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傍晚。
大山里,观音湖畔,一栋两层的农家小院。前面是场院,孩子们正玩着游戏,嬉笑声在暮色里有韵律地回荡。房子背靠的大山上,观音端坐于莲花,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远处的山,被夜色蒙上一层灰,如同奶奶当年那件穿了很久洗得褪色的灰布褂子。近处的树,纹丝不动,以庄严的姿态渐入夜的章节。
一阵儿一阵儿的气息里,有山林飘过来的幽幽远远的金银花清香,有属于土地上特有的生活气息,也叫烟火味。
山林茂密葳蕤,爬墙虎是攀岩高手,岩石披着它织就的绿衣,险些没有了自己的模样。桑树正结着果实,鸟儿怕酸,过几天,它们才会放开肚皮啄食。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影,它们是一道屏障,维护着村庄的安静和清雅。再远处,那是山外的世界,无关此刻。
暮色渐次厚重,那层灰色渐次加深,似奶奶那件灰布褂子,没穿多久没洗过几次水。凉意袭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传得更远。田野里的青蛙听了,赶紧拉开架势,和着孩子们的童音,呱呱呱地奏乐。
这是我一直等待的一个时刻。在大山的村子里,静静等待夜的降临。
此刻,我盘腿坐在二楼一间房子的床上,望着窗口,看着远山,听着童声蛙声,闻着花香土香,想着故乡异乡。
我在江汉平原长大,家门屋外,也有场院。有星星月亮的夜晚,孩子们不请自聚,在空地上做各种各样的游戏。那是一马平川的土地,夜色像一顶蚊帐,落下来,把土地罩住。儿童的眼睛看不远,我们乐在当下。
平原长大的孩子,骨子里仰慕大山。仰慕山的美,山的静,山果的丰富,山泉的清澈。一直想要,在一个大山里,什么也不为,只静静端详夜色降临。
那些天上的飞鸟,和人的作息差不多。此刻,没有一丝儿的鸣声,怕是已进入梦乡。也或者如我一般,箍着身子,盯着巢外,听外面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夜色变得浓稠,成了奶奶那件簇簇新的灰布褂子,闻得到布的清香。场院里安静下来,孩子们被唤回了家。
看时间,并不晚。他们的晚间游乐会收得可真早,不像我们当年,直玩得奶奶眯了一觉后醒来,摸摸脚头,孩子还没回。然后扯开喉咙喊一声:疯得黑汗水流,还不快回来。
听到这声音,总吓一跳,心里纳闷:奶奶也没玩,怎么知道孩子衣背已被汗水湿透?
童声没有了,蛙声越叫越欢畅。山风一阵一阵儿从窗外掠过,有些,钻进了窗缝。凉意袭来,我紧了紧衣衫,依然坐着。
远处的大山,盖着夜色铺排的被褥,准备入睡。路灯昏昏夜寂寂,我盯着窗外,什么也没想明白。只享受夜的本色,山的合围。有那么一瞬,想起了城市里的家。有小偷,潜入家门,可他发现,这家没有什么可拿。我自顾自地边想边吓一跳,马上又凝神于眼前的夜色。
不知什么时候,我倒下去睡了。忽视了山里的凉,夜里咳个不停,起来服药。杜鹃醒得早,叫声从山林里传来。人们都说,杜鹃是自然界的冤禽,有无可言喻的哀伤,叫着:苦啊,苦啊。
生气的事情,是越想越气。悲伤的时候,是越想越悲伤。不是有活灵活现这个词吗?或许是我听得太少的缘故,直觉得杜鹃是在说:好啊,好啊。
就只觉得它的声音大,传的远。声音短促,有节奏。一声声,一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