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榕树上,只有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植物界,栀子花是陪伴人成长的花。昆虫界,知了是陪伴人成长的虫。儿时放暑假,除了帮家里干活之外,最愉快的就是和伙伴们一起捉知了。
找一根长竹竿,一截铁丝,一个塑料袋。把铁丝弯成环形,套上塑料袋,绑在竹竿上。蝉喜欢栖柳树,自古有“高柳鸣蝉”之说。我们扛着竹竿,去那柳树多的地方,循着蝉声,寻找蝉的位置。我们喜欢找柳树上的蝉,还有一个原因,竹竿不长,柳树相对矮些。
仰着头,伸着颈,哇,看到了,看到了。蝉的小身体整个趴在树上,并不知道已经被盯上,叽溜叽溜地叫着。悄悄伸出竹竿,慢慢靠近,感觉角度正好,一罩。蝉落进塑料袋,翻了几个跟头,知道再也出不去了,扯着嗓子,叽溜叽溜叫着。
取出蝉来,将它两边的翅膀剪去三分之一,这样,它就飞不远。用根索子线绑住它的细腿,让它一边飞一边叫。有时候,它不叫了,就捏一捏尾部附近。夜晚,让它在蚊帐上趴着。
汪曾祺老先生写蝉的时候,说有三种,一种叫海溜,声音大。一种叫嘟溜,绿色还带点银光。一种叫叽溜,暗赭色。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我们看见的蝉,是第三种,灰不溜秋的颜色,不大,叽溜叽溜地叫。
捕蝉的方法很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的用沥青粘,有的用蛛网粘,有的用一根尼龙绳,打活结,去套,这个有难度,要多练习,生手难套。
蝉属于昆虫,在昆虫界,它的体型是比较大的。黑眼睛突出,一双有“薄如蝉翼”之说的翅膀,上面还有纹路,收起来好看,扑棱起来也好看。
庄子在《逍遥游》里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蟪蛄,就是蝉,是说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寿命很短。
蝉的寿命很短,但它作为幼虫,蝉蛹时,在大树底下的土里,靠着吸吮树木根部的营养物质,活了很多年。
所以对于大树,蝉是害虫。它在蜕壳前和蜕壳后,始终靠吸吮树的营养物质,以求自己活命。
某一天,蝉蛹破土而出,凭着求生的本能爬上一棵大树。当蝉蛹的背上出现一条黑色的裂缝时,蜕壳的过程开始了。蜕壳时,它会选择黑夜,或者阴雨天。不然,会缺水而死。蝉蜕壳的过程, 需要一个多小时。每一个步骤都得小心,弄不好就会残疾。不是有“金蝉脱壳”这个成语吗,过程是巧妙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蝉退下来的壳,还是一个蝉的样子,很可爱。儿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收购站收这个壳子。也或走街串巷的货郎来了,可以用蝉的壳子换点儿小吃食。
一有空,孩子们就到处找。找这个,不像捉蝉,有叫声牵引。这个,完全靠眼睛看。蝉的壳,和树皮的颜色差不多,隐蔽性强,得仔细寻找。不记得是论个还是称重,总之还很值钱。
说起这个壳子,想起有一年去江边散步,刚刚下了几天大雨,很潮湿。在一处矮灌木上,一溜好些个蝉壳子,记起儿时寻壳的时候,不曾遇见过这样的盛况。
这些壳子,没有人捡拾的话,会一直挂在那里,过秋天,过冬天,仿佛蝉的替身。
蝉蛹的壳蜕掉后,是嫩绿色的,很脆弱,它需要在阳光和空气之下呆两个时辰,身体变得强壮起来,体色变成黑色。才可以飞,可以叫。
只有雄蝉才会叫,雌蝉是不会叫的。叫声,或许是求偶吧。雌蝉被雄蝉的叫声吸引,两人谈恋爱,交配,雌蝉用像箭一样的产卵管在树身上扎一排小孔,把卵产在里面。几周后,雄蝉和雌蝉死去。
幼虫从卵里孵化出来,先是在树上生活几天,一阵秋风吹来,被刮到树下。一接触到地面,它就迅速钻进土里,钻进树根附近。少则三四年,多则十几年,靠着树根汁液过日子。从幼虫到成虫,需经过五次蜕皮,有四次是在土里进行。最后一次,它爬出洞外,爬上大树。
蝉蛹出土的时候,会留下一个洞。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仔细观察过,洞的内壁,用泥浆粉刷过,常年居住,不会担心堵塞。等到它要回到阳光下涅槃时,就开始挖洞。它不会一掘而穿,而总是留一层薄土,以观察天气,看是否具备出洞的条件。
幼蝉挖洞的时候,那些浮土去了哪儿,法布尔也有研究。幼蝉的尿液,正好用来糊泥浆。它一边挖一边糊,就不会有浮土堵塞通道。
这还是我们看见的那个寿命短,吱吱叫的蝉吗?所以有的地方,人们称蝉为“仙家”。不过,我还听说,有的地方叫它“消息猴”。这名字,简直是事物的两个极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古往今来,写蝉的诗很多。我喜欢南朝诗人王籍的《入若耶溪》,里面有写蝉的句子:“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很多人不喜欢蝉的叫声,说听了很烦躁,更热。这应该不是蝉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自己静不下来,心烦,以为是被蝉声搅扰。
还有一首也好,唐朝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诗人以物寓意,暗示自己的生命追求:品行如蝉一样高洁,志向如蝉一般高远。
为了短短七十天左右的生命,在土里孕育这么久,创造奇迹,克服困难。想来,蝉的生命挺悲壮的。了解了这些,夏日里,听见蝉声,看见蝉影,就会感觉这小小的生命有很多美。
写完这篇文,蓦地想起奶奶。奶奶身体不好,总是愁她养不大孙儿们,就经常偷偷哭。其中有一句哭词是:怕我的伢们,像那知了,寻不到树歇。
知了,离不开大树。我们,离不开奶奶。奶奶养大了我们,在八十岁上去世。