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恩施大峡谷游玩时,住在离景区三公里处的沐抚镇。
到沐抚镇时,已近中午。景区很大,也并不赶忙,决定第二天游大峡谷。
这是一个坐落在大山里的古镇,名字很别致。据说此地的楠木好,被作为贡品敬献皇宫,最初的地名叫“木贡”。崇祯年间,此地大户向家给皇家进贡时,给了木贡,又给了米贡。崇祯皇帝大喜,当即颁旨,免除向家的木贡,也没有增加米贡。向家接旨,为感谢皇恩浩荡,把“木贡”改名为“沐抚”。
不知道“沐抚”这个地名的来历之前,很容易想着天赐沐浴之类。而确实,这里泉水不错,传说有龙腾洞而出,趴在人家的祠堂。泉水一年四季流淌,清澈甘甜,富含硒元素。烧开泡茶,茶香水甜,绝配。镇头的公园里有一眼,我去接水拂脸,夏天里有刺骨感。
住在古镇,也让我有机会,和一些当地人聊聊天。我问他们,景区没有开发之前,他们是否认为那是风景。大家都摇头,说那是山高林密的原始森林,往那附近走,望一望,觉得险峻,觉得深幽,除此再没别的。更没想过,若干年后会成为知名的景区,给他们带来财富。他们说,大峡谷地段,原来最穷,现在最富。
景区,对当地人,不收门票。但他们,很少去领略,说太远太累。对外部美的发现和寻找,需要好奇心。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开门即是山,没有去了解的欲望。当然,对熟悉的环境,也应该有探索之心。但这份热忱,不是每个人都有,受制于人对于幸福的诉求。这个无所谓对错,我们芸芸众生,大多数还是渴望去陌生的环境探索外界也或者自然的意义。
不过,随着外界对风景的解读,他们也开始认同这里的风景,说那山的形状,如何逼真。说那里面的空气,如何清幽。说他们过着神仙日子,再大的城市也不羡慕。
绝美的风景,往往险峻。险峻的地方,总会有故事。见我问起,隔壁的一位老人打开了话匣子,说他小时候听来的故事。
崇山峻岭间,一行人正在赶路,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位美女,大家说那是狐狸精。男人们贪念美色,纷纷去追。狐狸精跑到一个山洞口,消失了。只留下这几个人,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过去,这里的人在山里熬硝,听说熬硝的时候,很多话不能说,用特有的语言替代。心术不正的人,也不能熬硝,容易出事。老人的母亲,年轻时候去山里熬硝,累了,坐下来抽一口烟,手无意间放下来,弹烟锅里的灰。感觉手感不同,一看,身边盘着一条大蟒蛇。
大峡谷里,有一座云龙桥。起先,这里没有桥,从这边的山去那边的山,比登天还难。人们要从那个山头把木材运到这个山头,只能靠绳索作为动力传递,非常危险。有一次,一根大木头落空,往峭壁下的河水里坠,一条青龙突地腾出水面,顶住木头,一跃,木头架在悬崖峭壁间,成一座桥,叫云龙桥。
我住的这家客栈,夫妻俩经营,楼下是一间门面,卖的东西很杂,儿童的玩具,解渴的饮料,小百货,香烟等。还同时,是一间理发店,男主人打理。他剃头三十多年,是老师傅,找他服务的人很多。不抽烟不喝酒,爱好喝点饮料。他的太太说他性格好,打他不还手,骂他不还口。也正是这份脾性的陶冶,他一点儿不见老,似三十几岁的小伙。
人很健谈,总是一边剃头一边和人聊天,谈兴正浓时,把顾客晾在剃头椅上。我说,你赶紧去剃头,顾客有意见了。他笑,说不会,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头去继续工作。有时候,他正在给顾客剪头发,耳朵痒了,停下来,拿剪刀尖头掏掏耳朵,再干活。
女主人和我同龄,很爱笑。她是利川团堡人,嫁到恩施这边,虽是不同的行政区,但只隔一条河。那年还没有架桥修路,母亲舍不得她嫁去河对面的恩施大峡谷,流着眼泪说,假如是涨水时节,她去世了,没有船渡,女儿只能站在河对岸哭她。
老人着实没想到,后来架桥修路,天堑变通途,只十几分钟的车程,女儿就回了娘家。更没有想到,这里成了风景区,女儿的日子越过越好。
楼上是客房,往年暑期,生意不错,今年却不行,说是大峡谷游客中心往外迁了几里路,游客就近入住。也有的青睐一日游,玩了大峡谷,就赶去其它景点,没有留下来投宿。镇里的旅馆业萧条了,诺大的客栈,就我们住一间房。
夫妻俩有两个女儿,都上了大学。夫妻俩提起女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和欣慰,那是他们最大的成就。我说,女儿们以后不会回来了。夫妻俩说,不一定,他们希望女儿们在外面打拼几年后,回到恩施生活。哪怕,回到小镇也可以。夏天不热,生活安逸。
房子的门面不宽,但是长,四五十米,厨房设在后面,我去看女主人炒菜。一种山里特有的老四季豆,切几片土家肥腊肉炒炒后加水焖熟,既当饭又当菜,营养丰富。有时,也用腊肉炒土豆片,这是最好的家常菜,四季不厌。
这里有一道特色菜,叫合渣。女主人做的时候,我没看见,端到餐桌上时,她喊我品尝,别有风味。黄豆打磨的豆浆,不滤渣,在锅里煮开,加葱花,加盐,加青菜沫,盛在大碗里。
走在街上,我习惯往人家里望。一位奶奶,坐在门口,平静地望着外面,她的背后,是一口静静的棺材。这里是土家族,还依循着古老的土葬风俗。很多老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会给自己把棺材准备好。想起爷爷奶奶,也是这样,睡着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寿衣和棺材,永远消失了。
大峡谷分为地缝和七星寨两大块,我们先去的是地缝。一阵阵凉意从万丈深渊往上升,使得整个地缝景区有了另外一重天。太阳光是碎的,洒在峡谷幽深和峭壁森严间,恍如梦境。听得见底下的水声,慢慢伸出头去,想看一看,赶紧缩回来。万丈深渊,随着心的颤抖而颤动,让人心惊胆寒。
隆隆声传来,是一眼瀑布,从山顶如白龙一般往下俯冲,汇入悬崖下的河流。它吐着水雾,远远近近地追着人群。走了很远,隆隆声一直在。也好,瀑布的嘈杂可以消减心中的恐惧。
七星寨景区很大。
悬崖峭壁上凿出的路,有一米多宽,我紧紧贴着石壁,眼睛只看脚下和面前,嘴里不停说着闲话。
这是自我保护。如果我到处看,万丈深渊就消受不起。如果安静下来,就会想着自己脚下的石板架在悬崖峭壁上而心慌腿软。饶是如此,还是怕。怕的时候,心是破碎的,感受是支离的,无法捕捉。
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来到这样的景区。我只是硬着头皮,走了一遭儿。现在捉笔写大峡谷游记,也就写不出多少风景之美。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不善于描写自然风景。
夹杂在游客中行走的,有很多当地人,走着走着,身影就消失了。他们或是为了采药,也或是为了找寻名贵的楠木。这些远古的楠木,长在深山之中,经过千年前的地震、山洪、泥石流后,木材被淤泥封存。这些当地人,凭眼睛和感觉寻找,挖掘出来,将是巨大的财富。
离开沐抚古镇这天,正逢赶场。山里的妇女们背着背篓,里面是自家菜园的蔬菜,也或者积攒的山货。这个季节,野生猕猴桃成熟,市场里很多。三元四元一斤,一边和顾客讲价一边撩起衣袖,给人看摘猕猴桃时被划伤的胳膊。
卖掉背来的东西,再买些日用品回去。也有的背着空篓,穿戴很干净,来赶场,买点肉,买点水果,带些日用品,也或买件衣服。遇到熟人,站着寒暄一阵,聊聊在外打工的儿女,聊聊人情客往的花销。
又是赶场,又逢开学,老板娘家的理发生意特别好,一个接一个。百货生意也不错,一连卖出去五六个拉杆箱。向她告别,她没有时间抬头多说话。
回程时,去恩施火车站坐动车。火车站门前有美食一条街,来到一家小吃店,点了一盘炒豆丝,一碗米酒汤圆。
满满一大盘鸡蛋炒豆丝,色香味俱全。米酒汤圆,我看着老板娘煮。刚刚做好的一盆米酒,她舀出一小碗,倒进煮好的汤圆里,搅一搅。
这碗米酒,全是米糟,喜悦悄然升起。想起儿时,奶奶煮米酒喝,我盯着她盛,嘴里念叨:我要多些米糟,我要多些米糟。
火车站,商业区,没想到能喝上这样一碗充实的米酒。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很满足,也一并觉得,因为恐惧而没怎么感受的恩施大峡谷之行也是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