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的国际友人路易.艾黎说,中国有两个最美丽的小城,一个是湖南的凤凰,一个是福建的长汀。”
因为这句话,对于福建,我向往的不是厦门,而是长汀这座古老的城池。
今天,终于来了。
“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墙。”这里是客家首府,红军故乡。
长汀人好。还没下车,见我们大包小包,就有邻座的男士问:你们要打车吧?就坐我的车,我正好早晨出来把车停在车站。
最终,因为不同路,我们没有搭他的顺风车,但是情意如沐春风,久萦心怀。
人们总在说,世态炎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不赞同,这个世界,终归好人多。在外行走,要多和人交流。就像早晨,我从南靖的云水谣出发,来长汀。原本在网上查的路线是从云水谣上车,经过南靖县城到南靖动车站坐动车到达长汀。和当地人交谈几句后,他就告诉我们,从南靖云水谣坐车到龙岩车站乘坐去长汀的车即可。
这是当地人的路线,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果真,又省钱又省时。
我十四岁从家乡来到武汉,来来去去,从来不曾遇见过坏人。可见只要自身不引人注目,就海晏河清。很多意外的发生,原还是自己的错。何为注目?很多种意思。穿衣打扮、谈吐举止、性格品行等等。
出长汀站,随着一车人出来,去售票厅买回程票,再一看,就只剩我们俩。错过了当前的一班公交车,只得等下一班。有人过来问我们是否打车,当然不用。一是不赶时间,二是火车站离城区近,两元车费。
公交车一会就来了,问师傅,去县城游玩在哪一站下车比较好?师傅说在水东桥下,游玩很方便。
古城真安静,这是我的第一感觉,仿佛因了什么,人们一同出城了。这一点上,凤凰比不上长汀,太过喧哗。
先找个小吃店吃点东西,再找旅馆。老板娘和我年纪差不多,卖的都是当地小吃。点了一碗薯圆,一份炒粉,两人吃。十几元钱的生意,老板娘还陪我们说话,而且很用心。
这个场景,是不多见的。做生意的人,整天面对顾客,面对吃食,很辛苦,很乏味,是不太想和人聊天的。又只是十几元钱的生意,挣不了几个钱。
沿江走,大太阳,双廊桥上,坐满了老人们,或呆望人来去,或几个一起拉家常。生活对于他们,已没有过多的想象,仿佛只有这样才是真实长久。时间对于他们,已经不再流淌,仿佛他们能那样一直坐到时间和岁月的尽头。
游古城,就欢喜在长巷子短巷子走,一色的青石板,间或有人家门口放张桌子卖点儿闲食。摆着,人坐在桌子后头,眼睛并不望向来去的人。好像在说:有没有人买不打紧,反正我在卖。
到宋慈亭时,岩石上有人吹笛子,悠扬婉转,把岁月沉下去,往事升起来,直吹得长街短巷市井人声仿佛变了年代一般。连我自己,也古老起来。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这是我的习惯,游览古城,在市声鼎沸还只是投下一枚石子没有漾开来之前,能窥见点儿古城昔日的风采。
八山一水一分田,是整个福建的地貌,而西边,更是山多。山多木材多,在今天看来,都有真实的写照。房子的古朴往往不是灰砖青瓦的效果,而是木料的质地和色泽,使建筑物更沧桑更风情。街道很窄,下坡处,自行车电动车从身边掠过。
早餐店已开始准备。很多食物,听名字可以会个意思,而这个叫簸箕板的,怎么也不能知其然。买了一份,也看她制作,全然与簸箕无关。两元五一份,米粉做出的皮,包了一点点素馅料,淋上咸葱水和油料水。
有一家早餐店门口,迎风招展的小旗,写着:来食朝。”朝,早餐的意思。来食朝,比来吃早餐,听起来多了风雅,多了内涵,让人不由自主地以为,这家店较其他店,多了岁月积淀。
一扇紧闭的大门内,传来阿弥陀佛的歌。那声音在清晨的时光中往外扩散,传得很远。初听有点儿讶异,多听一会,方觉人世虔诚,无有不好。
扫街人正在工作,枯叶落地,听那声音,春天里有秋的况味。
乌石巷,我最初看成了乌衣巷,想起刘禹锡的句子:乌衣巷口夕阳斜。乌衣巷,在南京,难道这里也有?再细看是乌石巷。
走进巷子,全是乌石铺路。旁边是古城墙,墙缝里钻出来各种草。不,是草儿们把城墙当作自己的家园。
长汀城墙,全长两千多米。年代原因,损毁严重,当地的39位老人成立城墙修复会,用十年时间在社会上募捐到五百万资金。
这在全国,应该是不多见的行为,足以说明客家人的团结。城墙修到烽火台时,处在最高的位置,砂石不好运上去,就委托上山晨练游玩的人,一点点往上带。
靠着民间力量,古老城墙焕发了生机,守望着红土地的辽阔,守望着汀江水的奔涌。
江边,“啪啪”声穿过对岸,还有回声。明明知道是早起人拍手锻炼身体,我还是把它听成了捣衣声。
“江城向暝东风急,一半乡愁闻捣衣。”这捣衣声,让我想起儿时。奶奶洗好衣服,我端去池塘里捣。棒槌声,沿着水岸,四面八方回响。
不,我自作聪明了,其实是捣衣声。虽说有自来水迁进家门,女人们还是喜欢去河边洗衣,一边捣一边细数家长里短,这是做事和娱乐最好的结合。而且,一大河水,捣出来的衣服清亮。
喜欢看菜市场,不用问路,只需放缓步子跟在老阿婆背后走即可。专业的菜贩哪里都一样,我爱看那些提着篮子来卖的当地新鲜菜。老阿婆扯来几把芹菜,还剩最后一把,大妈看中它新鲜,想还价,就挑毛病,说芹菜的根部老烂。
一位瘦小老太,挑一担小角篓,摆着年糕和另一样小食。菜色,有咸有甜,搓成条状,用小袋子装好,四元一份。我说这是什么,老太太的闽南话不好懂。大致是说,野地里的芥菜捣碎,揉薯粉,蒸熟。很香,买了一袋咸的,吃一个,满口春气。这里出产红薯和山药,很多食物都以它们为主要材料。
小城公交站很人性化,驿站型,全木制作,一排座位。这样的车站等车,倘若不急,坐下来看路人,车来了也不想上去。
年轻的女孩子从我眼前走过,心里升起淡淡的愁绪,我也是从这个样子慢慢变老的。老妇人从我眼前经过,我感伤。女人老了,不再好看。只能接受自己的老去,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几个老人在候车,其中一个八九十岁,又瘦又矮,只一条手臂。他戴着军帽,穿着解放鞋,一副老红军的打扮。
他看我,我看他,并冲他一笑,他也笑了。我感觉,他很想和我说话。我,其实也想听他说几句。他年纪太大,我们语言又不通,让我放弃了和他说几句话的想法。
车来了,他起身。车开了,他走了。今生,我们再也无法重逢。但我记着这一幕,就好像在这古城里认识了一个老人。
在这儿等车的这些个老人,过去住在古城附近,后来搬离了,他们放不下这些老建筑,老风情,每天坐车过来玩,如同上下班。
过来两个女人,坐下来就开始谈家常。大个子一脸愁苦,眼角滚动着泪花。一看就是夫妻关系不睦,经济条件不好。这是雪上加霜。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觉得不一定。夫妻之间,不伤心,穷一点,不至于是那样一副面相。小个子就不同,说起话来,有底气,家里的事一看就是她说了算。
正说着劝着,又过来两个女人,都是小个子的熟人。其中一个,我最先看见她的脚。她穿着一双新鞋,很好看。手上提着一个鞋盒,里面放着她的旧鞋子。鞋盒显示,鞋子是大东牌。若干年前,我买过一双大东皮鞋,也是这样的米色。鞋跟高,鞋面硬,从未上过脚。我这样想的时候,就劝自己,回去后把它找出来穿。不然,浪费了。
公交站有座位,也有人不坐,大约有急事,站在那里,鹅一般伸长脖颈,往车来的方向望,内心的焦灼全写在脸上。其实,车不来,望是白望, 还徒焦急一场。不如安静地坐着,并不耽误事儿。
路易.艾黎说,长汀和凤凰是中国最美的两个古城。然而,两个古城的知名度却大相径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长汀也在江边,汀江却远没有沱江旖旎。长汀美在建筑,汀洲试院、汀洲文庙、汀洲府城隍庙、天后宫、南禅寺等建筑物,精致得无法描述。美在历史,唐朝大历三年始建古城墙、古城门和古城楼,有独特罕见的唐宋古井“双阴塔”。美在人文,张九龄、陆游、辛弃疾、朱熹、文天祥、王阳明、纪晓岚等历代文人曾在长汀留下过印记。
长汀是历史上客家人聚居最纯正的小城,有客家首府和客家大本营之称。风景秀丽,历史悠久,人文丰厚,建筑大美,一代一代人的故事源远流长,却没有如凤凰那般有沈从文和黄永玉。一个用笔写出神秘隽远的人情往事和历史风云,一个用笔画出神奇凤凰的来世今生。
注定的,长汀没法和凤凰比。尽管长汀很有魅力,很值得一游。
终究呆的时间短,那些高屋大敞,亭台楼阁,古老城墙,我只是经过,望了望,没看出什么来。怀古幽幽,更是谈不上。就只是觉得,山河浩荡,江山如画的人世好,值得来此走一遭儿。
长汀南站坐车回武汉,候车室看见一位母亲带着女儿。很多行李,车来了,母亲分给女儿一个袋子,自己七拐八拐地去往站台。女儿拿不动,跟不上,唤妈妈,妈妈顾不上应。这时,后面过来两女一男三个年轻人。起先是男孩想帮女孩拿东西,结果女孩吓得惊叫着往后躲。男孩见状,让身边的一个女孩去帮忙,女孩见是女生,才接受帮助。
现在的孩子,不和陌生人说话的理念根植很深。我觉得不好。教育,应该是教孩子学会分辨、学会警惕。分辨和警惕比躲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