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特色很多。鲜花和大树,大自然的杰作,不太好写。季节和气候,诡异神秘,捉摸不定。祠堂和祖庙,我虽不是岭南人,但它到底是人所造。人性是相通的,总可以稍稍以心度之,以表我对这种建筑文化所涵盖的风土文化世相人情的喜欢。
我是写这篇游记之时,才知道佛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禅城”。它到底禅在哪里?第一次前来,我还不知道,只无来由地感觉这名有些许多余。佛山和禅城,其实是一组近义词。以哪一个词命名 ,都和另一个词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像这个城市里的人,怕“禅城”这个名被别地抢跑,赶紧收入囊中,脚踏两只船再说。
不去佛山,不知广州的交通已然如此便捷。七元钱的地铁,一个多小时的辗转,就可从广州越秀区到达佛山腹地一个叫作祖庙的地方。我是慕风景之名前往,想去了解岭南人祖祖辈辈的文化生活。如今,城市一体化。古老的生活,只有祠堂和祖庙还在延续和承载。
太具象逼人的美,我写不出来。这是祖庙给我的第一印象,美得无法描述。仿佛走在异域,但实在又是本土家园。让我想起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的美,虽没有统一性,但觉得有相似性。就是这相似性,让人仿佛走在异地他乡。这或许就是建筑美的根本,和现世,和现世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我来广东之前,还真没见识过祖庙。书上说,古代的君王亡国后,要到祖宗的坟墓前磕头,跟祖先告别,然后辞庙。李后主有诗“最是仓皇辞庙日”。他就是拜完祖庙后,被抓走的。贫民百姓家也有祖庙,出远门,婚丧嫁娶等,要去祖庙禀报先祖。这是家庙,自己祖宗的。而佛山祖庙有些不同,不管当初起庙之日是一姓之有还是多姓之有,演变到后世,成了整个地区的祖庙,也就是佛山人的祖庙。
祖庙似乎不大,我得用心游。否则三步两步走到头,觉得什么都没有,空留下一声建筑美的叹息,那就情何以堪了。做任何事情,我都想多有收获,那怕是不开心的事。公交车上没有座位,拉着头顶的扶手,吊颈撑腰,争取不是白站。这就是物尽所用 ,把利益最大化。
仅仅只是知道武术是东方瑰宝,除此说不出别的。看招式,连盲人摸象都不如。走进叶问纪念馆,当然也就看不出关于武术的门道。叶问,是佛山咏春拳在香港乃自世界的传承者和发扬人,他是咏春拳的骄傲,佛山人的自豪。在纪念馆里转,偷偷观察参观者的神态后发现,对武术来精神有兴趣的大多是男人,他们看见拳术,眼底放光。女人们大多如我,不情不愿走一圈,算是应个景。
当然,大师的武术生涯里一定也有关于生活的细节。在一张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叶问赠予儿媳的话:尽孝莫辞劳,转眼便为人父母。施恩休望报,回头但看众儿孙。处世树为模,本固任从枝叶动。立身钱作样,外方还要内边圆。纪念馆里,老人的照片很多。长衫大脚裤圆口布鞋,极有民国味。当叶问这个名字太频繁地从我眼底滑过时,总被恍惚看成“时间”两字。我想,任何名字都有来头,且是各有各的来头。老人的名字,想必是以字形取时间之意也未可知。
岭南人的社祭文化是叹为观止的。祖庙里的灵应祠至今还供奉着众多神像。最有名的是云霄宫北帝神,此神成仙于我的家乡湖北武当山,被岭南人请进祖庙有求必应心想事成以至今日。还有观世音菩萨,正直之神,劝善大师等等,都被周全地奉在祖庙里。他们不光供神,喜欢的人物也供。如竹林七贤的故事,薛刚反唐的故事,用木雕刻成,请进祖庙,濡养后人。细细看,不难发觉,很多铜像和法器,属私人捐资建成。
祖庙里,有一块拜石。拜石,有一段悲惨的传说。说是一位穷苦少年,口齿不清。某日,其邻家富户丢了一只鹅,怀疑被少年宰食,询问其当天所食何物?少年说吃的是螺。螺和鹅同音。邻人逼其盗,少年力辩其无,争执不下,众人前往祖庙。大石上,少年当众剖腹以验所食。众人一看,是螺。事情大白,少年也因无药可治而死亡。祖庙是天理昭彰的所在,读到这样的故事,觉得这事情不该发生在神的面前。
如此多的神像在祖庙里安住,到此也明了,佛山为何叫佛山,称禅城。岭南人靠水而居,靠海而活,祖庙供好了,水旱灾沴有所,祈襄夙著灵验。相传有一年,一黄姓海贼拉帮结派,横行乡里,烧抢掠夺,无恶不作,官府拿他没办法,求告祖庙诸神。一日,海贼们开着大船前来抢夺 ,突然,海鸟千百,飞蚊结阵,飘在空中状如旌旗,乡民们趁机上前活捉海贼,后一方平安。庙里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动天地感鬼神不过一诚而已,有其诚则有其神,无其诚则无其神,此理之自然者也。”此话有深意,欲辩已忘言。
祖庙除武术和社祭外,还有戏台。法定节假日时,戏台开戏。下午一点半准时开场,唱粤剧《洞庭道别》。起先,整个场子坐满了人,戏一开锣 ,年轻人一个个起身离去,老年人陆陆续续往里走。一曲戏唱罢 ,戏台下,大多是白发老人。他们大多不看戏台,埋首或者侧头,聚精会神听。发扬戏剧,靠年轻人,声嘶力竭也是没用的。说戏剧之源慢慢枯竭,也不要这么悲观。人老了,自会喜欢听戏。
在这祖庙里穿行,眼睛时不时越过翘瓦飞檐,看蓝天白云。这时候,最能感觉一个人行走的孤单,生出想家却没有归期的落寞。这时候,也最能体会建筑物的天地大美。仔细在心里捋,想捋清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美究竟是什么?是与时间同在的沧桑古旧,是与天空辉映的恢宏孤独,是与大地永恒的敦厚坚固。最后,是从对建筑物的仰望中感觉前人的生活智慧,人生故事,生命气息。
既然有共同点,也就有不同点。西方没去过,说不出来。东方的建筑美,看过,也说不出来。就像那只黔驴技穷的驴子,不至于被老虎吃掉,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呆望着天 。看那屋顶的弧度和造型如同一张生动优美的脸相。天际碧蓝,云彩飘浮,一只麻雀飞来,正好歇在微微翘起的屋檐。那里,是它的舞台。
来到这里,看见祖庙,心里有满满的遗憾。我的故乡在大平原腹地,从小,就没在故乡见过祠堂和祖庙。直到近些年,有些村落才匆匆忙忙修了门楼或者祠堂。门楼是现代建筑,立在村庄路口,制造的是突兀。祠堂按姓氏家族修建,多是空空如也的花架子。
很多人,羡慕南地富庶,知道是伟人手画一个圈所为。其实不尽然。必得有发展基础,必是看得见未来,才有手画一个圈的谋略。别以为这跟祖庙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关联很深。行走在南粤大地,每一个村庄都有祖庙。祖庙,不仅唱戏,不仅祈祷,它还是各宗各姓商议大事的场所。白天在田地里劳作,夜晚,祖庙的微弱灯火下,男人们聚在一起,眼睛望向海的另一边,盘算着把脚步走向澳洲,走向马来西亚,走向新加坡。
这是良性循环,走出去的人们带回财富,带回信息。祖庙和祠堂越建越好,越来越庄严。然后更多的后代走向远方,走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