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街头有一种小吃,叫拉肠。我初来乍到,远远想,定是猪肠牛肠之类熬汤煮的粉。不喜这样的食物,也没多在意。还纳闷,动物内脏有什么好吃的?呆的时间长了,每天往拉肠店门前过,从橱窗往里瞧,不是一碗一碗的粉,而是一碟一碟白白嫩嫩像未切开的凉粉状食物。
为何叫肠粉呢?想不明白。我这人胆子小,脸皮薄,一个人进食店买东西吃于我还需要自己给自己打点气。如皮球,气足了,才能到达想去的远方。尽管拉肠店就在路边,就在眼前。
这气打得有点长,似乎又过了好多天,才怀着忐忑之心走进拉肠店。一脚踏进去,又傻了,还不知道食物叫什么名字呢!顺着收银台的方向往墙上看,鱼肠粉,虾肠粉,鸡蛋肠粉之类。默来念去,就是想不明白该怎么点餐,情急中只得支支吾吾地对服务员说,随便来一份肠粉。其实,我是很想把自己装成熟门熟路的样子,但服务员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外地人且没吃过拉肠。因此,她马上改粤语为普通话启发我,喜欢吃叉烧吗?我说喜欢。她说那就吃叉烧肠粉吧。这才明白过来,墙上的肠粉种类和价格标注很清楚,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一种食物有这么多品种。难怪古人说,多则惑。我是真的糊涂了。
肠粉端上来的样子很好看,鲜鲜嫩嫩,像一块块薄薄的豆腐 ,在盘子里颤动。那一刻,想起故乡过年时家家炕的豆皮。豆皮里包自制咸菜,卷着,咬一口,香喷喷。这拉肠是米磨成浆拉成的,工序该是和豆皮有异曲同工之妙。放几片叉烧肉卷成一筒一筒,上面淋一层甜酱油。咬一口,温软香甜,清风明月。如同交友,君子之交不念不忘。如同看风景,白云深处远山人家。
无数次听人家说起“食在广州”,没有认同过。我就像在生活中不善结交朋友一般不善交往美好的食物。来广州的次数多,从没如这次一般自己慢慢去摸索一样食物。这和寻找恋人差不多,有人介绍和自己认识,感觉是两码事。也就从这次起,我开始认真回味那四个字,再联想起吃过的一些食物,竟然认同起来。原来,“食在广州”不是空穴来风。就像易中天说初来广州的人老是迷路一样,开始我也不以为然,不就是条路吗?后来屡次找不着北,才彻底信服。尝到好滋味后,接下来又去吃了鱼肠粉,鸡蛋肠粉,虾肠粉。
广州街头不仅拉肠好吃,传统的西关面食也不错 。特别是云吞面,做的很实诚。包着鲜虾和瘦肉的云吞,一个个鼓胀鼓胀。手工擀制的面条筋道细致 ,汤料干净醇香。就连街头盒饭,也极有特色。特色成什么样呢?清爽,也就是纯粹。一个叉烧盒饭,摆着一排切整齐的叉烧,加一份青菜。不像有些地方,盒饭太像盒饭,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妹妹知道我对广州的食物有兴趣后,一天下午,她带着我去中山七路一家经营茶点的老字号餐厅吃晚饭。虾饺,排骨,炒粉,热乎乎的云吞面等等。说是点心,又不是。说是面食,也不是。或许就是喝茶吧,广州人称这样的餐式为“喝茶去”。有事没事,朋友一约,喝茶去。外地的客人来了,也必是,喝茶去。
提起喝茶,不得不说说那个著名的禅宗公案。一位行脚僧问赵州禅师:“什么是禅?”禅师反问他:“来过赵州否?”行脚僧说:“未来过。”禅师一笑说:“吃茶去。”又有一个行脚僧来请教什么是禅。赵州禅师还是笑笑说:“来过赵州否?”行脚僧说:“我曾来过。”禅师一笑,仍旧回答:“吃茶去。”寺中的弟子甚为不解,就问师父:“为什么来过赵州的让他吃茶去,没来过赵州的也让他吃茶去?”赵州禅师对弟子一笑 ,答案还是“吃茶去”。
一道道精致的食物端上来,茶香氤氲着食香。人们说着小话,聊着小天,品尝着美食。我像无法描写景物一般无法描写这些食物,只想起曾经在香烟盒上读到的一句话:天赐淡雅香。也想起曾经在白云山搭讪过的一位老人,她扯着身上的衣服说,我们广州人不讲穿,就爱吃,特别爱喝早茶。的确如此,茶馆的早市里,吃着喝着的,大多是有闲的老人。吃在肚子里的是食物,品在心间里的是禅意。
谈吃,我远远不够资格。细数来,亲自去品尝的食物并不多。但我会看,会想,会闻。如同中医,靠着望闻问切去拿捏病症。一看一想一琢磨 ,加之尝过的那些味道,就不难理解广州的食物到底好在哪里。我非常清楚,食在广州的内涵,肯定不表现在豪华的酒宴,而是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里的平常食物。
广州人开店很认真。不管经营什么食物,不管店大店小,从门头装修到桌椅摆设,都是讲究的。这讲究不是豪华,而是规范。他们从不占道经营,把炉灶摆在外面。再小的店铺,都有专门的厨房。用玻璃隔墙,从外到里,看得清清楚楚。
食物的品相好。面也好,汤也好,菜也好,点心也好,说什么是什么,很纯粹。 如初恋一般,只为爱情而爱情。这样的食物,我说它干净。再迷你的小吃店,除非是打包,大多不用一次性的餐盒碗筷。如此一来,在环保方面,为城市节省了财力物力。在食物品相上,绝对是锦上添了花。不像大多数地方的吃食,拿纸盒一装,端起来东倒西歪不说,再好的食物也不成样子。俗语说,“好马配好鞍。”“佛靠金装,人要衣装。”都是一个道理,好饭也要好碗装。且有前面说的那样一种开店的气势,人们大多不会怀疑,这碗到底消毒没有?
食物极具开放性和包容性。这是一座外来人口属中国之最的特大城市,人口涌入的同时还有味道的涌入。近到常德米粉,兰州拉面,河南千层饼,远到日本寿司,德国餐馆,马来西亚烧烤等。
各自各样的味道,各自各样的红火。虽有地域性,但又不刻板。一位新疆人,在广州吃家乡的食物,似乎还会觉得 ,那味道比起家乡的味道来,更有几分好。那些吃店,尽管是迎合人们而开,但又自成一派,引导着食客的胃口。这样的刻意和循环,成就的是良好食物氛围。
“民以食为天”。在广州,连个小屁孩,对家附近的吃食都能如数家珍。他知道,炒饭要去弥敦道,快餐最好蒸功夫,拉肠还是华辉好,云吞就去味然香。早茶铺里的各种吃食,毫无疑问,是他们一年四季的怀想。
这种吃氛围的良好互动,关乎着经济。一个讲究吃的地方,无疑是富裕的。人们吃得起,商户卖得起价,才能有风生水起的好生意,才能有源远流长的吃文化。
一天,正和同事们埋头做事,突然想起拉肠,我一本正经地对着她们俩说:离开广州后,我会怀念……看她俩虽没看我但竖着耳朵的样子极专注,便故意卖个关子,隔了一会才告诉她们是拉肠粉。
她们笑了。大家一起共事,彼此之间成了好朋友。那一瞬间,她们都好奇,我会怀念谁呢?怀念谁?怀念广州街头的华辉拉肠。由拉肠,我了解了些广州的食物。这第一个,还是最难忘。如同由一个朋友交了很多个朋友,在意的 ,最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