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月开始,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和总理亚努科维奇之间刀来剑往,互不相让,2004年橙色革命以来潜在的政治危机终于浮出了水面,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自冷战以来乌克兰东西部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外交立场上都存在很深的裂痕,橙色革命后脆弱的权力分配让这些冲突更加白热化,美国、欧洲与俄罗斯在其中的外交角力和利益关系更让这场争斗变得变幻莫测。
府院鹬蚌相争 季莫申科渔翁得利
府院之争对双方都是一次耗损战,政府二巨头的恶性争斗不仅会降低政客及政党的信用,对乌克兰的经济也会有不利影响。况且在橙色革命中府院双方都存在以诚信换选票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先前被尤先科免职的季莫申科最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这也是为什么季莫申科在看到尤先科稍微占了上风的时候能够不计前嫌,站出来声援尤先科,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捞取政治筹码。
4月2日总统尤先科向议会宣战,宣布解放议会并将于5月27日重新举行大选。亚努科维奇4日表示:“在宪法法院就此进行裁决之前,我们不会进行选举的任何准备工作。”议会也宣布不执行总统的“违宪”决定,议会多数派议员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通过了要求尤先科取消命令、议会继续履行职责以及禁止政府为重新选举拨款等一系列决议,同时呼吁宪法法院在5日内就总统令是否违宪作出裁决。这些举动把乌克兰推入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当中。在首都基辅街头,1万多名亚努科维奇的支持者挥舞着旗帜,在总统府、议会大厦和政府大楼周围展开大规模集会,抗议总统解散议会,示威者还搭建了数百顶帐篷,有意进行长期对抗。与此同时,尤先科的支持者也不甘示弱,与总理阵营的人针锋相对,气氛看起来比较紧张。两大阵营的人还此起彼伏地喊着口号,一边是“尤先科,出去”,一边则高呼“我们要正义”。尽管现在双方还没有发生武装对抗和冲突,但很多人担心眼下的和平集会很可能会“变质”。有分析认为,乌克兰正处于暴力冲突的边缘。乌克兰的民众如今已经陷入深刻的分裂状态。
就在乌克兰总统、总理两派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有一个人却可能因此坐收渔利,这个人就是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正是她的努力最终促使尤先科签署命令解散议会,要求重新选举。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季莫申科联盟俨然已经坐收渔翁之利,季莫申科本人还希望重新出任政府总理职位。虽然乌克兰最新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乌各派政治力量的实力对比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即使重新选举,季莫申科未必能够获胜,乌克兰可能继续保持原先的政治格局,但这并不影响季莫申科追求权力的努力。
乌克兰政坛的任何一方都不可小觑乌克兰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的政治能量。自橙色革命以来,季莫申科一直在寻求对自己最有利的局势,她深信在政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在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之间不断摇摆,虽然也有挫折,但总体运程不错。2004年,她协助尤先科发动声势浩大的“橙色革命”,把亚努科维奇到手的总统宝座夺了过来。尤先科上台执政后,于2005年2月任命这位“革命伙伴”为内阁总理。但好景不长,7个月后,二人的“革命友谊”宣告破裂。由于在私有化问题上有分歧,尤先科罢免了季莫申科。
不仅如此,自2月以来季莫申科在总统与总理之间“变色龙”似的变来变去,2月,她与亲总统的“我们的乌克兰”结盟,谋求废除剥夺总统职权的宪法改革并解散议会;3月她又和 “头号政敌”亚努科维奇总理联合,希望通过削弱总统权力的新内阁法。2月1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出席第43届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时严厉批评了美国和北约的军事政策。这一讲话被认为是冷战结束后俄罗斯领导人对美国及西方进行的最为激烈的一次批评。“慕尼黑讲话”后不久,季莫申科应邀访问美国,并受到高规格的接待,美副总统切尼、国务卿赖斯分别接见了她。季莫申科回国后,马上与亲总统派联盟,并希望借助尤先科的力量解散现在的议会,东山再起。于是她立即着手联合“我们的乌克兰”向议会多数派发难,开始无限期地抵制议会工作,不断催促尤先科签署解散议会的命令,并最终点燃了乌克兰政治危机的导火索。有意思的是,季莫申科曾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对自己的“三角恋”角色作了非常生动的描绘。她说:“现在‘乌克兰’同两个都叫维克托的男人(指总统维克托·尤先科和总理维克托·亚努科维奇)睡在一张床上。我就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向左看看,叹了口气;向右看看,又叹了口气:看来‘两个都不中用’。”
作为橙色革命的领袖之一,季莫申科仿佛一直被尤先科这位“美国女婿”的光环给掩盖了,因此她一直想引起美国的注意,4月中旬的美国《外交》杂志刊登了季莫申科的文章《遏制俄罗斯—俄罗斯行为的根源》,她在文中呼吁西方国家警惕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希望可以再次引起西方的注意力,只有她才是最值得支持的橙色革命领袖。乌克兰政治分析家认为,经历过府院之争洗礼的尤先科在政治上实际上已经破产,在这个时候最有可能胜出的就数季莫申科了。
橙色革命后脆弱的权力分配
和其他经历过颜色革命的国家一样,乌克兰在革命后政局一直很不稳定,暂时的权力妥协给后来的政局稳定留下了隐患。
2004年11月21日在乌克兰第二轮总统选举中,亲俄罗斯的现任总理亚努科维奇获胜。反对派领导人尤先科指责选举存在舞弊行为,拒绝接受选举结果,并在独立广场发起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并号召支持者长时间围堵政府机关。反对派还指责对方用阴谋手段给尤先科下毒致使其毁容,他说自己“这张吓人的脸就是乌克兰肮脏政治的象征。”美国和欧盟也公开指责选举不符合“国际标准”。在国内外的双重压力下,乌克兰进行了第二次总统选举,在12月26日的重新选举中,尤先科顺利当选。橙色的栗子花是基辅市花,橙色也是尤先科竞选阵营的代表颜色,尤先科的支持者都以橙色标识参加活动,所以该事件被称为“橙色革命”或“栗子花革命”。早在 1999年,时任总统库奇马通过修改宪法,将部分权力由议会向总统集中。在橙色革命中,尤先科为了换取亚努科维奇的妥协,将手中的政治权力让出一部分给议会,以尤先科为代表的反对派接受了旨在削弱总统权力的宪法修正案。而从2006年1月1日起,乌克兰由“总统议会制”转变为“议会总统制”,议会的权力得到实质性扩大,这意味着任何政党只要控制议会,就是控制了政府,控制了很大一部分国家权力。总统除了保留外交部长、国防部长和国家安全部门领导人的“绝对”提名权外,实际权力被大为削弱。
在2004年的橙色革命中,尤先科是乌克兰“民主的图腾”,他承诺带给民众“民主、自由、富强”的美好生活。而时任总统库奇马指定的继承人亚努科维奇则是“黑暗与旧势力的代表”。然而,尤先科在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的承诺大多没有兑现——贪污腐败横生,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国内经济萧条,政治危机频发。“人气总统”尤先科现在的支持率持续走低。于是,在2006年3月举行的议会大选中,乌克兰的命运再次发生戏剧性的逆转。尤先科的政党大败,而他在橙色革命时期的政敌亚努科维奇卷土重来,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但由于没有一个政党取得议会多数,无法单独组阁,致使新政府迟迟不能成立。经过漫长的4个月之后,尤先科和被他赶下台的美女总理季莫申科暂释前嫌,组成了季莫申科联盟、“我们的乌克兰”和社会党三党“橙色联盟”。当时季莫申科以为又要登上总理宝座了。但在最后时刻社会党的倒戈让她的美梦破灭,社会党领导人当选为议长,并与联盟的其他党派推举亚努科维奇为总理。这种局势让尤先科左右为难,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两位政治主张南辕北辙的政治宿敌还是达成了权力共享的妥协。
亚努科维奇出任总理后,在短时期内就解决了俄对乌供应天然气以130美元/千立方米的“合理价格”和550亿立方米/年规模的问题,恢复了与俄包括军工领域合作在内的全面合作关系,乌克兰经济强劲增长,政绩突显。凭借这种政治优势,2007年1月,乌议会又通过了首部“内阁法”。在议会审读过程中尤先科曾提出的对该法案的42项修改建议没有一项被采纳。“内阁法”进一步限制了总统的权力,包括实际取消了总统提名权,增加了总理对官员的辞退权等。
上个月,包括议长莫罗兹在内的社会党11名议员脱离尤先科领导的“我们的乌克兰”联盟,加入总理亚努科维奇领导的民族团结联盟。这样亚努科维奇所在的多数派议员人数已达到260名。乌克兰议会共有450个议席,如果多数派拥有300席以上,将有权修改宪法,推翻总统对议会法案的否决。尤先科担心,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亚努科维奇将能集结足够的力量挑战他的总统地位。在议会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尤先科感觉到自己的地位不保,议员的倒戈更加剧了他的这种担忧。因此他做出解散议会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政治权力流失的担忧。
问题是这样的权力分配格局是很脆弱的,乌克兰的政治制度近年来一直在“总统制”与“议会制”之间摇摆,权力分配问题导致没完没了的“府院之争”。尤先科与努科维奇分别领导两大阵营的矛盾始终左右乌克兰的国内政治,议会、政府与总统三方在许多问题上根本无法达成共识。更为严重的是革命后的权力争夺战让乌克兰选民意识到,所谓的革命不过是利益集团之间的新一轮权力分配。
东西部之间难解的矛盾
乌克兰不断发生政治危机的深层次原因是长期以来国内积重难返的政治经济难题。由于历史原因,乌克兰在种族、语言、宗教和社会经济上存在很深的裂痕。从这种意义上说,乌克兰还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因为它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地理上都不存在一部完整的历史。于是纷繁的历史记忆和政治、外交上的多元化倾向成了乌政局不断动荡的根源。
由于历史原因,乌克兰东西部存在很深的矛盾,在历史上,乌克兰从未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直到17世纪,它还是波兰管辖下的一个地区。当时,乌克兰的哥萨克为反抗波兰的压迫和统治,于1654年请求与俄罗斯结盟,并得到俄的首肯。后来,俄罗斯出兵打败了波兰,俄波两国在1667年签署条约,规定把第聂伯河左岸的东乌克兰纳入俄的版图,而西乌克兰仍由波兰管辖。18世纪后期,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曾三次瓜分波兰。1795年以后,西乌克兰的大部分地区也被纳入俄的版图。但在一战中,西乌克兰曾为德国军队占领,后来又为波兰占领。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后建立的苏维埃政权,为摆脱战争和争取“喘息时机”,不得不作出让步,在1921年3月与波兰签订《里加和约》,把西乌克兰划归波兰。而在1922年12月签署联盟条约加入苏联的乌克兰加盟共和国,实际上只是东乌克兰地区。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红军于1939年9月解放了西乌克兰,使之与乌克兰加盟共和国合并。1940年6月,苏联再把原属罗马尼亚的比萨拉比亚等地区拿了过来,并入乌克兰加盟共和国。随后,苏联更把原属捷克斯洛伐克的鲁西尼亚并入乌克兰加盟共和国。1954年2月赫鲁晓夫为纪念俄乌合并300周年,又把克里米亚地区从俄联邦划分出来,使之归属于乌克兰加盟共和国。经过以上一系列的历史沿革,1991年苏联解体后的乌克兰,才形成拥有较大面积和较多人口的独立国家,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从上可见,东乌克兰与俄罗斯融为一体的时间长达337年,而西乌克兰与俄联合的时间仅为170多年,其中有些地方甚至只有50年左右。由于历史渊源不同,东乌克兰受俄罗斯的影响极为深远,它与俄的经济和文化联系异常密切,其居民大都信奉东正教,讲俄语,俄族居民也很多,社会情绪都亲近俄罗斯。而西乌克兰则深受西欧的影响,与西欧联系比较密切,居民大都信奉天主教,讲乌克兰语,乌克兰族占绝对优势,其“回归欧洲”的要求和亲西方情绪十分强烈。
乌克兰东西部地区的对立,其实早就有所表现。1991年“8·19”事件后,乌克兰拒绝签署新联盟条约,坚决要求独立,成为促进苏联解体的强大动力。当时引导乌克兰走向独立的克拉夫丘克,以60%的赞成票当选为第一任总统,他的拥护者主要来自西部。1994年6-7月,乌克兰举行第二次总统选举,当时由克拉夫丘克同库奇马进行对决。前者主要得到西部选民的支持,后者主要得到东部选民的支持。第一轮选举,前者得票38%,后者得票32%。而第二轮选举,前者得票45%,后者得票52%,库奇马后来居上,成功当选。最近这次政治危机再次凸现了乌克兰东部与西部的对立。
美国、欧洲与俄罗斯角力
20世纪初,现代地缘政治学主要奠基者、英国人麦金德曾提出:“谁统治东欧,谁便能主宰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能主宰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主宰全世界。”乌克兰恰好处在“心脏地带”的中心位置。
冷战时期美苏两大阵营的“铁板”一块掩盖了乌克兰的重要战略地位,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乌克兰的战略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由前苏联的一个行政区一跃而为一个独立的国家,改变了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结构,迫使美国和欧洲大国重新调整地缘战略。对乌克兰本身来说,由前苏联的西南边疆转变成为西方与俄罗斯之间的缓冲国,它就必须在东西方地缘夹缝中寻求有利于自己的生存方式。乌克兰拥有俄罗斯传统的战略通道——黑海及黑海出海口。这意味着在地缘意义上乌克兰基本切断了俄罗斯南下的海上通道,减弱了俄罗斯控制海洋的能力,影响了俄罗斯海洋战略的实施。对于这种地缘政治黄金地段,美国、欧洲和俄罗斯都觊觎已久。乌克兰独立以来一直非东非西的姿态让三方既高兴又揪心。正如乌克兰前总统库奇马所言:“乌克兰作为独立的国家站住了,她没有爬向俄罗斯,但暂时也没有跑到欧洲去。”
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里称,乌克兰是欧亚大陆“重要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之一。 对于这样一个尚未在东西方之间站队的重要国家,美、欧和俄罗斯都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对美国来说,赢得乌克兰就意味着获得欧亚大陆主宰地位的重要跳板。欧洲人认为,乌在当前欧洲总的力量均衡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一旦乌倒向西边,欧洲势力范围将扩展到俄乌边界,自身将变得更加安全。同样,没有乌克兰,俄罗斯不但难成世界“超级大国”,就连欧亚大国的地位也不保。俄罗斯民众坚信,假如缺了乌克兰,不但不会有所谓的大俄罗斯,就连俄罗斯的存在也会遇到困难。因此,俄最重要的目标是将乌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保持西南战略通道的畅通,使乌克兰在地缘上成为俄对北约的战略缓冲带甚至战略前沿。
因此乌克兰独立以来每次政治激荡都能够看到美国、欧洲和俄罗斯三方焦灼的身影。橙色革命就是最典型的例证。当西方国家看到亲俄罗斯的亚努科维奇取胜,马上指使亲西方的尤先科和季莫申科发动街头运动,指控大选舞弊,结果重新进行的选举中舞弊现象仍然严重,甚至闹出人命,但西方国家真正关心的是亲西方势力能否上台,舞弊只是借口。府院之争中美国、欧洲和俄罗斯的外交角力和利益冲突更是明显。三方均赤裸裸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乌克兰总统库奇马说过:“乌克兰是欧洲的地缘政治中心”,它“有一个欧洲大国的分量”,这就是说乌克兰不仅自身重要,而且也是美国、欧洲同独联体国家,特别是同俄罗斯争相影响的关键国家。因此,要解决乌克兰危机,在国外就必须先理顺与俄罗斯、美国、欧洲的关系;在国内则是削除东西对立,实现均衡发展,这样乌克兰才有可能实现持久的稳定和发展。
(原文发表于《观察与思考》2007年第11期),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