复了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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