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这是古人讴歌蜜蜂的诗句,我也一直想当然,认为蜜蜂天生就是为人类采蜜的。
大表姐夫妻二人养蜂多年,常年在外奔波,我们很少见面。清明回乡,正逢油菜花盛开,大表姐家的蜂场还未远迁,我们相约去她的蜂场买蜜。
孩提时,爷爷在屋后的林子里做事,我靠在树上等他回家吃饭。靠的动作大了些,惊了树上一窝野蜂,它们突地俯冲下来,我抱头嗷嗷大叫。爷爷急了,拿起手上的麻布袋,往我头上扑打。
虽是野蜂,想是与邻多年,彼此熟络,它们没有穷追猛蛰。头上火辣辣的痛,我大哭大叫,以为自己要死了。隔壁爹爹说不怕,拿一瓶风油精,往我头上倒。
还真没事,过两天刺痛全消了。对风油精,从此心生崇敬,家常必备。小小瓶子绿绿液体,竟然如此神奇。
故乡四月的田野,油菜花和紫云英层层叠叠,似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发散着醉人的芬芳。这是蜜蜂最可口的食粮,是故乡人眼底最美的风景。
进入蜂的活动范围,表姐夫嘱咐我们看到蜜蜂要装作没看见,万不可用手拂。俗语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有被蛰的经历,但没吃过大亏,又或许有主人在,满天蜜蜂在头上飞舞嗡叫,并不怎么怕。
大晴天的,却感觉有雨点纷纷。很奇怪,表姐夫说,这是蜜蜂拉屎。再一看表姐夫的衣服上,斑斑点点。
大表姐的家,是用彩条布搭成的简易帐篷。在风的鼓动下大口大口呼吸,如同一个累了的人喘不过来气。
还是小学那会见过表姐。她穿着喇叭裤,骑着自行车,来外婆家走亲戚,惹得我们这群弟弟妹妹跟在她背后,看她的喇叭裤一走一甩一扫,徒生几丝羡慕。
二三十年没见,表姐老了。常年的野外生活,皮肤黑得发红。帐篷一角,挂着好几块腊肉腊鱼,这将是他们半年里的荤菜。表姐割下一小块腊肉,正准备煮面条。
表姐夫读过高中,善谈,原来在大队当会计,是十里八乡公认的才子。想多挣些钱供孩子们读书,和表姐经营蜂场。异地他乡漂泊,个中辛苦,脸上的风霜足以显现。许是常年放蜂孤独惯了,见我们好奇,也乐意解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介绍蜜蜂的生活起居。
蜜蜂的世界,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不得不说,它们是高智商的物种。采蜜是工作蜂的任务,为供应自己家族的生活所需。每天辛苦采蜜,把蜂巢装满,封住。觉得所存能够让一家人生活一段时间,它们就歇一歇。
人类主动性强,总是在蜜蜂没有封住蜂巢的时刻先下手为强,打空蜂巢。工作蜂见没有蜜,赶紧再去采,唯恐家里断粮。它们飞进飞出,辛苦奔波,是条件反射。人类利用这种条件反射,让它们不断工作,最后累死在采蜜的路上。
原来蜜蜂本不是为人类采蜜,是人类生生夺走了它们的蜜。
所有的生命与生命之间,都互为对方的镜子。表姐夫妻二人,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和他们养的蜜蜂一样。供养完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本该休息。可是想想自己的生存保障,想想孩子们结婚买房需要钱,仍得围着蜜蜂团团转。只在心里期许:再做满这一年,再做满另一年。
没有尽头,直到倒下。天下父母都这样。总想为孩子多做些,再攒些。
知道蜜蜂辛苦的原因后,有些怅然,蜜蜂在我眼里没有那么伟大了,也或者说它是被人逼成的一种伟大。转念又想想,不对。被人所逼,其实是被生活所逼。作为生命个体,为生活诚恳劳作,不怨天尤人,这种精神本身就是伟大。况且它压根就没有要过伟大,它只是生活。
蜜蜂面前,我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矫情。做作。
人们抢走蜂粮,逼迫它们劳作,它们死了,人们再来赞美它们。这个世界,所有生命,被赞美的,往往是牺牲的。然而,从生命本身看,其实不需要过多的赞美。生命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然后好好活着,享受着。
蜜蜂的世界很复杂,远不是我所窥视的这个角,真正的真相谁能明白呢!至多,只是以我之心度蜂之腹罢了。
“纷纷穿飞万花间,终生未得半日闲。 世人都夸蜜味好,釜底添薪有谁怜。”这是另一个古人的诗句。了解了些蜜蜂和人的关系后,更喜欢这首写蜜蜂的诗。
歌颂蜜蜂或同情蜜蜂。我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